大宋建武四年,公元1233年,九月初一,燕京城。
宋太平兴国四年(公元979年)五月,宋太宗赵光义为夺回五代时后晋石敬瑭割给契丹的燕云十六州,于当年平北汉后,未经休整和准备,即转兵攻辽,企图趁其不备,一举夺取幽州(燕京)。辽军反击,宋军三面受敌,顿时大乱,全线溃退,死者万余人,宋太宗乘驴车逃走。辽军追至涿州为止。
幽州之战,宋军大败,统一步伐戛然而止,并在此后百余年间,由于燕云十六州的失去,军事上始终处于劣势。
女真兴起,灭辽伐宋,问鼎中原,将燕京城设为中都,将原来的燕京的扩建两倍,周长五十余里,城高四丈余,城厚池深,即便是河东重镇太原也远远不如,可以说是两河第一重镇。
晨光照射下,燕京城守将口温不花、东辽军主帅耶律歹古、河北汉军万户史天泽胞兄史天安、两河中书省相公耶律楚材等一众燕京军政官员及随从纷纷上了南城墙,四野顾望,许多人面沉似水,心头沉重。
燕京城四周,密密麻麻都是宋军的营帐。宋军大营井井有条,营中“宋”字旌旗招展,宋军将士不断地钻出营帐集结,看样子要列阵攻城。
大营之外,宋军的栅栏、壕沟,和营中的箭楼浑然一体,防御工事齐全。
大营外,无数的宋军骑兵则游弋,他们身手矫健,甲胄齐全,显然都是训练有素的锐士。
燕京城十三座城门外,宋军集结重兵于西南两面,无数火炮环城展开。看样子,他们并没有要把燕京城围死,而是选择了放蒙古大军撤走,而后占了燕京城。
随着鼓声响起,无数的宋军出了大营,他们在大营外集结,一个个方阵整整齐齐,犹如无数个长方体,骑兵无边无际护住东西两翼。宋军骑士在大阵中纵马呐喊,似乎在做战前的动员。
秋高气爽,草长马肥,正是蒙古铁骑纵横天下、大肆掳掠之时,谁也没有想到,孱弱的南人,竟然主动北上了。
看来,西北边陲的一场场恶战,让南人的血气和悍勇,完全被激发了出来。
耶律楚材的目光在宋军大阵中找寻,想要找到那个熟悉的人物,最终还是失望地收回了目光,心头也轻松了几分。
看样子,宋皇赵竑并不在宋军大阵之中,似乎并没有御驾亲征,
临安一别,耶律楚材对赵竑印象深刻。现在没有了宋皇赵竑坐镇,耶律楚材下意识地觉得压力没有那么大,但也有几分失落。
许自己一路制置使或安抚使,宋皇不会是信口开河吧?
“南人怎么会有这么多的骑兵?”
东辽主帅耶律歹古看着城外无边无际的宋军骑兵,按捺不住自己的心跳。
宋军北伐,大军兵临城下,怎么还没有人和他暗通款曲?
难道说,要他自己率兵临阵叛逃吗?
“南人得了河西养马之地,当然不缺骑兵了。”
史天安,河北汉军万户史天泽的次兄,同样是眉头紧皱。
宋军势大,这一番大战下来,麾下儿郎,还不知要死伤多少?
“宋狗骑兵多,难道我军骑兵少吗?战场上见真章,看谁是孬种!”
张柔的长子张弘言,恨恨一句。
他的父亲,河北汉军万户张柔被宋人刺杀,他心里对宋人,充满了仇恨。
“张弘言说得对!汉人有句古话,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今日就在这燕京城外,杀宋狗一个屁滚尿流,把他们赶出河北!”
口温不花哈哈一笑,信心十足。
在蒙古铁骑的箭雨和冲击下,宋军骑兵溃散,正好可以一鼓作气,破了宋军的大阵。
“口温不花,你坐镇守城,我现在就各部骑兵,去灭了城外这些宋狗!”
忒木台抚胸一礼,大声请令。
宋军兵强马壮,骑兵铺天盖地,蒙古铁骑只要一番冲击,定能冲散宋军大阵,将宋军大阵击溃,任意虐杀。
“元帅,宋军势大,不会不堪一击。还是据城而守,千万不可莽撞!”
耶律楚材心有所忧,急忙劝了起来。
燕京城各部五六万骑兵,不会是倾巢而出吧?
自从见识过宋人的强大国力以后,他对宋朝,以及宋军的战力,已经有了那么一丝心理上的天然恐惧。
“耶律楚材,你管好你的课税。行军打仗的事情,你就不要瞎操心了。”
口温不花眼皮一抬,不屑于耶律楚材的担忧,也似乎给部下将领们打气。
未战先怯,这仗还怎么打下去?
“元帅,城外宋军大阵,两翼骑兵虽然人数不少,但阵线拉的太长,过于单薄,可以依靠重骑兵冲击,轻骑兵从两翼绕出,箭雨杀伤,迫使宋军骑兵溃散,冲溃宋军大阵。”
忒木台踌躇满志,他指着城外,向口温不花禀报。
“忒木台,宋军火炮凶猛,先不要正面冲阵,先从两翼冲击宋军的骑兵,迫使其自行溃散。”
口温不花郑重其事叮嘱了起来。
“张弘言、耶律歹古、史天安、忒木台四部骑兵出击。张弘言部和史天安部出西门,冲击宋军骑兵左翼。忒木台和耶律歹古部从东门出,冲击宋军右翼骑兵。冲阵开始以后,点狼烟,让哥撒儿从南面冲击宋军的后阵!”
口温不花沙场宿将,有条不紊,一一安排了下去。
野战冲击,宋军能奈我何?不冲一下,怎么知道宋军的实力?
“遵令!”
“遵令!”
口温不花传下军令,耶律歹古、史天安等人纷纷领命,安排麾下将领下去准备,众将随忒木台各自离开。
耶律歹古等人都是一军主帅,冲阵不可能亲力亲为,自有军中将领代劳。
“元帅,数万骑兵冲阵,非同小可,是不是太冒失了些?”
耶律歹古心惊肉跳,小心翼翼一句。
他的一万东辽骑兵,可是东辽的命根子,不能断送在这里。
史天安眉头紧皱,却不吭声,目光扫向了口温不花。
“速不台说过,汉中一战,败就败在了分兵冲阵上。因此,这一次要集中骑兵,一举冲溃宋军大阵,不能再犯以前的错误。”
口温不花断然一句,看来他对蒙古铁骑的战力,坚信不疑。
“元帅说的是!万骑冲阵,重骑兵突进,轻骑兵一波波箭雨,看宋狗能挺多久?”
张弘言大声附和起口温不花来。
史天安和耶律歹古对望一眼,都是没有吭声。
口温不花是燕京城蒙军主帅,他的军令,他们难道敢违抗吗?
“耶律楚材,镇定些。宋军前来,五六万蒙古铁骑,总不能在守城吧。”
耶律楚材等文官的惊慌看在眼里,口温不花轻声一句。
他在城墙上看得清楚,城外宋军大部聚集于南城外,全军四五万骑兵,护住宋军大阵左右两翼。
蒙古骑兵待在城中也是无用,出城冲击宋军大阵,正是当时。况且蒙古大军纵横天下,凭的就是蒙古铁骑的冲击能力。如果能一举冲溃宋军大阵,岂不是再好不过。
换句话说,即便是蒙古铁骑不能取胜,凭他们的机动能力,也可以自由退却。
即便是骑兵战败,据城而守,即便是宋军全力攻城,燕京城还有八万步卒大军驻守,燕京城下,就是宋军的坟墓。
张柔和史天泽是河北最大的两个汉人武装,部下各有数万人,史天泽兵马多,驻守真定府,只有一万骑兵协守燕京城。
张柔虽然被刺杀,他的儿子张弘言则是舍弃保州,全军增援燕京城,一万骑兵,三万步卒。
至于东辽,兵强马壮,同样是一万骑兵,三万步卒。
加上燕京城的两万汉军,足足八万步卒守城,五万多骑兵协守,十三四万大军,口温不花还是有些信心。
“元帅,我四万余蒙古铁骑冲击宋军骑兵大阵,定能凯旋而归。”
东辽军主帅耶律歹古,陪着笑脸说道。
他心里暗自骂娘,这样一来,真就要和宋军正面为敌了。
“元帅,等冲溃宋军大阵,我再带骑兵出去,杀宋狗个血流成河,好好出口胸中恶气!”
张弘言兴致勃勃,跟着补上一句。
耶律歹古苦笑不语,史天安沉默寡言,仍然没有吭声。
“耶律歹古,你就等着看宋军怎么被冲溃吧!”
口温不花哈哈一笑,镇定自若。城墙上的一般文臣面面相觑,都是无语。
军事上,蒙军将领独掌乾坤,他们这些文官根本无权过问。现在只能期望宋军不堪一击了。
“宋军十几万大军,几乎是倾国而来。将士龙精虎猛,虽古之虎贲,或也不如!他们兵临城下,把燕京城围住,显然是有备而来。这是要铁了心攻下燕京城啊!看起来有些不妙!不妙啊!”
燕京课税副使赵防,喃喃自语一句。
“啪”的一声,赵防一声惨叫,脸上挨了一马鞭。
“你他尼昂的嚎什么嚎?赶紧滚下去!滚!”
口温不花怒吼一句,赵防捂着脸,踉踉跄跄,仓皇逃离了城墙。
“没用的酸儒!真是没用!”
口温不花黑脸骂了一句,这才转过头来,向着城外看去。
耶律楚材和陈时可等官员都是无语,心头却都是羞辱。
口温不花的一句“酸儒”,似乎戳痛了众人已经麻木的内心。
耶律歹古看了看口温不花,目光移向城外。
口温不花之所以暴怒,看来还是压力太大。看来,这必是一场恶战。
城墙上一片沉寂,不知道过了多久,张弘言指着东西城门口,大声一句。
“元帅,我军兵马出城了!”
城墙上的众人都是精神一振,一起向着东西城门口看去。
燕京东西城门打开,无数的蒙古骑兵鱼贯出了城门,他们过了护城河,乌泱泱漫山遍野,集结的大阵庞然大物,向北一直延伸到了高粱河边,向南漫出了东城墙,天际间马头攒动,铺天盖地,让人眼花缭乱。
“吹角,擂鼓助威!”
口温不花大声传下军令,城头上鼓角争鸣,摄人心魄。
“将军,鞑靼骑兵从东西两座城门出城,各有上万骑,看样子是要冲击我军左右两翼骑兵!”
宋军左右两翼骑兵大阵令旗挥舞,中军大营,高地之上,旗官看得真切,上来向宋军主帅孟珙禀报。
“魏近愚,左翼的鞑靼骑兵,就交给你了!李唐,右翼就归你了!”
宋军主帅孟珙,大声吩咐了下去。
李唐和魏近愚领命而去,孟珙面色凝重,传下了军令。
“传令下去,全军备战!”
一上来就是数万骑冲击,这一场燕京城外的大战,或许会决定两国的命运,足可以载入史册。
燕京城东西两片原野上,蒙古骑兵在距离宋军大阵东西两翼五里外集结后,万马缓缓奔腾向前,东西相向,烟尘滚滚,水银泻地般,直奔宋军大阵而来。
或许是忌惮宋军的火器,蒙军骑兵打马徐行,渐渐地,骑与骑之间的距离拉大,骑阵拉长拉宽,变得硕大无比,视线里一眼望不到头。
随着蒙军骑阵向前,他们的马速慢慢加快,从东向西,从西向东,两个方向,战马奔腾,犹如无法阻挡的洪水,漫山遍野,尽是密密麻麻晃动的人头马头,烟尘滚滚,地面为之颤抖,骑流无边无际,席卷了原野间的一切。
城墙上的耶律歹古耶律楚材等蒙军将官,人人都是睁大了眼睛,许多人脸泛潮红,手心出汗。
“我军精锐,等下就有宋狗的好看了!”
张弘言双眼放光,兴奋地一句。
等冲溃了宋军大阵,肆意冲杀,就可以为父亲报仇雪恨了。
耶律歹古看着城外,放心一些。宋军,不会不堪一击吧?
“近十万铁骑冲阵,此战关乎两国国运,足以载入史册,流芳千古啊!”
耶律楚材幽幽地一声长叹。
不知为什么,他心里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始终觉得蒙古大军不太可能打赢这场战争。
“点狼烟!”
口温不花面色不变,不慌不忙,大声喊了起来,尽显名将风采。
对蒙古铁骑的威力,他从来都是信心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