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春寒料峭,年关的一场大雪下来,整个临安皇宫一片白雪皑皑,除了郁郁葱葱的松柏,苑中各处大片的梅花怒放,幽香阵阵,别有一番洞天。
凌寒亭中,宫女在回廊远远避开,火炉上的酒壶冒着热气,大宋皇帝的贤妃李惟名一个人悄然独立,正对着眼花缭乱的梅丛出神。
因为皇帝在外征战的缘故,宫中冷清,元旦也没有怎么好好过。临近元夕佳节,依然没有西北战事的消息。宫中人人忐忑,都想知道,边事到底是什么样子?
不知什么原因,李惟名觉得自己似乎并不关心这些。相对于沂王妃、周秀娘和翠珠等人经常的祈福求签,整日里愁容满面,她只有偶然才会想起西北的战事,至于皇帝,似乎可有可无。
甚至从心里来讲,她是讨厌战争的。她的故国大夏,不就是被鞑靼的铁骑弓弩践踏的吗?
她本就是恬淡的人,喜欢一个人独处,安安静静地看书写字。甚至她觉得,三年生两个孩子,都让她有些厌烦。这也让她下意识地避免和赵竑同房。
反正,皇帝后宫有的是女人。贾似锦柔媚,翠珠修长,周秀娘丰腴,个个都是美人。她们相夫教子,似乎没有任何怨言。
说起来,还是那个杨意潇洒快活。孩子丢给了沂王妃,经常出宫游冶,诗酒趁年华,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尽管她和赵竑有两个孩子,但她和赵竑始终聚少离多,随着光环的褪去,生活归于平淡,那些心底深处的记忆被泛起。
春满旧山河。故国应该还是黄河冰封,柳枝还没有嫩芽吧。
忽然,喊叫声响起,让亭中的李惟名和亭外的宫女们都是一惊。
抬起头四处打量,只见后苑各处,宫女宦官身影匆匆,都是向着坤宁殿的方向而去。
“发生了什么事情?”
李惟名皱着眉头,喊住了一名从小径前经过的宫女。
“回贤妃娘娘,奴婢不知道,只是沂王妃和德妃叫大家去。说是有喜事!”
“喜事?”
不会是西北大捷的军情吧?
李惟名狐疑中,一名宦官匆匆过来,满脸喜色,向李惟名行礼。
“贤妃娘娘,太后和沂王妃叫后官的妃嫔都过去慈宁宫,一起庆贺庆贺。”
“庆贺什么?”
“回禀贤妃娘娘,陛下率大宋王师在汉中大破鞑靼大军,斩杀数万,如今王师已经占领陕西了!”
宦官脸上,掩饰不住的狂喜。
“原来是这样。”
李惟名微微点了点头,面不改色,轻声道:
“你赶紧过去领赏吧。我身子有些不适,稍晚些自会过去。”
宦官偷偷瞄了一眼李惟名,又扫了一眼火炉上的酒壶,赶紧告退离开。
果不其然,皇帝又成功了!
李惟名看了看周围的宫女,提高了嗓音。
“你们都去前殿领赏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宫女们纷纷离开,李惟名在石桌旁坐了下来,拿起旁边火炉上的酒壶,自己倒了一杯,喝了下去。
大宋打的胜仗再多,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她梦中的大夏,还能回来吗?
不知不觉,李惟名的心头浮起一丝怨恨来。
赵竑要真的爱她,就不会吞并她的母国大夏了。
前殿的欢呼声不断,传入李惟名的耳中,让她心烦意乱。她站起身来,正准备找个地方逃避,几个人顺着小径走了过来,其中一人远远向她打起了招呼。
“惟名!”
熟悉的乡音,李惟名不由得一怔,停下了脚步。
“大哥、叔父,你们怎么来了?”
来的正是他的哥哥夏王李睍,以及他的叔父夏国公李德任。
“我们也是听说宋军在汉中大破鞑靼大军的事情,马上就赶了过来。”
李德任和李睍分开坐下,李睍首先开了口。
“我也是刚刚听说。”
李惟名淡淡而道,给李睍和李德任各自倒上酒。
“边军六百里加急,整个临安城都疯了。外面敲锣打鼓,鞭炮齐鸣,别提多热闹了!”
李德任饮了酒,神情却有些落寞。
“七万鞑靼大军灰飞烟灭,连宗王托雷都被宋军斩杀,怎么说都是件喜事。大家一起,敬祖父、敬父亲,敬千千万万死难的大夏亡魂吧!”
几人端起酒杯一起饮下,心头有些甜蜜,更多的则是苦涩。
无论如何,大夏已经不在了。
“惟名,今天来,告诉你一件事。我和叔父商量了一下,我打算移民去海外,过完年就走。”
李睍又饮下一杯酒。
“移民海外?你要去哪里?”
李惟名一惊,手一抖,杯里的酒都洒了出来。
“非洲!乘坐大宋水师南下的蒸汽船,过几天就走。”
李睍神情忽然变得落寞。
“非洲?那可是万里之遥!”
“不错,就是非洲。”
李睍点点头,继续说道:
“确切的说,是南非。听说那个地方就是夏天稍热一点,其他四季如春。想来怎么也比兴庆府的气候好!还有原来的一些大夏旧臣,大家一起去。”
李睍的话里,似乎有些自嘲的味道,他端起了酒杯。
“来,惟名,就当这酒是为大哥送行吧。”
李惟名懵懵懂懂,和李睍端起酒杯,三人都是一饮而尽。
李睍几杯酒下肚,脸色泛红,还要再喝,被李德任劝阻。
“你酒量不行,还是少喝点吧,这是在宫里。”
“叔父,我知道,不会醉的!”
李睍自己倒了一杯酒,端起酒杯,眼睛通红。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来,为大夏举杯吧!”
“大哥!”
李惟名心头难受,想要阻止,李睍已经一饮而尽。
“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最是仓皇离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
李德任眼泛泪花,喃喃自语,吟了出来。
李德任和李睍告辞离开,李惟名看着他们的背影,心头充满了苦涩和悲伤。
她立起身来,不知不觉来到了湖边,湖水碧绿,岸边犹有参差不齐的冰碴子。
要是跳下去,是不是就一了百了,再也没有什么故国,也没有了什么烦恼?
李惟名在后苑落寞的时候,大宋太后杨桂枝所处的慈宁宫,此刻却是另一种热闹景象。
大宋太后杨桂枝、皇帝嗣母沂王妃俞氏、太妃阎美人,太妃钟夫人。
另有大宋皇帝的德妃周秀娘、婕妤贾似锦、美人张翠珠,以及年幼的皇子公主们,一众宫女宦官,众人都是面露喜色。
大宋太后杨桂枝,已经是古稀之年,但仍面色红润,精神矍铄。
年纪虽然大了,杨桂枝也变得更加慈祥。
“太后、老王妃、太妃,我大宋王师大破鞑靼大军,恢复陕西,恭喜啊!”
周秀娘笑意盈盈,和贾似锦等年轻一辈,一起向杨桂枝等人行礼。
“同喜!同喜!”
杨桂枝坐在居中的椅子上,满脸微笑,轻轻点头。
那个自以为是的家伙,竟然真的成功了!
“太后,老王妃,太妃,金人只剩河南一地,我大宋王师恢复中原,指日可待!”
“太后,老王妃,太妃,鞑靼都被我大宋王师打的溃不成军,何况金人。我看用不了多久,你们就能去东京城游玩了!”
贾似锦和翠珠一前一后,喜滋滋说了出来。
“太后,老王妃,太妃,到时候你们乘蒸汽船去,又快又不颠簸,几天功夫就到东京城了,一点也不劳累!”
有宦官乖巧地插话进来。
杨桂枝和俞氏等人都是连连点头,笑容可掬。
蒸汽船她们坐过,日行千里,就是冒的黑烟有些不雅。
“王师大捷,举国同庆。今天在场的所有人,每人赏钱50贯,老身自己破费!”
杨桂枝笑呵呵说了出来。
“多谢太后赏赐!”
殿中所有人都是欣喜,一起向杨桂枝谢恩。
“既然太后开口,我也加30贯,在场人人有份。”
沂王妃俞氏,笑着说道。
“我二人每人加10贯,锦上添花,凑成100贯。”
太妃阎美人和太妃钟夫人接着开口,殿中一片喜气洋洋。
杨桂枝的目光扫过众人,忽然问道:
“李贤妃没来吗?”
“回太后,李贤妃的兄长和叔父来了,想必是因为汉中大捷的消息。”
“还是故国情深啊!”
杨桂枝轻轻点了点头,目光转向的杨意的女儿赵欣,也是她的侄孙女。
“杨贵仪呢?欣欣,你娘呢?”
“太后,我不知道,娘已经好些天没回来了。”
赵欣小声说道,委委屈屈,眼泪流了出来。
“欣欣,不哭。乖!”
周秀娘安慰着赵欣,赶紧打起圆场来。
“太后,姐姐只是出去玩几天,散散心,很快就会回来。”
周秀娘话音未落,外面已经响起了杨意的声音。
“姑姑,我来了!是不是官军大捷的消息传来了?”
众人让开,杨意进来,给杨桂枝等人见礼,俏脸红扑扑,酒气扑鼻。
“你到哪儿去了?孩子也不管。你脸怎么这么红?”
闻到杨意身上的酒气,杨桂枝脸上的喜色荡然无存,一张脸立刻沉了下来。
“我只是饮了一点而已。姑姑,你何必发那么大的脾气?”
杨意满面通红,想要去拉旁边的女儿,赵欣却往前,躲入了沂王妃俞氏的怀中。
“过来!”
或许是喝了酒,杨意眼睛一瞪,过去就要拉女儿回来。
“放肆!你看你什么样子?大白天的饮什么酒?连孩子都避着你,还有个当娘的样子吗?成何体统?”
杨桂枝一拍桌子,怒声说了出来。
“太后,消消气。算了,算了!”
众人纷纷劝起了杨桂枝。.
“装什么装,我看你们都没安好心,都想看我的笑话!”
当众被姑姑羞辱,杨意拉不下脸,转过头喝斥起旁边打圆场的众人来。
“你放肆!你眼里还有我这个……”
杨桂枝怒气勃发,拍桌而起。
“好了,你也别骂了,我不碍你的眼了,我走!”
杨意掉头就走,头也不回。
“杨意,你……你……”
杨桂枝气血上涌,猛然一阵晕眩,站立不稳,就向后倒去。
“太后!”
“快去叫太医!”
看到昏迷过去的杨桂枝,周秀娘等人纷纷大喊了起来。
太医们赶来,查看了病情,都是摇头。
杨桂枝古稀之年,这一动怒,恐怕是无力回天了。
“这可怎么办?”
周秀娘等人都是傻了眼睛。
“这是国事,只能向陛下通报。无论如何也得让皇帝回来,见太后最后一面!”
俞氏无奈,只能做了决断。
大宋以孝治国。大宋太后病重,大宋皇帝如果不回来尽孝,又岂能让天下人信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