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苍茫,沔州城以南三十余里,白水关南,西庵山。
西庵山沿着西边的嘉陵江南北走向,两者之间一条驿道在白水关分叉,远远通往西北的成州,以及东北的仙人关,再到凤州,为四通八达的要地。
山林中的谷道之中,无数的宋军正在摸黑蜿蜒而行,战马都上了笼头,厚布包蹄,却无人骑乘,除了沙沙赶路的脚步声,寂静的让人可怕。
走了不知多久,宋军队伍终于停了下来,就地休息。
“吕文德,沔州城那边,不会出什么事吧?速不台是鞑靼军中第一猛将,两万大军,可是不好对付。”
黑暗中,成州统领张度靠着树,向一旁的吕文德轻声问道。
张度和吕文德等人一样,都是金陵讲武堂第一期先行毕业的学员,担任利州西路三关五州之一重镇成州的统领官。
“管他什么狗屁猛将,想要攻下沔州城,没有一年半载,想都别想!”
吕文德抹去脸上的汗水,拿起水壶灌了几口。
自金陵讲武堂毕业后,养尊处优,负重越野行军,体力上真有些吃不消。
至于蒙古大军是速不台领军,也是俘获了几个蒙军游骑,因此得知。至于速不台什么蒙古第一猛将,他根本不放在心上。
自从西和州城外和蒙军一场恶战后,他就对蒙军的天下无敌嗤之以鼻。一顿火炮下去,还不是照样血肉模糊,溃不成军。
西和州城外的惨胜,只是自己缺乏经验,不够老练而已。至少,他认为可以和对方打个平手。
“吕文德,那咱们为什么不去直接救援沔州城,反而要去半路埋伏?”
张度还是有些懵懂。
吕文德从天水军和成州各抽调了一半人马,加上西和州的一千将士,总共四千将士,从七方关以北绕行,又沿西庵山一路南下,昼伏夜行,这一番瞎折腾,可是够累。
“鞑靼骑兵太多,我军人数太少,野战没有任何胜算。想要重伤对方,就要出其不意。鞑靼大军要是向北撤军,必会经过嘉陵江旁的驿道。”
吕文德的话,让张度微微一怔,脱口而出。
“将军,鞑靼退兵,必然要派出斥候探查,他们要是渡江向西撤军,咱们岂不是功亏一篑?”
蒙军军中工匠不少,扎筏渡江,再也简单不过。
吕文德虽然年轻,但他是统制官,成州、天水关都归他调遣,张度下意识改变了称呼。M..
“老张,你想多了。万一鞑靼溃退,来不及渡江,咱们不就派上用场了吗?”
吕文德轻声一句,黑暗中幽幽说道:
“鞑靼胜仗打多了,太狂妄自大,区区万骑就想在我宋境放肆。无论如何,也不能轻易放过他们。”
利州西路地势复杂,崇山峻岭,易守难攻,这些蒙军如此势大,太过骄纵,得想方设法好好敲打一下。
“将军说的是。但是恕我直言,这样守株待兔,不一定有用。”
张度对吕文德的决定,还是有些疑虑。
“老张,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我军未雨绸缪,总不会比什么都不干强。况且……”
吕文德冷冷一笑,轻声细语。
“陛下筹划了这么久,沔州打得这么惨烈,他能无动于衷吗?”
他有一种预感,赵竑必定会率兵前来,沔州城外,必会有一场酣畅淋漓的大战。
“陛下高瞻远瞩,这眼光可不是一般的毒啊!”
张度也是低低的一声感慨。
“老张,我想问你,到西北边塞来,你就没想过要立功吗?”
吕文德轻声一句,张度会意,报以微笑。
皇帝麾下,金陵讲武堂的学员,谁不想建功立业?
“将军,你说陛下,会御驾亲征吗?”
张度幽幽一句,似乎想起了金陵讲武堂的求学岁月。
“陛下是谁?一言九鼎,当然会御驾亲征。你不要忘了,西夏还有一万兄弟,在等着大军救援!”
“鞑靼暴虐嗜杀,兵强马壮,也不知道,现在还剩下多少兄弟?”
张度感慨一句,忽然问道:
“将军,陛下御驾亲征,肯定是数万大军。数万大军北上,不会只为了这两万鞑靼大军吧?”
张度的话,让吕文德一时无言,黑暗中,二人都是陷入了沉思。
御驾亲征,有可能是六七万精锐边军,应该不会只是抵御速不台部吧。
“将军,麻统领问可不可以赶路?要是不加快行军步伐,恐怕天亮以前赶不到地方。”
军士过来低声禀报,吕文德点了点头。
“传令下去,兄弟们继续行军,天亮以前一定要赶到地方!”
七方关、白水关这一带,原是麻仲的戍守范围。吕文德召他一起,除了想让麻仲戴罪立功,也有他熟悉西庵山地形的缘故。
黑暗中,宋军将士纷纷站了起来,继续向南。
吕文德轻轻拍了拍屁股,迈着有些发酸的长腿,加入了行军的洪流。
又是一天朝阳升起,蒙古大军之中号角声不断,鼓声雷动,无数的蒙军出了大营,杀气腾腾中,杀向了沔州城墙。
天气越来越热,双方都是避开了正午炎热时分,蒙军攻城越来越早,越来越晚鸣金收兵。
速不台立于高坡之上,看着城头的鏖战,一张黑脸,憔悴了许多。
十几天的血战下来,步卒折损了三千多,下马攻城的轻骑兵也损失相当。加上此前察兀尔等人损失的两千多骑,南宋境内的损失,已经达到了八九千人。
若是拿不下眼前的沔州城,他蒙古第一猛将的名头,可是要被人笑掉大牙了。而蒙古大军战无不胜的神话,也要被打破,体无完肤。
“传令全军,率先登上沔州城的,黄金千两,牛羊各千头,赏奴隶200,婢女10人!”
速不台传下军令,传令官飞骑传于全军,鼓声如雷,城头的血战,更加激烈。
“统领,鞑靼这是要玩命啊!”
沔州城墙上,赵肆刺落一个登上城头的蒙兵,大声向旁边的王坚说道。
作为原利州西路的边军,朝廷编练的新军,经历过宋金战事,他并不惧怕蒙古大军的攻城。
“怕个球!就这些家伙,老子还不放在眼里!”
王坚盾牌挡住对面蒙兵的铁棒,狠狠一刀劈下,蒙兵躲开王坚的劈刀,却被另外两个宋兵的长枪一左一右刺入肋下,被推落城下。
“这些家伙,也就是骑马射箭还可以。说到攻城白刃战,真不怎么样!”
说话间,赵肆和另外几个长枪兵一起,又将几个蒙兵刺落城头,蒙兵惨叫,枪头鲜血淋漓。
这些日子血战下来,城头的将士和民兵,都是死伤了一半左右。城墙上下,到处都是尸体和伤者,鲜血涂红了城头。
不过,虽然死伤累累,但宋军士气仍在。主将和军官们舍生忘死,城中粮草充足,蒙军损失巨大,将士们也习惯了这种杀戮。
“掷弹兵,准备!长枪兵,放他们进来!”
眼看蒙军攻势不退,曹友闻大声呐喊,传下军令。长枪兵后退,让开垛口,成百上千的蒙军蚂蚁一般,爬上了城头。
城外的蒙军乱喊乱叫,纷纷舍命向城墙下奔来,更多的云梯竖起,城墙下尽是汹涌的人潮。
“城要破了!”
看到无数的蒙军翻进了城墙,察兀尔兴奋地喊了起来。
“待一会,一定要杀的宋狗鸡犬不留!”
另一个千夫长厄尔登脸上泛红,恨恨说道。
速不台不动声色,脸上肌肉却是微微抽动。
忽然,城头令旗挥下,无数冒烟的铁疙瘩从城头落下,纷纷落入了城墙根周围。
“啊!”
塔里下意识惊叫了起来。
速不台的黑脸,沉得跟一块冰冷的黑铁一样。
厮杀了这么久,怎么宋军还有这么多的火器弹药?
看来,一定要攻下沔州城,掠夺制造火器的工匠,去了大蒙国国的心头之患。
“通通通!”
一颗颗震天雷在城墙破裂产生的破片肆意飞舞,蒙军人潮尽被隆隆的烟尘笼罩,凄惨的哭喊声从里面传出,让人栗然心惊。
“刺!”
随着宋军将领们的呐喊声响起,无数的枪头不断刺出,城头宽200来米,纵深10米的范围内,尽是惨烈的厮杀声。
羽箭呼啸,天空为之一暗,箭雨洒在沔州城头,宋军纷纷倒下,攻势为之一滞,就连许多城头城墙上的蒙军也被殃及,纷纷跌落。
看来,死伤惨重之下,蒙军恼羞成怒,为了射杀宋军,连己方士卒的伤亡也不顾。
“速不台,你……看!”
塔里忽然指着沔州城东,惊叫了起来。
速不台眼皮一抬,仔细看去,只见沔州城东烟尘滚滚,乱糟糟一团的蒙古骑兵,正在向北急奔而来。
“这不是苏赫他们吗?他们怎么退回来了?”
千户长厄尔登眼尖,惊讶地说道。
速不台心头一惊,注目观看,果然是从宋蕃边境入境,走摩天岭直插宋军身后的蒙古骑兵。
看苏赫等人满脸惊惶,舍命奔逃,他们难道是被宋军大军狙击,战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