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锦露出一丝自嘲式的苦笑,道:“以你的聪慧,不可能到现在还没有怀疑过万宗德。之所以现在一副震惊的模样,不外乎是万宗德太过缜密,且又对你有养育之恩,对你恩重如山,以至于你难以下这个结论,对吗?”
“若老夫没有猜错,万宗德在你面前是一副深沉难定的嘴脸。一面暗示你,他支持较为宅心仁厚的太子,一面却又行着放任太子冲动犯错的举动。”
元博听此,顿时陷入了默然。
心中细思起来,万宗德的种种迹象表明,他还真的有如上官锦所言的那般猫腻。
首先,皇帝昏迷之后,太子获得了监国之位,但他至今从未真正地理政过,对朝堂之事只知其表,不知其蕴。
简单来说,和一个新手无异。
太子恐怕也深知自己的这个短处,故此,在监国之后,第一步便是将万宗德这个“先生”升官,将之拉入内阁,成为大燕朝最高决策层的有数者之一。
这个举动,让所有人都认为太子擢升万宗德,是有拉拢其为心腹的意思。
而万宗德并未拒绝,也说明他愿意辅佐。
换言之,从朝堂的角度来说,万宗德便是太子一党。
但在太子决定启用关中军,亲征突厥,收复燕云二州之时,他却选择了沉默,并未阻止太子前往。
背后,元博数次隐晦了其中的利害关系,关中军可能已经被调换了有瑕疵的兵器,其战力大打折扣,太子此去必不能胜,只会赴了云州军的后尘,大败而归。
万宗德视而不见,并未尽到一个谋臣的本份,阻止太子出兵。
这显然不是一个“心腹”能做出来的事情。
太子因此打败,威望与民心受到大挫。
再到后来的和亲之举,元博向万宗德直言,和亲并非长久之举。要永久消除突厥之患,只有启用西域虎贲军与朔方的北方大军,两头夹击突厥本部,迫使其退兵回援,则燕云之地危机可解。
万宗德却并未采纳元博的建议,更丝毫没有向太子提及。
后来,元博启用离间之计,促使格尼与阿史那反目,间接解了燕云之危。
回城后,刑部的红衣人和离王有构陷太子“弑妹”的嫌疑,迫使太子下了罪己诏。
当中,万宗德这个谋臣亦是没有开口帮忙说半句好话,更没有落力保下太子手中的监国之权。
直至如今的太子通敌之罪,万宗德仍是三缄其口,明哲保身的姿态,只道一句太子仁厚,是他眼中最佳的帝位人选,却未曾为这个“人选”做过什么,着实令人匪夷所思。
那么,这位先生的心中,实质是什么样一个态度?
见到元博沉默不定的样子,上官锦不免轻笑,“看来老夫说对了?”
元博肃然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老夫就说一点,吾乃当朝一品,位列国公,大权在握,又有柳无情暗中相助,自诩颇有手段,不为过吧?老夫深藏名册十年,十年间相安无事,无人知晓名册下落,更无人敢觊觎。但老夫一朝入狱,向你说出密室所在后,为何正月之人就出现了?天下能查到老夫密室所在之人,能有几个?”
“有三个,大燕三法司的暗卫首领...”
“对,但严格来说,能留在老夫身边的人,都极为忠心。即便是你们三法司的暗卫,也极难渗透。也就是说,其实三法司之人也无法确定老夫的密室在哪,我若不说,谁都无法得知。但你知道以后,可知为何当晚出现与你抢名册之人,会是正月的大年初二?”
“你直说!”
“因为老夫在狱中跟你说出密室所在时,已经被万宗德留在诏狱中的暗卫得知。而为何是正月之人出现抢夺名册,原因只有一个...万宗德就是正月之初二!”
闻言,元博心中如平地惊雷,“你说什么?”
不可否认的是,经历了诸多种种,元博无法不对万宗德的真实身份产生怀疑。
但他怀疑的是另一个,却始终没有将万宗德与正月杀手联系到一起过。
而如果正月杀手的幕后雇主,或者说是缔造者,就是离王萧天云的话,那么万宗德就必然是他麾下之人。
上官锦苦笑道:“你很意外?但更意外的还有!万宗德不仅是正月之初二,他还有一个更加隐晦的身份,那便是刑部的红衣大判官!”
元博圆目欲裂,“你...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当然知道!清儿已经跟老夫说过,你离间格尼与阿史那返京之后,内阁先是召见了红衣人,却对你这个弄丢公主的罪臣只字不提。而红衣人面见内阁后,便直言太子以公主和亲是假,实则想以公主为诱饵,刺杀阿史那是真。再以公主之死激起民愤,抗击突厥,夺回民心。至此,坐实太子不义,企图“弑妹”的罪名。但告发太子阴谋的那封信却是离王给的,离王何从得知?你相信那封信是真的吗?”
“你是说,离王那封信本就是杜撰出来的,栽赃于太子?而离王将信交给我,我得知后,若先入为主,认定此信是真的,就必然会错误地猜测出太子的意图。红衣人与离王本就是串通好的,他们会根据我这个错误的意图,指证太子不义,致使其失去监国之权?我是他们的工具?”
“呵呵,你终究还是想明白了。没错!陛下昏迷之后,离王想要篡位,就必先除去太子。而由你之手除之,却是最为绝佳!如今太子被废黜,永世不得出帝陵,离王的目的算是达到了。加上他刚刚收复了燕云二州,受到京城百姓的爱戴,距离登上大位...就差临门一脚!”
元博再次陷入了澎湃的惊疑之中,幡然沉默。
他确实曾经怀疑过万宗德的身份,怀疑他便是刑部的红衣人,但后来又自己否定了这个想法。
因为在云州之时,元博刚刚联合格尼赶跑了娜妮亚留在城中的突厥兵,成功夺回云州。
在与红衣人在城下短短交谈的那几步路时间里,红衣人却十分准确地说出了他如何策反格尼,并以何为倚仗,致使突厥内乱的底细全盘猜到。
元博与红衣人并无深交,说是初次交集也并不为过,那么他怎能如此了解元博内心的思路?
这就好比两个萍水相逢的人,你心思再怎么缜密,或许可以通过对方的某个行为,判断出对方的目的与思路。
但绝对无法做到十之八九的准确猜测,除非你与之极为相熟,你对对方十分了解,清楚对方平常的心思。
早在云州之时,元博便深有感觉红衣人似乎对他十分了解,而这种了解是从骨子里的透析,并非瞬间的那种堪破。
而能对元博如此了解之人,除了那位从十岁起开始将他养育成人的先生之外,再无他人。
也是从那一刻起,元博便起了疑心。
故此,回京之后他第一时间去见了万宗德。
而万宗德那时候,自元博出发前往云州起,便开始称病。
这在元博看来,称病是假,实则是借病脱身,变身红衣人与元博去了云州。
元博第一时间去见万宗德,如果见不到万宗德,或者万宗德不肯接见,那便可以坐实他红衣人的身份。
因为当时红衣人正在皇宫接受内阁的召见,两者若是同一人,那么家中的那个他,是无法现身相见的。
结果却是,元博硬闯,居然见到了万宗德就在家中休养,还摆出了幽州中毒一事为借口。
当时,元博仍不肯完全相信,毕竟自己这位先生隐晦的手段太多。
一身分两角,也不是不可兼顾。
但再怎么分身,如果他真是红衣人的话,原则上是无法以两个身份同时出现的。
所以,元博当时选择与万宗德同时入宫,如果无法在宫中见到红衣人,便也可以坐实他的第二身份。
然而,两人刚到宫门口,就遇见了红衣人。
红衣人还将内阁的旨意转交给了二人,元博能听得出红衣人的声音,对方不可能有假,这才放下了对万宗德的疑心。
可是现在,上官锦却说万宗德就是红衣人?
这到底又为哪般?
稍顿了些许后,元博讶然之中,也说出了自己的疑问:“这如何可能?我与先生在宫门口见过红衣人,当时先生就在我身后的车厢中,不可能瞒得过我跑到对面。”
上官锦浅笑,“老夫听说,你在幽州之时,曾见过三个一模一样的娜妮亚。那自然也该知道,这个世上有一种人,叫做影子!”
影子,便是替身。
元博道:“那又如何?影子的行为举止和气质都可以模仿,但身上的气息和说话的内在神韵不可能严丝合缝。我敢肯定,当时出现在我面前的,绝对是真正的红衣人。”
上官锦接道:“那就对了!你还有一点不知道,但我与你先生同朝为官,倒是比你先知。万宗德其实会腹语,而且极为传神。当时你在宫门外见到的那个红衣人本就是替身,而你感受到的气息和说话声,都是你身后的万宗德发出的。”
说着,上官锦就在元博面前用起了腹语,说了两句话。
没想到,上官锦也是一个用腹语的高手。
而这腹语极为玄妙,上官锦当着元博的面说出来的话,听在元博耳中竟像是从身后传来...
元博再次大惊失色。
如果万宗德真是红衣人,那么他便是多重身份,不仅是大理寺卿,刑部暗卫首领,还是正月的初二。
三面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