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临???!!!
这个名字虽然久远,可顾尔尔分明是听过的。
她还记得,告诉自己这个名字的人是老爷子,是在他病重那时说的!
“傅临这臭小子,我说他要离婚,在我死之前就不许踏进家门,没想到还真就二十多年不归家。”
“我这一生也算经历丰富,收货颇多。曾败过,却也重新站上过顶峰。曾被人陷害,却也能将陷害我的仇家,一一报复。傅家在我的手底下日渐壮大,我还为它寻到了一位极好的接班人。”
“年少娶妻,生育两子。三十年恩爱,若非小妍走得走,往后这几十年日子,我也不至于那般无趣……现在终于能见到他,我心中反而高兴。”
“独独的傅临,太倔、太倔。二十多年了啊,再没回来过一次。他对不住秋月,对不住小寒,对不住整个傅家。为了一个贱人,抛妻弃子……权当、权当没这个儿子。”
那时老爷子都迷糊了,她只当是说了些胡话。
最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又将人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这番话便也没放在心上。
可如今,从第一夫人嘴里听到了这个名字,顾尔尔便立刻回想起那段记忆。
傅临。
傅家上一代继承人,天资聪颖,极有商业才能,年少时就辅佐老爷子经营傅氏集团,父子俩协力让傅氏集团日渐壮大。
二十五岁便娶妻生子。
但却在某一天忽然消失。
整个傅家三缄其口,外界无从得知对方下落,大家只当是他生了场怪病已经离世。
可知情人去很清楚。
傅临哪里是生病去世,哪里是失踪。
他分明是出了轨,以死相逼要离婚,最后不顾老爷子阻拦,跟着小三私奔了啊!
“你失踪多年忽然出现,也太过奇怪。而我听你们刚刚的谈话,这个叫莫小楠的,是你的女儿?”
“是。唐夫人,咱们多年未见,我本想去拜访你,却不巧在这里遇见了。”
“呵呵。”唐夫人直接翻了个白眼,“这是我的宴会,据我所知,并没有邀请你。怎么,不请自来,还说是巧合?”
“咳咳!”
“我本来就看不惯你嬉皮笑脸的样,当年你们还没时我就极力反对,说你这种假绅士,嘴里说着对每个女孩都要很好很好的,骨子里就是个风流纨绔。事实证明我说的没错,渣男。”
傅临脸色都变了。
“唐夫人,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今天在小辈面前还要提起么?”
“难道过去了十几年,就可以抹杀你做的那些恶心事?难道有的人犯了错,时间一长大家就能忘记?”
顾尔尔惊讶地看着第一夫人,她现在已经火力全开。
“我告诉你傅临,别说是只过去了十几年,就算几十年,只要我还没死,你做的那些破事,老娘就帮你一一记着!”
“趁着我现在还有理智,赶紧滚!”
“你——”傅临就算修养再好,此刻被人劈头盖脸的一顿骂,也终于是忍不住了。
他咬咬牙,呵呵了一声,“唐夫人的脾气还是和当年一样,看来唐桦这些年,也还是一样惯着你。”
“关你屁事啊!”
“羡慕你就直说,我家唐桦至少没在外头乱搞,也没跟小三私奔,更没有光明正大带着小三的女儿上门找碴!”
“胡说八道!”
傅临想要辩解。
他不曾要带着小楠回来,是她自己非要跑来。
可若是回应了,岂不是证明自己承认了小楠是小三生的孩子?
于是便回答也不是,不回答也不是。
当即咬牙道,“算了,今日唐夫人有杂事伴身,我便不多叨扰了。小楠,我们走。”
“爸……她刚刚说那些话什么意思?”
“走!”
傅临寒声呵斥,面容冷厉,言辞冰冷。
头一次,莫小楠发现自己这位“绅士”到了极致的父亲,竟也会有失态的时候。
他好像连表情管理都失效了,一直到离开了宴会厅坐在车上,才终于缓过来。
……
“姑姑,你怎么就这样让她走了?”唐梅着急地拉着第一夫人的手,“她走了我要怎么办?到时候去坐牢的人是不是……”
“坐什么牢!”第一夫人冷声呵斥,实在是瞧不上她那上不得台面的样,“等下你就给我去医院找你秋月姨道歉,求她原谅。她要是不肯原谅你,你就别回来了。”
“……是。”
顾尔尔看着这出闹剧落下帷幕,面上的那些情绪波动始终遮掩得很好。
而后,在第一夫人走过来时,礼貌地笑了一下,“今日的事情,还多是因我而起。给您添麻烦了。”
“没事没事,本就是我管教不严才让她犯下大错。何况这里的场子也是我的,出了安全事故,也该我负责。”
“夫人明理,我就放心了。”
第一夫人赞赏地看着她。
又不由得对比起自己家的唐梅,眼底闪过一抹艳羡之色,“之前秋月一直在我面前夸你,我虽听着,却也没当回事。今天看来,她所言不假。甚至,还远远不够。”
单单是先前在危急关头救了陈秋月一命,就已经配得上任何夸奖。
何况,她还能在极短的时间里找出了真凶,用了些小手段便让唐梅自己承认。
这番智力、能力,远不是唐梅能比的。
“夫人过奖了。”
“今天你表现太好,什么样的奖赏都是应该。不过你已是傅司寒的妻子,傅家阖家上下都将你视作掌心宝,也轮不到我一个外人来奖赏你。”
第一夫人笑了笑,有些无奈,“如果往后有需要我帮衬的地方,尽管开口。不看在秋月的面子上,我也想结交你这个朋友。”
“谢谢。”
顾尔尔是真心高兴。
毕竟陈秋月说往后傅家女眷,就唯她马首是瞻,傅司寒顾及不到的许多东西,也需要自己经手。
她自小养在乡下,性子野不说,也没什么规矩。
原本,心里头还有些忐忑不安。
可现在得到了第一夫人这番话,她倒是放心了不少。
……
从宴会厅出来,顾尔尔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今天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告知了傅司寒。
事无巨细。
嗯……除了傅临的身份。
“怎么了,还有别的事让你担心?”傅司寒在电话那头,敏锐察觉到她此刻的停顿,是因为心中担忧。
她迟疑了几秒,还是摇了摇头,“没别的啦。只是今天一下子发生了好多事情,我头都有点疼。”
便缩在后座,看着逐渐昏黑下去的天色,嗓音一下子闷闷的。
“那你今天什么时候下班呀寒爷?”
“可能要加班。”傅司寒神色无奈,看了一眼行程表,“晚上有一个临时的饭局,我得过去打个招呼。”
“好吧。”
听出了女孩声音里的失望,他赶紧解释。
“不喝酒。或者喝一点,但会尽量找借口先走。”
“好嘛好嘛,工作上的事情,我也不会干涉你哒。但是妈那边……”
傅司寒已经叫来了阿桑,给他打了个手势,“已经安排人过去了,待会我再给院长打个电话。妈和院长也是多年老朋友,不用担心。”
“恩阿,我现在已经在去医院的路上了。刚刚和妈通过电话,说伤口已经处理了,但是流了不少血有点虚,医生让住院两天观察一下。”
“……辛苦你了。”傅司寒嗓音嘶哑,仿佛从喉咙深处发出来似的。
但平白的,又多出了几分真诚、恳切。
明明只是几个很简单的字,但顾尔尔却听得心口一暖。
她忽然觉得自己有点恋爱脑,还是一上头就不讲道理的那种。
便只“嗯”了一声,点点头,嗓音不自觉软了下去,“你忙你的,妈这边别担心。”
“……好。”
“那、挂咯?”
女孩轻轻浅浅地问,便听见听筒那边传来一道低哑深沉的嗓音。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呀。
她身子一僵,下意识挂断了电话。
旋即低着头,看着重新亮起了屏幕的手机。
不知为何,竟觉得今天的手机格外烫,连耳朵都开始泛红……
……
医院。
陈秋月一直没睡着过。
好在腿上的伤口还有麻药,包扎好之后倒也没有疼到难以忍受的地步。
顾尔尔进来的时候,她脸上还是阴阴沉沉的,只是出神地望着窗户外,眉眼里凝着愁绪。
“妈,怎么不休息一下?”
“医生说你一直没合过眼。”
陈秋月见着她出现,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几乎下意识朝她伸出手,脸上有些焦急的神色,心急地询问着,“尔尔宝贝,我一直在等你来,不然我这颗心呐,怎么都静不下来。”
她压低了声音,看起来小心翼翼的样子,轻声问。
“那、那个男的,傅临,他跟你说了什么?”
陈秋月的眼神闪烁了几下,她心里忐忑,连握着顾尔尔的手,都会不自觉颤抖着。
“妈,你别紧张。他没跟我多说几句话,就被唐夫人骂了回去。”
“啊?小唐骂他啦。”
“嗯啊,我看第一夫人那么端庄亲切的样子,哪里想得到她骂起人来可厉害啦,一套一套的说傅临是渣男,让他滚远点。”
顾尔尔眉眼弯弯,语气轻松,说话的时候嗓音清洌,还有一副大仇得报的感觉。
这让陈秋月的紧锁的眉结不自觉松缓了些。
“当真?小唐还是一样的性子火爆。”
“再真不过,不然我怎么会知道这些旧事呀?”
陈秋月先是一愣,继而猛然反应过来,倏地抓住了女孩的肩,“我记得你之前提过,他老早就来找过你。”
“他想做什么?”
陈秋月许是太过激动,那样柔弱的一个人,竟也会捏得她肩膀生疼。
顾尔尔摇摇头,只能不着痕迹地挣脱开,笑着解释,“此前他也只是想让我帮忙约您出来见面,除此之外没有提别的。实话说,我也是今天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妈,那这件事,我到底要不要跟寒爷说呀?”
女孩忧心忡忡。
在此刻,她终于体会到了前阵子傅司寒内心里的纠结。
明明知道莫小楠和自己是同母异父的亲生姐妹,却也不知道要如何开口。
到如今。
她明明知晓了乔治就是傅临,更知道他竟是莫小楠的亲生母亲。
却也纠结犹豫,不知要不要开口。
陈秋月沉默了下来。
她面色苍白,似是回想起了一些陈年旧事,因而整个人身上都透着淡淡的颓废感。
但没过多久便重新下定了决心。
“不,还是要说。”
“傅临不管怎么说,也是司寒的爸爸。何况他这个人做事情总是谋略而后动,不然当年也不会忽然做出离了婚就立刻私奔的事情……”
“尔尔宝贝,我们目前还不知道他想做什么,我有点担心。”
“别怕。”顾尔尔轻轻拍着她的手,低声安抚道,“妈,一切有我呢。既然你也这样觉得,待会回去我就把这件事告诉寒爷,和他一起商量。”
“……好。尔尔,妈是个没什么主意的女人,以前他对我便不算好,在司寒很小的时候,说抛弃我们就抛弃了我们。而后被老爷子逐出家门,这许多年一直没有消息。我、我不知道再见到他自己能不能撑得住,尔尔……妈现在,只能靠你们了。”
顾尔尔重重点头,看着陈秋月泛红的眼圈,心里头不由得涌起了一股很奇怪的能量。
好像凭空之中,自己便有了力气。
是了。
她忽然意识到,二十五年来,陈秋月还是唯一一个真诚告诉她,需要她,也依赖她的长辈。
……
是夜。
顾尔尔回去时天色已然全黑,路上灯火霓虹闪烁着,银色奔驰穿过车水马龙的公路,拐进小道,最后停在了别墅内。
“夫人,您回来了。”
佣人上前帮她打开了车门,动作熟稔又精细。
“家里没什么事吧?”
“没呢。只有小少爷闹了一阵,说您本来答应了天黑之前回来,结果不守信用。后来王嫂做了些点心,又陪着他画画,安抚住了。”
顾尔尔松了一口气,看了看腕表上的时间。
已经九点半。
小家伙这个时候,怕是已经睡着了。
“小少爷一直很乖,画画累了之后,便洗了澡自己去床上睡觉,还交代了我们,等你回来之后也不要喊醒他,他生气了。”
顾尔尔莞尔,一时哭笑不得。
“知道了知道了,那我就装作不知道这件事。明天一早准备好礼物去跟他道歉。”
“好嘞。”
她一边往里走,一边想着明天得买点什么样稀奇的物件,才能将那发脾气的小家伙哄好。
书房的灯暗着,主卧也没有人。
寒爷竟还没有回来、
眼看着天色昏黑,隐隐约约还能听见一些暗沉的雷声。
怕是要下雨。
顾尔尔洗了澡吹干头发,站在阳台朝远处看了看,终于看见了那辆从外面行驶进来的黑色汽车。
劳斯莱斯稳健地停靠在院内。
车门打开,一道颀长而熟悉的身影从里面出来,长腿迈开,正欲往前走。
可忽然间,他似乎有了心灵感应一般,直接抬起了头。
二楼阳台上站着一道人影。
乌黑深沉的天色下,女孩穿着一身乳白色的睡袍,大半个身子靠在栏杆上,一头乌黑的秀发散在脑后,被风吹乱。
“太太。”
他缓缓开口,嗓音温温沉沉的,却带着一丝说不出的牵挂之意。
阿桑甚至瞧见他唇畔多出了一抹很淡很淡的笑意。
“爷,资料。”
“去休息吧,明天再处理。”
“好的。”
傅司寒长腿迈开,步伐似乎比寻常更轻快了些。
上楼梯的时候,他甚至还会忍不住的一步跨三个台阶,好像忽然间心里头便有了一种冲劲,想要尽快赶到她面前。
心脏跳动的速度在加快,那张俊脸上时不时会多些淡淡的雀跃。
直到推开了房门。
“你回来啦。”
女孩迎上前,姣好干净的面容上覆着一层很淡很淡的笑意,宛如月光光华一般,让她那张素净的面庞,都显得晶莹剔透。
傅司寒“嗯”了一声,接过她递过来的水杯。
却是一口都不喝,直接伸长手臂,将女孩纤细的身躯揽入怀中。
他很想念她。
顾尔尔大约能从这个动作里,猜测到这份思念的意思。
她乖巧听话,就这样靠在男人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静静闻着他身上的气息。
“有点酒味。”
女孩嗓音软软糯糯的,不像埋怨,反而更多了一分撒娇的意味。
傅司寒缓缓松开手,漆黑如墨色的眸缓缓垂落,静静凝在她白皙的脸颊上。
手正好落在她肩膀,两人隔开了半米距离。
他闻了闻自己的味道,哑声开口。
“抱歉。喝了几杯。”
“熏到你了?”
“还好……去洗澡啦。”女孩推了推他。
秀气的鼻尖仍旧会皱起来,有些嫌弃地将一套睡衣放在他怀里。
催促着。
“快去。”
“好。”
浴室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时,顾尔尔的身体却越发紧张起来。
她坐在床边,看着自己刚刚琢磨出来的东西,却实在不知要如何向寒爷开口。
他又会是什么反应?
惊讶?
憎恶?
还是……也会欣慰。
正在思忖之间,傅司寒便已经洗了澡出来。
“这么快?”
前后不到十分钟。
男人挑开眉,胡乱擦拭着湿漉漉的发,身上四处都还沾着你水。
他竟是根本没穿那套睡衣,而是在腰间缠了一件浴巾之后,便直接走了出来。
所过之处,水渍便会落在地板上,到了床边,还朝她伸出了手。
“唔……先擦干啦。”
“你衣服都不穿……”
她有些嫌弃。
赶紧接过毛巾,将傅司寒裸露在外的身体尽数擦拭了一遍。
而男人则是直接蹲了下去。
他模样乖巧听话,半干的黑发垂落在额前,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清爽了不少。
像是一只可爱的大狗狗。
金毛?
哈士奇?
顾尔尔一时没想到合适的品种,但心里头却已经将他的形象对上号,于是有些忍不住的轻轻笑出了声。
“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
男人的脑袋被她闷在了毛巾里,听不太清。
但女孩还是能准确地回答他的问题。
“想你呀。”
傅司寒身躯微微一怔,主动握住了她的手,将毛巾扒拉下来,定定盯着她。
像是要确认她刚刚说话的真假,那双眼眸如利刃一般紧紧锁住她,根本不给她逃跑的机会。
半晌后,才哑声道。
“太太想念我?”
“恩阿。”
她乖乖回答。
极少袒露心绪的情况,让女孩在说出来这句话之后,脸颊不自觉绯红了一片。
于是嗓音里都多出了几分沙哑,轻轻捏住了他的肩膀,低声道,“一整天没见面,难道寒爷不想念我嘛?”
“想。”
他毫不犹豫回答,粗嘎的嗓音里含着一抹急切,“时时刻刻都想。”
说完便直接将她抱了起来。
稍一用力,便把人按在了床上。
柔软的被褥贴靠在后背,冰凉冰凉的,可面前男人挨着她的部位,却格外火热。
她微微掀开嫣红的唇,手拦在了男人胡乱作弄的位置。
急切道,“别……”
“怎么了?”
“我有点累了,今天就不做了嘛好不好?”小姑娘嘟着唇,绯色的脸颊像是熟透的番茄,那双乌泱泱的杏眸泛着光似的,让人移不开眼。
顾尔尔眨巴了下眼睛,轻轻扯了扯他的手指头,“我们聊聊天嘛?”
“好不好,嗯?”
她在撒娇。
晶莹剔透的脸蛋儿像是刚剥壳的鸡蛋,又嫩又滑,纤细的手指头戳了戳他,所过之出便多出了几分颤颤的酥麻感。
尤其是那双无辜的大眼睛,干净澄澈,还带着很淡很淡的求饶意味,好像可爱的小猫咪撒娇。
傅司寒微微抽了一口气,哪里抵挡得住她这副模样,当即松开她,“好。”
她一撒娇,他什么都依她。
顾尔尔乖巧地靠在男人怀里,心里想着这个念头,便终于大起了胆子。
“医院那边我去过了,只是受到了惊吓,没什么大碍。”
“那就好。”
她微微顿了一下,却像是不经意似的提及,“说起来,妈马上六十岁了吧?这些年,她就没想过再给自己找个伴什么的?”
“没。”
傅司寒说完之后,又意识到不准确,“其实我不太清楚,她没提过。我小的时候还记得,她对那个男人用情至深,很爱很爱他。也许,放不下吧。”
见他很上道,这么快就自己提起了傅临,顾尔尔不自觉松了一口气。
便抬起了脑袋对着他眨了眨眼睛,轻轻浅浅道,“你父亲,好像从来没有听你提起来过。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他?”
男人眉宇微皱,似是有些抗拒这个话题。
“没什么好提的。”
呃。
“就、随便说一说也行……”
空气里的气氛莫名变得有些古怪,甚至隐隐约约的还能感觉到一抹窒息感。
顾尔尔下意识舔了舔嘴唇,生怕被他发觉自己的紧张。
好在,男人只是皱着眉回想记忆。
没过多一会便主动开口,“他其实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已经离开了傅家,具体时间我不记得。可能十来岁?或者十二岁?”
“自然,在这之前他已经在家里闹了许久。一直要离婚,但爷爷不允。”
“傅家有家规,只能丧偶,没有和离。爷爷气不过他多番反抗,便直截了当地告诉他,要离婚、可以,他必须净身出户,也必须离开傅家,从此以后不能出现在傅家的族谱上。”
说到这,傅司寒顿了顿,眼神里多出了几分烦闷。
“原本,爷爷以为他会顾忌这些,不会轻易离婚。可他仍旧坚持。最后……在领了结婚证的当天,他便离开了海城。”
“我听说……是和小三私奔了。”
女孩乖乖靠在他腿上,垂着脑袋,模样可人,闻言便静静地想了一会,轻声问。
“这么多年他就从来没有回过一次海城?也没和家里人联系过吗。”
“据我所知。没有。”
傅司寒莫名的有些烦躁,“至少明面上没有。爷爷此前就说过,在他死之前,不允许他踏入傅家一步。”
“爷爷是三年前过世的。”
那个时候,她还在小岛上,刚生下帅帅不久。
生产时大出血去了半条命,师父将她从鬼门关里拉了回去,而后的大半年时间,她都在修养。
这三年,傅临竟也没有来过海城,而是等到了现在。
他想做什么?
“这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我不在乎,妈也不在乎。傅家其他人更不会在意,对我们来说,那个人就如同死了。”
“可他还活着。”
女孩不经意地开了口。
她坐起身,定定看着面前的男人,乌泱泱的笔直望入男人眼底。
“而且,还出现了。”
啪嗒一下。
傅司寒搭在她腰间的手落了下去。
四下安静,偌大的房间里仿佛温度都忽然下降了许多,竟让顾尔尔生出一抹冷寂感。
她咬了咬唇,青葱十指紧紧捏在一起,有一丝淡淡的紧张感,低声道,“其实,我见过他。”
“好几次。”
“他对你做什么了?”傅司寒蓦地紧张起来,手掌紧紧扣住她肩膀,原本还算平静的双眸,此刻已然频繁波动。
“太太,你、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不跟我说?怎么会见到那个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统统都告诉我。”
“好。”
有了他这话,顾尔尔也放心了不少,便将自己在几年前遇到过一次傅临,还有最近与他接触过的事全部说了出来。
旋即叹了一口气,“就是这样。我今天去医院问过妈的意思,她神情恍恍惚惚的拿不定主意。现在也摸不准对方的来路。”
“等等。”
傅司寒打断了她。
男人俊脸上表情十分严肃,显然是在思索这些事情的逻辑,等了好一会之后,紧抿的薄唇才终于掀开。
艰难发声。
“你的意思是,他当年私奔的对象,是莫小楠的母亲,也就是……莫婉。”
“应该是的。”
顾尔尔摊开手,经过一整天的消化,如今她已经能坦然接受这个事实。
便轻轻笑了笑,“因为顾波曾经告诉过我,我的出生是一场意外。似乎是因为她在别的男人那里受挫,酒后乱性与顾波发生了关系,才有的我。至于为什么没拿掉,我就不清楚了。但总之,在生下我之后不久,她便和那人离开了海城。”
“也就是你十一二岁的那一年。”
“所以,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和莫婉在一起。两个人还在几年后有了莫小楠,还在深城有不少的产业。”
傅司寒忽然低低笑了起来,手指紧紧扣在女孩手腕上,俊脸上的笑却比哭还要难看。
“真讽刺啊……”
“他忙着和小三生儿育女,二十多年没有出现在傅家一次。现在为了她女儿,倒是愿意了……”
男人仰着脸看向天花板,身子微微颤抖着。
可那张面庞格外安静,竟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沮丧感。
他的眼睛依旧透亮,偶尔会用力眨几下,却没有任何要流眼泪的意思。
女孩便只伸长手臂,用力圈住他。
“没关系的寒爷,如果觉得心里不舒服,可以哭出来。”
“哭?”
傅司寒嗓音嘶哑,低沉的音节从他喉咙深处里发出,“我不会哭。”
“他不值得我掉一滴眼泪。”
他目光坚毅,只有眼底深处,隐隐透出一丝脆弱。
顾尔尔更用力抱紧了些。
“倒是你,莫婉既然让莫小楠过来,证明她仍想见你。太太,到时候你打算如何?”
“我不会见她。”
她小脸皱着,却仍旧扬起眸,目光澄澈地望着眼前的男人。
酥软的小手捧住了他的。
“寒爷,我与她之间,和你的情况更不一样。我从出生之后就没有见过她,更别说有任何感情存在。没有爱,也没有恨。对我来说那就只是一个陌生人罢了。”
“我不会见她,永远都不会。”
“……好,我知道了。”傅司寒深呼吸了一口气,漆黑的眸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等了好久之后才终于开口。
“那我们要解决的,便只有傅临一人。”
他显然已经调整好情绪,目光恢复了平日里的冷静,单手搂着她放在旁边,拿出了手机。
男人手指飞快敲击在手机屏幕上,发送过去几条消息。
顾尔尔是能看见的。
那是他和聂哲厌几人的群聊。
“调查谁?”
“傅临?那不是你爸吗。”
“他都失踪二十多年了,好端端的调查他干嘛。”这话是聂哲厌说的,毕竟这件事,大概率会增加他不少的工作量。
其他人则是安安静静的没发表意见。
“他回来了,还接触了我老婆。”
“靠!”
“他犯病吧?”
“真贱啊,我马上帮你查。最迟明天就有消息!只要是在海城,还没有我查不出来的人。”
“他老巢在深城。”
“深城啊,好说好说,交给我。我来办。”
群里有五六个人,除了少数的两人之外,顾尔尔对其余的并没有太大印象。
现在看来,倒是每个人都不简单。
而傅司寒只是花了几分钟时间,便能有办法查出傅临的背景,速度肯定比她想象的要快无数倍。
“另外,妈那边多安排点人盯着吧。他一直想约见妈来着,说不定这会都已经找去医院。”
“嗯。”
……
夜里,万籁俱静。
顾尔尔有了些心事,便觉得哪怕是寒爷温暖厚实的胸膛,如今也已经很难让她睡好。
辗转反侧的,一直磨蹭到凌晨才勉强入睡。
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一道模糊的身影站在前方,一直用很温柔的声音唤她,“宝贝、宝贝。”
女人还朝她伸出了手。
她看不清对方的脸,可迷迷糊糊之中,却觉得对方实在是温柔,身上就好像环绕着光圈似的,让人不自觉想要靠近。
于是便鼓起勇气,将自己小小的手朝她伸了过去。
女人灿然一笑,俯身就将一道小小的身影抱入了怀中。
她欣慰地笑出了声。
可恍然间却发现,自己仍旧在原地。
在那个破旧的襁褓里,穿着单薄的衣服,无人照料,无人在意。
而女人怀里抱着的,分明是另外一个婴儿。
“宝贝乖啊,我的宝贝小楠。”
轰!
顾尔尔蓦地惊醒。
四下微亮。
她看见了熟悉的天花板和房间内的装饰,意识到那只是一个噩梦。
便立刻朝身侧看去。
床铺冰凉,枕头上已然没有了热气。
而床头的闹钟显示时间,是早上八点。
寒爷已经起了么?
她摇摇头,让自己甩开噩梦,便要掀开被子起身去洗漱。
刚洗了一把脸,却忽然听到楼下院子里传来一阵嘈杂的声响。
“这里不欢迎你,你已经不姓傅,没资格踏入傅家。”
“你是我儿子,我是你老子,你在的地方就是我家,我怎么不能来?”
“司寒,你从小性子就倔,一点也不像我。可不管怎么说我仍旧是你爸爸,小时候陪你玩、陪你做功课,陪你出去打篮球。那些事情难道你都忘记了吗?”
听到这里,顾尔尔总算察觉到不对劲,便匆匆忙忙换上衣服下楼。
果然。
在走出玄关的那一刻,便瞧见了院子外立着的那道中年身躯。
乔治!
不。
傅临!
后者也迅速发现了她,远远的还脱下礼帽朝她点点头,脸上始终保持着绅士的笑容。
可现在,顾尔尔无论如何对他都不会有好的脸色。
便直接冲过去,二话不说拦在了傅司寒跟前,皱眉盯着傅临。
“昨天我就说过了,大家都不想见你。请你不要来打扰我们的生活。”
她像是护犊子的老母鸡似的,双手撑开将傅司寒挡在身后,还催促着他回去。
“寒爷你要不先进去吃早餐,顺便去叫帅帅起床,这边的事我来解决。”
傅司寒垂眸,隔着日光,看见她头发乱糟糟的样子,却忍不住心生欢喜。
便伸出手拉住她细白的手腕。
“我没事,别担心。”
“可……”
顾尔尔被他轻松拉到了身侧。
抬起头从她的角度看过去,正好能看见男人坚毅的下颌线条,日头从右边照过来,落在他高挺的鼻梁上,在那张俊朗的面庞上洒落淡淡的阴影。
他的眼神便被衬得更冷了。
可薄唇却分明往上扬着,噙着一抹凉薄的笑。
“我父亲已经死了。”
“整个傅家都知道,在我十二岁那年,他背叛了家族,被爷爷逐出傅家。从那天起,他就死了。”
男人语气冷厉,几乎没有一丁点的温度。
说出来这句话时,便像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甚至于他脸上都还带着一些很淡很淡的笑意,让人瞧着只觉背脊生凉。
傅临面色却没有任何改变,好似没听到,只保持着那抹绅士的笑容,“好啦司寒,我知道你对爸有怨气。可当时你爷爷太过固执,根本不给我解释的机会。咱们站在这,隔着一道铁门多难看,不如先让我进去,我们爷俩坐下来好好说话。”
“谁跟你是爷俩?”傅司寒声音越来越冷,隐隐约约的,顾尔尔还能感觉到他身上的那抹肃杀之意。
寒爷生气了。
她便立刻用自己的双手握住他的手掌,轻轻收拢。
男人身躯微微一僵,没有垂眸与她对视,但身上的戾气却忽然缓和了不少。
“收起你脸上虚伪的笑容,令人恶心。”
傅临一窒,几乎是反射性又想笑。
可嘴角才刚咧开,便又想到了他说的那句话,便下意识合拢,只打趣道,“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
“爸这是脾气好,逢人三分笑,遇事好商量。你还真是一点都没遗传到我的基因,都没有幽默感,也没情商。”
“我呢。当年的确有错,但你爷爷已经惩罚过我了。现在你也已经长大承认,娶妻生子,站在我当年的立场上,应该能理解吧?”
傅司寒眉宇瞬间收拢。
理解?
他甚至有些控制不住内心里的火气,几乎是要压不住那抹愤怒,想要当场朝他倾泻出去。
还是顾尔尔硬生生将他按住,小小声在他耳边道,“寒爷,昨晚说好的。我们只要探明他的来意,不生气的。”
“啧啧,你们俩可真恩爱呐。”
傅临笑了一声,“就因为你恩爱,儿子,所以更要理解我才对。当年,我可不像你,能娶到自己心爱的女人。”
“我和你妈妈是家族联姻,那时候的傅家远没有如今强大。娶了秋月,那是强强联合对于两家都好。而秋月本身也仰慕身为海城第一公子哥的我,这一切看似完美,但偏偏没有人考虑到我的喜好。”
他叹了一口气,无奈道。
“我并不爱秋月。”
“所以完成家族的联姻任务,也生下了继承人。我自认为,我的责任就结束了。”
!!
“谬论!”顾尔尔气急败坏的,在所有人做出反应之前发了火。
她瞪大眼睛盯着面前的男人,小手紧握成拳,浑身紧绷,“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种厚颜无耻之徒啊!”
“顾小姐。不,我的好儿媳妇,你年纪轻轻,又和司寒两情相悦,自是不懂我身在其中的痛苦。”
“呸!”
她气急了,没忍住便说了脏话。
“世界上所有的渣男都不会承认他们渣,他们会说,我只是想要给全天下妹妹一个家。”
“你要是真的不爱她,当初就不应该为了联姻娶人家。你明知道她心里有你,明知道她是海城数一数二美貌的千金大小姐,明知道你们傅家有不能离婚的家规。可你还是热热闹闹将人娶了进来,然后却用不爱的幌子让她为你生下孩子,自己再出去找下一春。”
“你怎么那么恶心呐!”
女孩战力飙升,怼人的时候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力量。
这让傅司寒甚至有些错觉,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和她初见时的模样。
明媚张扬,时而又咋咋呼呼,像一只炸毛了的小猫咪。
而这一切,都是为了护着他。
傅司寒的嘴角便不自觉往上扬,望向她的眼睛里多出了几分笑意。
傅临据理力争,“你这孩子怎么尽胡说呢!难道秋月嫁给我的时候,不知道我不爱她?我能成全她对我的那份感情,让她嫁给自己喜欢了许多年的男人,难道不是为她好!~”
“呸呸呸!你还真是老母猪戴凶罩,一套又一套啊!”
“竟然连成全她这种话都说得出口。”
“你怎么不硬气一点,成全到底。这辈子一生一世一双人,做好人家的丈夫呢?”
“明明就是当了婊子偏偏还要来立牌坊,到底想恶人谁啊!”
她一顿输出,只觉得口干舌燥。
正好,旁边就递过来了一杯水。
顾尔尔接过之后抿了一口,这才觉得心里舒畅了不少。
“谢谢啊……”
“不用,你继续。”
她说完之后,才意识到递给自己水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寒爷。
后者现在俊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哪还有半点先前的沉郁和厉色,看着她的黑眸亮亮的,里头带着一些打趣的情绪,整个人的样子,不像是当事人,更像是旁边的吃瓜群众。
还是吃到了第一手瓜的那种。
“呃,那个……我也不是故意的,我刚刚就是太生气了一下子没忍住。”
顾尔尔忽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她竟当着寒爷的面,把傅临狠狠骂了一顿。
而骂完了之后,还喝了一杯他递过来的水。
一下子脑袋便都垂了下去,小手捏住他的衣角,小小声道,“哎呀,我就是昨晚没睡好嘛。你知道的人只要睡不好,就会伤肝。肝一旦不爽利,就会有各种各样的问题。尤其是肝火旺很容易一点就炸……”
“我知道我知道。”
傅司寒嘴角噙着淡淡的一抹笑,厚实的手掌轻轻抚在她脸上,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似的,跟你忍不住。
“可是太太,你真的可以继续。”
“啊?”
“那我、那我现在想不到合适的话。”
而且傅临已经快要气晕过去,一大把年纪了,怎么说也是寒爷的亲生父亲,还是帅帅的亲爷爷。
要是被自己气没了可咋办。
傅司寒微微低头,在她耳边低声道,“比如刚刚那种,老母猪戴凶罩之类的。”
“咳咳!”
小姑娘脸颊骤然一红,整个人都心虚得不行,着急解释,“我我我、那可不是我说的,是本来就有这么个歇后语。我就是在网上看到别人发过忽然想起来用一下而已……”
嗯,没错,就是这样的。
肯定不是她看太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以至于信手拈来。
“没关系。”
傅司寒丝毫不介意。
他甚至还有点开心,揉了揉她乱糟糟的发,哑声道,“你看,对他这种极要脸皮的‘绅士’来说,你的那些话效果非常好。”
傅临已经答不出来一句话。
他甚至当着所有人的面,吃了两粒速效救心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