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呀!不好啦!妹妹她……快要去西天见佛祖了!”
一个小光头忽然闯入了内堂禅房,故意抬高了音调,火急火燎的喊了一声。
原本正闭着眼睛,专心打坐的宫家老太太眉心一皱,缓缓睁开了眼睛看向已经凑近到自己身边的小光头。
“宫飏,我平时是怎么教你的?”
语调平淡却不怒自威。
瞬时间,宫飏变得乖巧起来,立正站好,双手合十,默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才毕恭毕敬地回答外婆的问题:
“外婆教导,不自卑,不张狂,遇到事情要沉着冷静,惊慌失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要对佛祖菩萨心怀尊敬,在佛祖菩萨面前不能大声喧哗,外婆念经打坐的时候不许打扰……”
说着,小光头顿了顿声,秀气的长眉直接皱成了两条毛毛虫。
“可是……”
他想要话锋一转,还没转过来就被宫家老太太打断了。
“没有什么可是的,一切等我念完佛经再说。”宫家老太太浅声开口,语调听不出有任何的起伏,却不容置疑。
音落,她再次闭上了眼睛,捻动着手里的一串佛珠,继续念经打坐。
仿佛小蘇蘇的一切消息都跟她没有任何关系似的。
桌子上的香炉里正燃着檀香,青烟缭绕,升腾而起。
宫飏不敢说话,小嘴巴却不停地嗫嚅,想要把小蘇蘇的情况全都说给外婆听。
心痒难耐,忍无可忍。
“外婆,宫蘇蘇生病了,咱们真的什么都不管不问吗?”小光头终于忍不住地开口,皱着眉朝外婆询问道。
老太太却像是没有听到他的声音,面色从容,波澜不惊,仿佛已经看破了滚滚红尘中的一切,达到了心如止水的境界。
纵使小蘇蘇是她的小外孙女。
宫飏吞咽了一下口水,鼓起勇气说道:“虽然……虽然我还是不太愿意承认她是我的妹妹,但……但上天有好生之德,佛祖菩萨也让我们常怀慈悲之心,我们最起码应该关心一下吧!”
说话间,他的眸底翻涌起了掩饰不住的担忧之色。
虽然他口头上永远都不想承认小蘇蘇是他的亲妹妹,但血浓于水的亲情就摆在那里,不想承认也改变不了什么。
而且龙凤胎之间是有一定心灵感应的,宫飏眉心紧皱,似乎能够感受到小蘇蘇此时此刻的痛苦和难受。
但,宫家老太太却好像完全无动于衷的样子。
“宫家上下那么多人,肯定会把她照顾好的,不需要我们去操心什么。”
她一边不停地捻动着佛珠,一边用冷漠淡然的语调说道:“更何况远水解不了近渴,我们离宫家庄园那么远,又在这样与世隔绝的地方,除了干着急之外,并不能帮忙解决任何问题,倒不如淡定面对,相信时来运转,一切都会好起来。”
老太太的意思很显然——
万物命数皆由天定,她关心与不关心,都改变不了什么。
肉体凡胎的人,面对命运的捉弄,又能做什么呢?除了被令人绝望的无力感所笼罩,什么都改变不了。
三年前的那场变故以及宫令仪的突然失踪,成功令曾经温婉平和的宫家老太太变得悲观疏离。
与青灯古佛相伴了这么长时间,她的一颗心也仿佛失去了应有的温度。
冷得令宫飏都觉得很陌生。
外婆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
“外婆您总是很有道理,但是……”
宫飏的眼瞳不受控制地闪了闪,稍稍顿了顿声,声音有些闷闷地说道:“但是宫泽风跟我说,宫蘇蘇这次的情况挺不对劲的,不像是普通的感冒发烧,像是受到惊吓中了邪,尽管体温已经恢复了正常,但整个人依旧萎靡不振,睡觉的时候不断地呓语,还不停地找妈妈……”
不停地找妈妈……
听到这几个字,宫家老太太终于有了反应,捻动佛珠的那只手停了下来,原本平静如水的一颗心也陡然泛起了波澜。
宫家老太太睁开眼睛,看向宫飏,询问:“她为什么要找妈妈?”
“我也不知道,宫泽风没有多说什么。”宫飏摇了摇自己的小光头。
自从将头发剃光的那一刻到现在,他的头发就像是进入了冬眠,至今都没有怎么长出来。
原本从宫家庄园返回庙里之后,他的头发终于长出来一丢丢,但庙里的主持说这样似有头发又似乎没有头发的造型不太好看,于是就把自己平时用的剃刀消了消毒,亲手给宫飏刮了一个更加光溜溜的小脑袋。
光线一照都会反光的那种,贼亮!
宫飏支棱着自己的小光头,一瞬不瞬地看着宫家老太太,恳求道:“外婆,咱们要不回去看看她吧!我听大表哥说过,她之前一直住在乡下,每天吃不饱穿不暖,连稠糊糊的米粥都没吃过,只能喝大米汤,而且一天就喝一顿,刚被接回宫家的时候那叫一个面黄肌瘦,像是一只可怜巴巴的流浪狗。”
似乎用流浪狗来形容自己的妹妹有些不太合适,但宫飏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说得越可怜,越能激发外婆对那个小丫头的怜惜之情。
其实之前大表哥跟他说宫蘇蘇过往经历的时候,宫飏完全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但实际上他却把大表哥所说的话全都默默记在了心里,很是同情小蘇蘇的遭遇。
他只不过是继承了宫家所有人都拥有的一个特点——
傲娇罢了。
“她还经常被收养她的那对夫妻欺负,尤其是那个女人,据说是十里八村非常有名的泼妇,经常让她干各种各样的活,还经常动手打她。”
“在那样的环境下长大,她的身体素质肯定不好,生病的时候肯定非常难受,我感觉她想要找妈妈主要是因为身体不舒服的缘故,我身体不舒服的时候,也会控制不住地想起妈妈……”
说到这里,宫飏实在是说不下去了,喉咙里像是被一大团棉花给堵住了,心脏也像是被一双大手给包裹紧握着,难受得要命。
对于小蘇蘇病中找妈妈的事情,他能够感同身受,他也希望妈妈能回到他们的身边,给他们别人都给不了的安全感和温暖。
安静地听着宫飏说话,宫家老太太轻抿着唇角,一言不发。
她目不聚焦地看着香炉里不断升腾的雾气,目光逐渐变得深远,似乎是被唤醒了什么美好回忆,她的眉眼逐渐变得温柔,唇角也不自觉地上扬了几分。
不知过了多久,外婆都没有什么反应,宫飏不觉耷拉下了小光头,一副沮丧的样子。
但……
盘坐在蒲团上的宫家老太太忽然起身,朝着一旁的柜子走去。
一般这个时间,她除了打坐念经,基本上不会去做其他的事情,反常的举动,宫飏不觉好奇询问:
“外婆,您要做什么?”
宫家老太太将自己尘封已久的行李箱拿了出来,浅声回应:“收拾东西,回宫家。”
闻声,宫飏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您不是不想管她吗?”
外婆居然主动说要回宫家,破天荒第一次,搞得宫飏的一颗小心脏都开始激动地扑通扑通跳个不停了。
“她现在是红尘中人,我现在已入佛门,我确实不想跟她有过多的牵扯,但是……”
宫家老太太傲娇的说了一声,又顿了顿声,长叹了一口气道:
“她是我女儿的女儿,我已经品尝过失去女儿的痛苦滋味了,我不想让我的女儿回来后,跟我一样去品尝失去女儿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