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刚开学的时候,每个人进屋都很狼狈。
很多人背上都背着一个鼓胀的书包,手里还拎着好几个装满了书的沉甸甸的袋子。
到了教室的第一件事情还不是立即落座,而是辛辛苦苦地用毛巾一遍遍擦拭桌子、椅子上面覆盖的薄薄的灰尘,以及抽屉内部上一任主人遗留下来的纸巾甚至零食包装壳。
孟繁翊沉默地擦拭完,等待水痕彻底干去才落座。她放下手中的袋子时,手里是一道道红痕。
孟繁翊坐在第四组的第三排,最左边靠窗的位置。她并不是非常高,第三排正合适;她并不想别人频繁地走到她身侧,因此最左边靠窗的位置最佳。
时间一点点后推,来的人越来越多。教室里像是一滴水落入了油锅,嘈杂的人声蔓延开来,不少人已经主动地结交起好友。
只有她还端正地坐着,在桌上不断地刷着英语五三。
直到她旁边有人倏然落座,她才抬起头来。
是一个漂亮到年级里很多人都认识的女孩子,林可媛。
她格外热情地打招呼,主动地进行了自我介绍:“我叫林可媛,双木林,可人的可,美女的那个媛。我妈没别的意思,她就恨不得我好看。”
夸奖的话对孟繁翊来说从来都不是什么难事,更何况这回是真心实意:“你确实很好看。”
她又干巴巴地介绍了一下自己,发现自己只有名字繁琐,其他方面几乎是一张白纸。爱好与特长更是一片荒芜,连喜欢看书都是好半天才挤出的一个答案。
简而言之就是一个分外无趣又贫瘠的人。
班主任是一个并不年轻的英语老师,看上去大约五十岁,抬头纹很深。她当了几十年的班主任了,因此在带新一届的学生时总会养成一个不断观察的习惯。
不少人都拿出习题册来做,其中一大半又是英语。
这是一个理科班,在新高考制度下组合颇为随机,是物化再加一门其他的副科,语数英则是全部要考。大部分人的英语都不算特别拔尖,但是是整个年级理科顶尖的人几乎都来了这里。
班主任的目光扫视完全场后,定位在了孟繁翊身上。
无他,在如此嘈杂的环境下半点激动的神色也无的学生只有这一位,更何况对方看上去效率很高,翻页的速度和普通学生在安静环境中学习的翻页速度看上去差不多。
“自我介绍一下,我姓庄,大家可以叫我的英文名Meya。”她说起普通话来有种刻意的字正腔圆,不过前后鼻音不分。
孟繁翊还是在专心地刷题,于她而言,台上一位位同学做的自我介绍仿佛一句话都没有入耳,她也没有任何的兴趣去广泛地交友。
直到一个男声响起,声线是清朗的,语调有些慵懒,但很动人:
“我姓莫,名字叫允淮,是我爷爷取的,意思就是允诺回淮地。因为我老家在淮束,爷爷一直在那里生活。他希望我常回家看看。”
孟繁翊笔尖顿住了,笔尖因为在纸上停留太久,黑色的墨迹便晕开来,变成了黑糊糊的一块,非常难看。而这一空该填的“affection”彻底成了一团黑。
她状似不经意地抬头,目光意外和他轻轻相汇。
还没轮到她,她便兀自继续写下去,只是字落在纸上不是熟悉的字母,而是慢慢变成了他的名字。
在孟繁翊反应过来之后,她迅速地划掉,涂成一个黑色的方块。
台上的人简直是社牛,他做的自我介绍相当有意思,逗得全班人都哈哈笑,不少人都喊着他多讲点。而他丰富的旅游经历和广泛的爱好也让封闭在小县城里许久的大家心驰神往。
Meya嗔怪了他几句:“怎么话这么多,下次再讲吧,老师专门给你让个讲台。”
莫允淮这才打算下去。
就在孟繁翊心想终于结束了,他却忽然问老师:“Meya,你刚才是不是说可以随便抽个人啊?”
Meya见他自来熟得很,也笑了:“当然,你甚至随便报个学号都行,反正花名册在我手里。”
“我想想,”他看上去真的在认真地想,半晌以后才吐出来一个很简单的序号,“四吧,我只知道我是第一。等着第四名同学冲进前三啊!”
笔“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孟繁翊心虚地用手指捂住纸上三个涂得严严实实的方块,俯身去捡笔。
起身的时候,察觉到手指上有黑色的印记。
“四……孟繁翊同学在吗?坐在哪里,让老师认识一下。”Meya对着花名册摘下了眼镜细看,喊了几声后便环顾四周。
孟繁翊慢吞吞地直起身子来,然后举手:“老师,是我。”
她清楚地看到了Meya的眼神亮了一下,但不知道自己在哪方面得到了这位老师的青睐。
面对台下那么多注视她的目光,孟繁翊声音有点颤抖,说出的却是最真诚的介绍和最真心的祝福:
“我叫孟繁翊,繁花似锦的繁,立羽翊,意思是有开阔的视野与深邃的视角,还要前程繁花似锦。……最后,我希望大家最终得到的结果,会和付出的努力成正比。”
林可媛坐在座位上,在她回来的时候双手屈起,对她比了一个心,神色俏皮。
孟繁翊坐在位置上后,抽出一张纸,给林可媛折了一个漂亮的爱心,在最外面写上“送给林可媛”。她从包里抽出一枚糖果,把两样东西都推到林可媛的面前。
林可媛接过的时候真的是肉眼可见的开心,她冲孟繁翊抛了个媚眼:“我就给你比了个心,你就给我一颗真的心,你好甜啊宝贝儿。”
孟繁翊被她故意油腻的“宝贝”逗得发笑,Meya的眼神扫到两人这边,她们迅速地一本正经起来。孟繁翊掩饰性地翻过一页五三,继续写练习。
后面陆陆续续地有许多人的自我介绍。教室里或是充满着欢笑,又或是安静下来,专注地听着台上同学的讲话。
“大致介绍完了是吧?”Meya望着黑板上各样的名字,“总体来看我们班的同学字都写的很清秀,真不错。希望接下来大家都能够好好地写字。”
她在絮絮叨叨一堆客套话之后,最后才将最重要的事情点出来:“整个年级下午会开展一次大扫除,大家记得从寝室里把拖鞋带过来。”
众人的心头掠过不祥的预感,有人干笑了两声,试探性问道:“我们不会要穿着拖鞋大扫除吧?”
Meya轻描淡写:“又不是活在大清,大家互相看一下脚趾不会出问题的,放心哈。”
孟繁翊决定换一科继续写。
英语实在是写不下去了。
大扫除的时候林可媛和孟繁翊都被分配到拖地。
两人默契地分开拖,速度都挺快。孟繁翊从后面往前拖,林可媛从前往后拖,两人拖到一半的时候遇上了。
林可媛忽然问:“小孟啊,我以前是不是见过你。”
孟繁翊的心口猛地一颤。她脑海中犹如电影倒放般,格外清晰地印出了那个画面。
她刚要开口,林可媛又懊恼地道:“我总觉得你这张面孔我真的见过,只是想不起来是在哪里了。”
孟繁翊立时闭嘴。
如果林可媛能够忘记那件事,她自然不会重新提起。
拖到最前面讲台时,莫允淮在擦黑板,他在和旁边的男生熟悉地格外迅速,这下笑着互相用胳膊撞来撞去:“我就说嘛,回去我带你打两盘啊,铁定赢!”
讲台上的粉笔盒东倒西歪,不少粉笔头散在地上。
孟繁翊一声不吭地走上前把歪了的粉笔盒扶正了,又弯腰将地上的粉笔头拾起来放回盒子里。
她起身时讲台上的说话声戛然而止,莫允淮一句话卡在喉咙里完全说不出来。
他只是有点笨拙地接过她手中的粉笔头,嘴里碎碎念着“谢谢”,眼神却不好意思和她对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讲话讲high了,下回你可以提醒我。”
“好。”她平静道,目光没有任何波澜,“下回擦黑板的时候不要拿湿抹布直接擦,很难擦干净。最好用黑板擦先擦过一遍。”
“啊,好……”他话还没说完,她就拎着拖把往卫生间方向走了。
“你们很熟?”方才同他勾肩搭背的同学凑上来,“我怎么觉得听你们的语气,好像还认识了很久呢。”
“没呢,”莫允淮有些心不在焉,心虚地补充了一句,“初中同学,不太熟的那种。”
他看到孟繁翊停顿了一下,似乎觉得这样拿拖把不太方便,换了个姿势继续往前走。
林可媛刚好拖完,走之前往莫允淮这个方向看了一眼,觉得有点奇怪一般地挪开了眼。
林可媛看到孟繁翊小心翼翼地往前走,生怕自己摔倒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她心情也许并不太好。
她拦住对方,如法炮制上午的爱心手势,果然逗得孟繁翊笑出了声。
“小孟大宝贝儿,这么短的时间里你有没有想我啊。”她用肩膀轻轻地撞了撞孟繁翊的肩膀,故意瓮声瓮气,“要是刚刚有不开心,我的爱心魔法都会帮你消除掉哦。”
孟繁翊真的好喜欢这种热情的小太阳,他们都会发光。
他们能不声不响地就看出你的情绪不佳,会主动逗乐你,还善解人意地不会重复地替原先并不愉快的事情。
孟繁翊故意说:“明明我们是第一天认识,你怎么好像认识我很多年了。”
林可媛故作深沉:“我对你一见如故,一眼万年,也许我真的认识你很多年了吧。”
在林可媛的逗乐下,原先的不大愉快就像是一块小小的碎瓷片,外面被裹上了一层层柔软的棉花,然后小心地埋在心的一隅,并不轻易揭开。
只是当晚那个“不太熟”让她有点失眠。
她好不容易睡着了,却又在各种光怪陆离地梦境中费力地奔跑,一边跑着,鞋子却在不知不觉间掉落了,她的脚心鲜血淋漓,痛得如此真实。
和辛德瑞拉相同的是,她们都是如出一辙的狼狈。
和辛德瑞拉不同的是,辛德瑞拉有人相助,王子注定属于她;而孟繁翊只是一介凡人,就算侥幸和心上人同班,她未来能得到他的可能性也是负无穷到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