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儿院大院里,多了棵最漂亮的小槐树。
神秘特工brilliant-goldsweethoney(是槐花),本来计划的可不是这么潜入小树林。
路遥知原本是打算,趁月黑风高,把麻袋套在脑袋上,偷偷溜回家的。
对万家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小骗子来说,“回家”这种事,毕竟还是太值得紧张跟忐忑了。
每天要睡十几个小时的小信使,在回家的头几天晚上就开始睡不着。
怎么都睡不着,翻来覆去又睁开眼睛,躺在床上看手腕的红布条,看一宿也看不够。
小骗子沉着机智,从大肥羊先生那里套来不少情报,提前就摸清了家里的情况。
最喜欢漂亮的小骗子一眼就被美轮美奂的冰上光影俘获,熬夜追完了小白杨大哥所有的比赛,正在攒钱买下场世界赛的门票,已经成了雪团大哥的忠实粉丝。
最想潇洒走天下的小骗子摩拳擦掌,说什么都想跟小红枫二哥学优雅地打坏人、帅气地骑自行车。
听说孤儿院有三十几个小黄人,路遥知拉着沉迷给小红布条变魔术的好兄弟,提前准备了一大盒又香又甜的槐花糖。
还有每天都教小槐树喝水、教小槐树扎根的小云杉树三哥——小槐树能恢复得这么快,赶在夏天正式到来之前抖擞精神支棱叶子,全靠小云杉树的悉心传授。
最想见家里另外三棵小树的小骗子,每天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自己跟自己聊天讨论,偶尔还假装演小树们见面热烈拥抱的感人场景。
小骗子把自己感动得眼泪汪汪,一边抹眼睛,一边琢磨唯一想不明白的一件事:究竟哪棵小树哥哥才是大肥羊先生要找的,家里最爱掉眼泪、心很软的真小孩。
还没来得及想明白这件事,路遥知已经被用缎带打成蝴蝶结,抱着小软毡帽和小镜子,被跟麻袋一起打包送到了孤儿院大院。
小槐树相当争气,多坚持了几秒钟,一辆自行车有自己的主见,火急火燎冲出了门。
小云杉树正根把根地教小槐树扎马步,离得最近,吓得呛了好几口水,咳了半天:“!!!”
小云杉树哗啦啦摇晃树枝。
一只打瞌睡的灰喜鹊被晃醒,从巢里站起来,扯着嗓子大声报信。
屋檐下的燕子收到通知,立刻拍打着翅膀飞去敲窗户。
一群晃动的小影子行动迅速有序,刷地消失在窗户后。
大院里静悄悄,一点动静也没有。
小骗子紧张到原地冒烟,好不容易把身上的缎带解开,迅速戴正小软毡帽、整理好领口袖口,用小镜子检查了好几遍仪容仪表,才攥着衣摆在院子里站直。
“您,您好……”他小声说,“打扰啦,我是小槐树路遥知。”
小槐树路遥知长到这么大,可能都没这么紧张过。
紧张到心脏都快从喉咙里跳出来了。
院子里依然安安静静,没人出来也没树动弹,连燕子和喜鹊都不见了。
路遥知等了半天,终于松了好大一口气,用力拍了拍胸口。
现在是白天,白天是上学和工作的时候,外面的世界可不像意识世界那么悠闲,大家伙一定是都出门了。
可把小骗子给吓坏了。
路遥知磨刀霍霍,发誓今晚就必要杀向好兄弟梦里报复,帮他背诵并牢记《信使守则须知一万条》。
独自待在空荡荡大院里的小骗子,立刻比之前自在不少,先冲过去向小云杉树鞠躬道谢、探望自己的小槐树。
路遥知拿出一个小放大镜,仔细检查了每片叶子、每根枝条,每一小块新长出来的树皮,高兴得合不拢嘴:“太厉害啦,太厉害了,真是我见过最坚强的小树。”
小槐树被云杉树哥哥捂着嘴,不能通风报信,又害羞又紧张,用已经彻底恢复柔韧的枝条给小信使比心。
路遥知这次没再拦,高兴得直揉眼睛,也蹦蹦跳跳地给小槐树比心。
小骗子太高兴了,高兴到忍不住哼歌,把自己的宝贝自行车擦干净土停好,又火速勘查环境。
当然不是勘察家里怎么样——这可是家诶!有家可回的小骗子看哪都好,看大瓦房宽敞舒坦,看新建的二层小楼优雅清净,看带训练器材、沙坑和红白相间跑道的小花园越看越好看。
再远的地方还有一片无敌帅气的枫树林,树林里有小石子路,还有叮叮咚咚潺潺流淌的小溪,沿着高大的围墙绕了一圈,像是条威风凛凛的护院溪。
小骗子是职业本能,想勘察从哪跑方便,从哪儿骑自行车突破最合适,能头也不回地溜走逃之夭夭。
被小槐树拽住衣摆往回拉,差一点上房去占据制高点考察的小骗子才反应过来:“对了,我不用跑了。”
“这是我家,我刚回家!”路遥知一拍脑袋,“我跑什么嘛!”
总算彻底醒过神的路遥知嘴角扬上天,抱着小槐树,小声跟他的小树讲:“咱们不用跑了,对不对?再也不用跑了!咱们是有家的小槐树了!”
小槐树高兴得树皮发红,轻轻摇晃着树枝鼓掌。
路遥知摩拳擦掌:“我得赶紧给大伙藏礼物。”
小信使弃暗投明,没再去骗人挣钱,可当信使也是有工资的。
拿了槐花勋章,即使是路遥知这种年龄还不够的小信使,也可以立地转正,变成有工资可领的正式信使。
红桃k坚持替他把每天的信和快递都送了,从早跑到晚,一天都没缺岗——毕竟好兄弟要回家,回家带礼物这可是大事,手里没点工资绝对不行。
红桃k抢了路遥知的自行车就跑,还说要是好兄弟实在过意不去,那就等把伤养好回来,再帮自己送一个月,俩人轮班岂不是正好。
幸好路遥知下手也很快,早就提前把自己在大槐树底下埋着的、当储备粮的午餐肉罐头挖出来,全塞进了好兄弟用来备考的“命悬一线自习室”。
“这是给雪团大哥的考斯滕。”已经完全进化成冰迷的小信使很专业,念叨着从大挎包里往外拿,“这是给二哥的演出服”
这都是路遥知在大肥羊先生的指导下,自己设计打样,琢磨出的款式。
爱漂亮的小骗子最擅长这些,那些设计教材看一遍就能上手,审美当然也必不能有半点问题——就是依然缝不好衣服,到最后一步,还是不得不找了成衣铺帮忙。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叫小骗子的进度就是快不起来。
一直学不会,一直不开窍,当然就得一直跟着大肥羊先生学,就得一直赖在这个家。
路遥知打算慢工出细活,争取学他个十年,然后突然开窍,吓大肥羊先生跟大伙一跳。
路遥知把给三哥的机械师工作服也拿出来,探头探脑搜索一圈,把礼物都藏在了精心挑选的位置。
“大肥羊先生和这家里的真小孩都不在。”路遥知再次和小槐树确认,“是不是?”
小槐树被小云杉树哥哥牢牢捂着嘴,只好“呜呜”晃叶子。
路遥知睁大眼睛:“你是说大肥羊先生去领劳动节奖金了吗!”
小槐树“嗯嗯”点小嫩芽。
“劳动节奖金!”小信使眼睛金亮亮,“我也想拿劳动节奖金!”
等拿了奖金,就都带回来,给大肥羊先生帮忙养家!
在外面的世界养家赚钱可不容易极了!
小信使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下定决心,揣着准备塞进大肥羊先生口袋里的工资卡,高高兴兴地抱了小槐树一下,直奔门口眼馋了很久的小机械狗。
银闪闪超帅气的小机械狗,晃着尾巴,也被小信使戴上了一圈特别漂亮的小槐花。
“等我一会儿来陪你玩哦,大肥羊先生去领奖啦。”
小信使蹦蹦跳跳:“我们一起等大伙回家!”
……
严格来说,穆瑜不是回穿书局去领劳动节奖金的。
是去问为什么劳动节还有奖金的。
这一次可和植树节不一样,别想用“惯例”来打发他们。
系统提前做了准备,调出宿主之前的转账记录,相当气势汹汹地亮出来,证明他们之前从没收到过劳动节奖金。
“那应该是过去没有注册过正式职业。”
负责核对的ai很熟练,给他们解释:“我们查询到您的宿主在劳动节前,注册了‘苗圃专家’职业,并进行了非常辛勤的劳动。”
系统:“……”
负责核对的ai说:“在您的劳动中,有一片原本受到威胁的世界得以保全,一个本该消亡的灵魂得到拯救。”
系统:“……”
负责核对的ai说:“得,得发好多钱。”
系统:_(q皿q」∠)_
穆瑜见惯大风大浪,抱着给自己塞奶糖的雪团,自省总结:“大意了。”
——之所以要注册职业,是因为跨世界进行树木移栽,必须要专业资质认证。
这也很好理解,毕竟是引入当前世界没有的物种,如果不是专业人员,很可能会造成物种入侵,挤占甚至危害原生种的生存环境。
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苗圃专家,辛勤地画了一千个方框,移栽了一千株国槐,并救治了一棵奄奄一息的小槐树。
代表s32-33世界的世界意志的大槐树含泪给了一千零一个好评,其中一个好评还镶了金边,代表来自全体槐树最为诚挚的谢意。
所以当然值得一份相当丰厚的劳动节奖金。
“但是!”负责核对的ai隐约觉得这一对宿主和系统想抢账本,赶紧牢牢护住,“我们增加了自定义提款选项,您可以将打款时间推迟到本季度最终考核之后!”
穆瑜抱着雪团,雪团操控着崽崽变形金刚,礼貌询问:“可以一直推迟吗?”
负责核对的ai:“……那倒是不能。”
毕竟这是劳动节奖金,最多也只能推迟一个月,不能推迟到六一儿童节。
因为儿童节还有儿童节的奖金……
负责核对的ai瞄了瞄这位宿主抱来的崽崽,把数据缩成一小堆,明智地没有继续聊下去:“请问您要推迟打款吗?”
穆瑜点了点头。
“好好。”负责核对的ai松了口气,“能问一下您的理由吗?我们需要填表。”
穆瑜:“我需要一段时间养伤。”
系统蹦起来,穆雪团同学也唰地抬头,漆黑干净的眼睛一眨不眨,崽崽变形金刚啪地竖起两个大拇指。
穆瑜哑然,低头笑了下,把对“养伤”两个字尤其敏感的小朋友往怀里抱了抱,继续向下说:“我需要找到让伤痊愈的办法,和不留疤的办法。”
穆影帝已经退隐多年,不需要再在镜头前保持工作状态,对伤痕倒并不算多在意。
但有些最爱漂亮的小骗子,要是留疤的话,一定要难受到每天晚上睡不着的。
负责核对的ai龙飞凤舞,火速登记上了推迟打款的表格,把提款凭证发给了穆瑜的系统。
穆瑜向它道谢,和雪团击了个掌。
穆雪团同学含着一半奶糖,趴在老师肩膀上,冷酷地一推墨镜,崽崽变形金刚就把码得整整齐齐的一摞账本放了回去。
——这一次,系统还和宿主、雪团一起去见了那棵大榕树。
那是棵相当宏伟和壮观的树。
冠幅极广、根深叶茂,独木成林荫庇一方,深绿的叶隙下,枝干是种冷厉的铁灰色。
遮天蔽日的气根垂落入土,巨大的树荫下,点点日影像是闪烁游动的金光。
绿草如茵鸟声清脆,年深日久,这里已经是一方小世界。
“宿主。”系统小声问,“您认识它很久了吗?”
穆瑜点了点头。
他抱着雪团坐下来,放松右膝展平,卷起裤腿,查看膝上的裂痕。
系统问:“您第一次出现裂痕,是在什么时候?”
穆瑜正在研究怎么能不留疤,挥散刚画好的方框,想了一会儿:“很难判断。”
如果不是成为穿书局的员工,要看见裂痕,就得去类似槐中世界的生死中转站——那就得先跨过生死之间才行。
穆瑜第一次有这种体验,都已经是十二岁那年的事了。
系统:“……”
穆瑜在意识里向系统赔礼:“骗人的,没有那么早。”
系统:“???”
穆瑜笑了笑。
没那么早,第一次窥探生死之间的世界,他已经快十三岁了。
重度烧伤的后遗症,是会把一个原本骄傲的野心家折磨得性情大变、暴躁异常,甚至穷凶极恶的。
林飞捷大概是给自己编织了个弥天大谎,只要连他自己都相信了这个谎言,坚信是穆寒春导致的车祸,就能把怨恨肆无忌惮地施加在穆寒春的儿子身上。
“他没对我做什么。”穆瑜安慰已经打算去买机关枪的系统,林飞捷已经死了,这种灵魂可进不了槐中世界的大门,“我们那个世界是法治世界。”
穆瑜所在的原世界毕竟还是法治世界,就算再丧心病狂、再穷凶极恶,林飞捷这种公众人物,也不可能对一个无辜的孩子下什么毒手。
直到这次去槐中世界之前,穆瑜其实也只是以为,可能是青春期的影响,自己在十几岁的时候总是容易做噩梦。
噩梦里,少年的穆瑜会被关进一片逃不出的火场。
有人影站在火场外看,并不理会他的求救,直到最后一点火星燃尽。
……现在看来,那应当是意识投影的虚拟空间,有人用这种方式以私刑泄愤,又在醒来后装得道貌岸然。
系统还是想买机关枪:“就没有折磨这种人的槐中世界吗!?”
穆瑜摇了摇头:“槐树生性温和,那得是苦楝。”
系统错愕:“真的有吗?”
“有,罪者入楝。”穆瑜说,“我差一点误入过,帮楝树守门的是榕树。”
正是因为见过榕树守门,被邀请去槐中世界想办法的、不愿意透露姓名的苗圃专家,才想到了用国槐守门的办法。
还在十几岁的时候,穆瑜做过很多次这种梦。
少年时的穆瑜尚且还会尝试自救,只是反倒阴差阳错,因为在“火场”的浓烟里闭气太久,一度出过危险。
抢救时,穆瑜曾经误入过一片生死之间的世界,看到自己身上的裂痕,又被负责守门的榕树推出去。
榕树很严格,告诉少年穆瑜,只有罪者才入苦楝,走错了路的意识不能进。
“不要紧,我能记住的其实很少。”
穆瑜说:“这种梦多半是不会让人记住的,醒来以后,就会忘得差不多。”
留下的只是一些影子——被清理得再干净的噩梦,也总会留下一点影子。
如果不是这次被邀请去槐中世界,穆瑜还一直把这当做是场梦:“这么看来,我在青春期去尝试极限运动,大概也是这个原因。”
那不是在求死,是少年时候的穆瑜,本能地想要求生。
极限越野、极限攀岩、极限滑雪、极限速降……十几岁的时候,穆瑜想要找的,并不是这些运动能带来的刺激、兴奋和成就感,也并不是肾上腺素带来的快乐。
他是想把噩梦里的那场火甩在身后,想爬出去、想跳出去、想飞出去。
这种梦没什么人能记牢,穆瑜有印象的部分也不多,但特意去想的话,也能隐约回忆起困在火中的恐惧和窒息。
所以穆瑜也很清楚,为什么他们的小槐树总是想把自行车骑得飞快。
即使那是已经被覆盖掉的、不会再发生的未来,也总会在一两个晚上,因为时间的交叠悄然闪回。
这种闪回,远要比一场梦来得真实太多。
所以得及时用新的梦境来覆盖掉。
只要有新的梦,能把自行车蹬得飞快,噩梦也好闪回也好,都会被彻底甩在身后。
系统又紧张又期待:“是宿主亲自教吗!”
穆瑜:“也可以。”
大机械导师还把这个设定记得挺牢:“毕竟我永远不满十九岁嘛。”
系统:“……”
“让枫燃教。”穆瑜笑出来,好好向它赔礼,“不开玩笑了。”
他给系统讲秘密:“对了,那个世界的穆瑾初,见到爸爸妈妈了。”
系统:“!!!”
系统:“真的吗!真的吗真的吗!”
穆瑜跟它击掌:“大槐树偷偷告诉我的。”
不是每个世界都和槐中世界相连,所以未必每个世界的逝者,都能有实现心愿的机会。
但就像一个有执照的资深专业种树人,可以在条件允许的前提下,把原本不存在于s32-33世界的国槐品种移栽过去一样。
想要感谢种树人先生的大槐树,也可以趁没人注意,从其他世界偷渡那么两三个意识过去。
系统忍不住跟着高兴:“穆瑾初的爸爸妈妈还在吗?他们的意识也没有消散吗?”
穆瑜点了点头:“心有牵挂的意识,是没那么容易消散的。”
只要故事一直讲。
一个好孩子没有被一场火吞噬,一棵小槐树重新精精神神支棱起叶子,只要看见风里摇曳的翠嫩枝条,就能把那些记忆覆盖过去。
新的故事会盖住旧的,大概是最近自行车出现的频率很高,穆瑜这会儿甚至有点想慢慢骑自行车回家。
故事一直讲,想回家的人永远能回家。
雪团听不到他们的对话,但雪团也想要击掌,举起小手按在老师手心,踮着脚去摸摸老师的头。
穆瑜和雪团一起击掌,抱着小家伙一块儿靠在榕树的板状根上,他买了张时间卡,拜托机械蜻蜓先回去查探honey特工的诱捕进度——在时间卡的效果下,他在这里休息的时间,会在外面被兑换为一分钟。
一分钟后种树人先生和雪团要回家,一分钟后天还没黑,一切都来得及。
有一棵又漂亮又心软又仗义的小槐树,会被扣在家里养伤。小云杉树做梦都想当哥哥,听说自己也要当别的小树的哥哥,连夜补习了当哥哥的一万条技巧守则。
有一个好孩子,永远都不会被困在一场火里,会在来年春天抽芽长叶,开一树最漂亮的槐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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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知终于在大院子里玩够了,抹着汗,眼睛金亮亮地蹦回来,打开那盒糖。
他又坐在台阶上,把那一盒槐花糖也拆开,一块一块拿牛皮纸细细裹好,用红线绑牢,藏在每一扇窗户底下。
身体其实还没好全的小信使,这会儿其实就有些累了。
但人嘛,人逢喜事精神爽。路遥知累得走路都打晃,其实还是兴奋到不行,抱着那些用牛皮纸裹着的槐花糖,高高兴兴哼着歌。
还有最后一块糖,最后一扇窗户。
是最漂亮的一扇小窗户——窗框刷了灿金色的漆,挂着叮叮当当的风铃,窗前还有个小信箱做装饰,信箱里插着朵玫瑰花。
也不知道是哪个幸运小孩,能住在这么漂亮的大瓦房里。
小信使羡慕到走不动路,摇摇晃晃捏着最后一块糖,想要放进信箱里。他累得彻底没了力气,摸索了半天才打开信箱,还不及反应,一大堆糖就从里面全一口气噼里啪啦掉出来。
路遥知睁大了眼睛。
神秘特工可完全没料到,这种地方居然还藏着机关暗器,本能地往后退,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两个纸拉花“砰”、“砰”地炸响,亮闪闪的彩色小纸条得意洋洋满天飞,一群小黄人兴高采烈地推开门冲锋,涌出来把终于归队的神秘特工围了个结实:“快,快!抓住四哥——别让他跑了!”
小骗子的职业条件反射根深蒂固,本来是抬腿要跑的。
可惜经验不足的特工brilliant-goldsweethoney(是槐花),第一次面对这种场面,被那个从没听过的称呼暗算,愣愣地定在原地。
几个年纪小的孩子吭哧吭哧,抱住了他的腿,年纪大一点的孩子抱胳膊搂腰按肩膀,兴高采烈蹦着喊:“抓住了!抓住了!抓回家喽!”
闻枫燃最喜欢往回捡小黄人,孤儿院的孩子们有一大半都是这么被捡回来的,对这种流程已经相当熟练:“快!小机器狗,请帮我们关大门!漂亮哥哥要跟我们回家!”
趴在门口的小机器狗安装了声控模块,听见“关大门”和“回家”就蹦起来,汪汪叫了两声,相当迅速地关门落锁。
一群孩子有的喊有的跑,有的抱着漂亮哥哥不撒手,院子里瞬间热闹得燕子喜鹊都跟着飞。
路遥知被好几双小手搂着,他手忙脚乱想拿糖,已经有小黄人眼疾手快,一个摞一个剥开椰子糖喂给他:“漂亮哥哥快张嘴,你看起来要晕倒了!”
小骗子彻底迷失在一声接一声的“漂亮哥哥”里,让张嘴就张嘴,吃到了一块超级香甜的椰子糖。
又有小黄人喊:“漂亮哥哥,漂亮哥哥你先别晕,我们要抱抱你。”
“我们要排队抱你!”小黄人七嘴八舌地大声喊,“我们有三十多个人!”
“不晕,不晕,我可清醒啦。”路遥知用力眨眼睛,努力让视野恢复清晰,“你们怎么没去上学?”
孤儿院的孩子们嗓音又清又脆,围着路遥知,你一句我一句解释,因为现在正是劳动节假期,学校给他们都放了假。
小云杉哥哥和霜天都要参加做机器人的比赛,现在正是最紧张的备赛阶段,所以还在学校,要晚点回来。
经纪人先生、雪团大哥和校长被抓去领劳动节奖金——这个已经在告示板上写了。
枫燃哥这几天都不在,因为有一个叫使劲烧的舞团主舞伤愈回归,正缺人助阵,把枫燃哥紧急拉过去帮忙,是今天的机票回家。
在拐小黄人回家这种事上,闻枫燃一向思虑周全,已经提前预料到了一切可能的情况,上飞机前就打电话回来做了周密的安排。
小黄人们坚决严格执行枫燃哥的计划,缜密埋伏果断出击,一举抱住了刚回家的漂亮哥哥。
努力坚持着不昏过去的小信使,轮流被三十几个小黄人用拥抱袭击,一口气记了三十几个名字:“我,我叫路南——我叫路遥知。”
小信使被搀着坐在自己这间大瓦房的台阶上,靠着自己的门框,被一群热乎乎软绵绵的小黄人围着,幸福到不会说话:“你好,你们好……”
路南柯其实也是小骗子给自己起的名字。
他听说人在槐树底下睡着,会做“南柯一梦”,梦里不论发生什么都不是真的,醒来以后一切归为虚无。
路南柯就想,他要是也一直在做梦就好了。
说不定那些事都只是场梦,他根本就没被砍碎,也没变成流浪四方的小骗子
说不定梦醒了,他就会惊讶地发现,自己其实就坐在自己家的台阶上,又舒服又惬意地翘着脚,看云看风晒太阳。
小骗子一边哆嗦着用针线缝自己,一边在心里想,快醒吧,快醒吧,这场梦好长。
……他以后不再叫路南柯了。
因为梦终于做完了。
他以后要叫路遥知,小槐树打算跟梅树借一句诗——毕竟槐花也是白的,墙角的小槐树一开花,那也得“遥知不是雪”。
他没睡在冬天的雪里面,也没凋亡在夏天之前。因为有人远远一看就知道,这不是太阳出来就会化的雪,是棵还能活的小树。
路遥知跟小黄人们一块儿大声你问我答,他抱了三十多下,也自我介绍了三十多遍。
他太高兴了,把咳出来的淤血都小心翼翼用纸藏住,拿翻飞的扑克牌吸引小黄人们的注意,把纸团塞进绝对吓不到三十多个弟弟妹妹的大挎包里。
可惜有三十多双眼睛盯着他,还是有小黄人发现了:“漂亮哥哥,遥知哥你疼吗?你受伤了。”
“不疼!”路遥知把胸口拍得啪啪响,“一点都不疼,放心。”
其实疼一点才是好事。
要不是回到了现实世界,小信使都没发现——他的身体已经有一大半都意识化了。
对信使来说,倘若受的伤太重、生机流逝的太多,自身的存在也会逐渐偏向于槐中世界,变成走路都要用飘的半意识体。
而这样的变化,在现实世界的人眼中,也会逐渐越来越淡、最终彻底透明,变成摸不到的风,无人能再见到他们,抓不住也留不下。
路遥知的伤要是再重一点、拖得再久一点,走路的时候不小心,恐怕就要飘起来了。
所以回到现实世界以后,能感觉到疼,才说明他在恢复,在一点一点变好。
路遥知挺起胸,告诉大伙:“我没事!一点事都没有,身体可棒了!”
小黄人们才不上当:“不对哦,不对哦,不能这样。”
“这是在家,在家就要说实话。”
奶声奶气的三岁小黄人被扛起来,叉着腰讲道理:“在家可以疼,可以哭,可以打滚,还可以要哥哥抱。”
路遥知被小胖手敲了脑袋,睫毛眨了几下,绷不住地笑出来:“快快,让哥哥抱抱!”
他笑到直揉眼睛:“你们怎么都这么可爱。我要昏倒了,我真的要被可爱晕了,我们家怎么这么好啊……”
他搂着三岁的小黄人晃,眼前一会儿亮一会儿暗,胸口连疼带烫,几乎是呛咳出来一大口血。
小黄人们早就听枫燃哥说了,一点都没被吓到。
孤儿院的孩子们是见着血长大的,他们从小就能看到狼狈的伤口、淋漓的血,和抵死也要在深秋热烈烧红的枫叶。
孩子们的工作分配早就相当熟练,抱着四号小树哥哥靠在身上。几个小姑娘的手都轻,把路遥知的衣服解开,帮他处理那些已经很淡,但还是在隐约渗血的伤口。
这不是现实的血迹,是意识的伤。只是因为信使的身体特殊,天生就能穿梭在两个世界之间,才会被看见。
孤儿院的孩子们暂时理解不了这些,他们只是见到哥哥受伤,所以一定要帮忙。
洗干净的小手用小白毛巾擦干,放轻力道,一点点往上抹着药。几个小一点的孩子踮着脚,鼓起腮帮轻轻吹气。
现实的药没办法治疗那些伤口,但温暖的手和轻柔的触碰可以。
那些血迹被小心翼翼地吹一吹、摸一摸,就一点一点慢慢消失。
漂亮哥哥刚进大院的时候,身上的颜色还明显要比他们淡,但这一会儿就不再白得透明,脸上也慢慢有一点血色了。
……
漂亮的小骗子醒过来,发现自己正被穿着机械师工装、有森林绿色眼睛的少年抱着。
蒲云杉正一点一点给他喂加了蜜的温水,发现他醒了,眼睛里就透出惊喜:“怎么样,感觉好一点了吗?”
路遥知慢慢眨了眨眼睛。
“我们其实早就认识。”小机械师有点腼腆,同他敬礼,“我,我是云杉树,你好。”
小骗子:“!!!”
小骗子手脚都不太听使唤,还是火速撑着蹦起来,学着回礼:“感谢您教我喝水,向您致以最诚挚的谢意,请收下我的玫瑰花!”
蒲云杉:“!!!”
同样特别着迷仪式感的小机械师也特别紧张,赶紧站起来,同手同脚正步走,双手接过玫瑰花:“这,这是我应当做的……为您的进步骄傲,欢迎您踏上您的伟大航程!”
小骗子感动到热泪盈眶,脱帽致意。
小机械师双手敬礼。
一群小黄人:“!!!!”
一群小黄人:*(☆-☆人☆-☆人☆-☆)*
接到小黄人们通风报信,拎着行李箱马不停蹄地赶回来,顶着不知道为什么落在自己脑袋顶上的机械蜻蜓,火急火燎推开门的闻枫燃:“……”
机械蜻蜓打开后台,毫不留情地举起摄像头,录制下了珍贵的一幕,并在后台转发给了宿主和雪团。
后台回了两个大拇指,并有一条来自变成自行车的崽崽变形金刚的补充:在路上,即将归家。
“不玩不玩不玩!”相当成熟的血红大野狼被一群小黄人围着,急得直蹦,“我都十三岁了!我不要敬礼!”
一群小黄人捂着眼睛干打雷不下雨地呜呜哭,在手指缝里瞄着哥哥心软,立刻拽着袖子不停晃:“玩嘛玩嘛,我们列队出门,去接经纪人先生和雪团大哥!”
相逢恨晚、正互赠荣誉勋章的小机械师和小信使咻地站直,眼睛亮晶晶冒星星。
十三岁的、相当成熟的血红大野狼:“……”
相当成熟的血红大野狼可耻的心动了。
“我——我可只给你们吹哨!”闻枫燃清了清嗓子,摸出一个不锈钢小哨子,不着痕迹地一点一点靠近据说非常难捉、一溜就跑的小槐树,“我一吹哨你们就立正!”
小机械师、小信使、小黄人们:“嗯嗯嗯!”
闻枫燃拿着哨子“嘟嘟”吹了两声,率领一群崽崽笔直笔直立正,指挥他们齐步走。
等最后一个小黄人也走出大院,闻枫燃信心满满地撸起袖子,扎好马步抡起小信使就往肩上扛。
小云杉树挥着胳膊走在队尾,他天天教小槐树喝水,比较了解新弟弟的分量,赶快提醒:“二哥!弟弟的水喝的还不太多,还有一点飘……”
做好了倒拔垂杨柳的准备、扎了马步、使了十足力气的血红大野狼:_(|d」∠)_
因为刚离开槐中世界不久,对于意识来说已经很沉了,但对现实世界来说其实轻得能飘起来的小信使:(╥▽╥)
小云杉树火速喝水,试图接住二哥和新弟弟,但被翅忙膀乱飞过来要帮忙的机械蜻蜓绊了一跤,咣当一声摔在了最底下。
……
一分钟后,自行车铃叮铃铃响,买好了菜的经纪人先生带着雪团回家,被整整齐齐列队的小黄人齐步走着,兴高采烈领进大院。
昨日重现的机械蜻蜓:“……”
昨日重现、满地乱跑帮忙捡零件的小黄人:“一二三四!二二三四!”
穆瑜没忍住笑:“咳。”
这次他没拦着雪团——举起小胳膊、戴墨镜的穆雪团选手,沉稳解开宝宝专用安全带,从自行车后座转着圈起飞,精准落在了一串有山楂、有甜枣、浇了蜂蜜括弧是槐花的糖葫芦上。
“老师!”大野狼努力伸出胳膊,“老师!我再也不偷偷抱弟弟了!”
老师笑得暂时没力气救人,摆了摆手,停好自行车,挨个小朋友胡噜脑袋,一个一个检查。
小云杉树喝了水,被绊摔以后倒得惊天动地,但孤儿院早对这种情况有充分准备,地面都做了防摔减震处理,其实一点都不会疼。
血红大野狼聪明反被聪明误,这段时间一直在加营养练力量,虽然没用上,但形体明显比过去更漂亮利落,看起来也没伤到腰,不需要再来一张亿通筋骨贴。
雪团选手第一次和自己的忠实粉丝见面,趴在糖葫芦尖尖上,和永远爱漂亮的小槐树沉稳握手,塞过去一颗糖和一张糖纸。
小信使第一次被哥哥扛,虽然没能成功,但依幸福到融化,这会儿还不太成型。
不太成型的小槐树,从最不起眼的叶片间隙憋出一朵小槐花,热泪盈眶抱着雪团大哥,朝大肥羊先生飘飘荡荡挥手。
穆瑜和归队的小信使郑重握手,并沉稳地把塞进袖口的银行卡画了个方框,转移回小信使自己的口袋。
“放心玩儿吧,明天不上学,我们去踏青。”穆瑜提醒一群小黄人,“快上。”
血红大野狼:“??”
血红大野狼躺在地上,被一群小黄人眼睛锃亮地盯着痒痒肉,心知不好:“老师!老师帮忙!”
小黄人们搓着手呵气,兴高采烈地扑上去,跟四个哥哥闹成一大团。
“老师不帮忙。”穆瑜笑着说
穆瑜挽起袖口,晃了晃手里的菜:“老师去做团圆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