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养超乖聪明小机器人(一更) “有一点……

机械师蒲云杉的家,欢迎朋友,欢迎自由的风、清冽的雨和赤诚的阳光,欢迎好孩子。

不欢迎只为宣泄暴力而生的机械造物。

驱逐掠食者、秃鹫和鬣狗。

机械獒受人类意识驱动,也就注定存在畏惧和胆怯。

更何况银色的机械翼遮天蔽月不见星辰,投下巨大的阴影,足以笼罩机械獒所能探测的全部视野。黝黑骨刺近在咫尺,泛着森森寒气,凌厉得仿佛能轻易将一头机械獒撕得粉碎。

机械造物纵使完全损坏,也不会影响意识所有者的生命,可那种恐惧却无法全然忽略——怎么会有人不畏惧被生生撕毁,无处逃脱,破碎支离,那是绝望到极点的灭顶之灾。

机械獒没有做出任何一点有效的反抗,操控者甚至忘了可以切断意识连接,四条机械腿打着颤,挣扎着爬起来就跑。

只是几秒的时间门,机械獒就已经头也不回地逃窜进夜色。

……

惊呆了的机械蜻蜓用力摇晃蒲云杉:“它跑了,你把它打跑了!”

“蒲云杉,你太厉害啦!”机械蜻蜓在蒲云杉耳边喊,“你是天才小机械师,你才跟着大导师先生学习了三天,就能打跑机械獒了!!”

蒲云杉赶紧朝它“嘘”了一声,把秘密告诉小蜻蜓:“不是打跑的,是吓跑的……”

机械蜻蜓有些惊讶:“这有什么不一样?”

天才小机械师脸上有点发烫,特别诚实地小声承认:“因为小狗还只会变身。”

他和导师先生是中午开始维修和改造机械狗的。

蒲云杉的小狗以前被摔碎了,零件都被他悄悄抱回去,藏在卧室里,变成了不能动也不能跑、眼睛也不能亮起来的睡着的机械小狗。

小机械师非常想自己动手,所以导师先生只是帮忙答疑和指导,具体操作都由脑门上贴着小红花的蒲云杉小同学撸起袖子自己来。

勤奋工作的小机械师因为太全神贯注,完全没有发现一些小螺丝在被小方框套住以后,自己悄悄长了腿,偷偷把自己拧进了螺母里。

“变身模块,也不是我自己做的。”蒲云杉蹲下来,抱住跑回来的机械小狗,和小蜻蜓一样一样承认,“是和导师先生借了大机器人的模块。”

所以机械小狗只会变身,不会打架。

因为机械外卖员的使命只是把餐车扛过来,不需要端起机关枪保卫餐车。

系统就说这个变身有点眼熟,仔细一想举着餐车飞进花园的机械外卖员:“……”

“好啊,蒲云杉。”机械蜻蜓拿翅膀敲他,小声训好朋友,“你胆子好大,你带着一只不会打架的小狗,就敢去挡机械獒。”

蒲云杉有点腼腆地抿了下嘴角,完全没有揭穿好朋友只是一只塑料翅膀的小蜻蜓,就敢端着比蜜蜂大一点的机关枪去扎机械獒:“没办法嘛。”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小云杉树觉得这是唯一逻辑,不可绕行:“这是我的家。”

“我总要保护我的家的。”蒲云杉说,“这是我的责任。”

还要保护小蜻蜓和小狗。

还要保护全世界最好的大机械师导师先生。

机械蜻蜓想了想钛合金烧火箭燃料的、刚才还画了个方框侵入机械獒的意识传感器,在系统商城买了一台噩梦制造机的导师先生。

全世界最好的大机械师导师先生可能不用保护。

但天才小机械师说得非常好,机械蜻蜓都没想到这一点:“蒲云杉,你比很多大人都厉害,你这么小就知道责任了!”

小机械师被夸得迅速发烫:“我,我还知道信任、担任、任何、任意、任重道远、新官上任三把火。”

机械蜻蜓:“……”

原来是正在预习语文课,并学习组词的天才小机械师。

“对了,明天你就要上学了。”机械蜻蜓这才想起来,连忙催蒲云杉,“快起来,我们快回家,你要去喝一杯热热的蜂蜜水,然后裹上小毯子打个盹。”

蒲云杉连忙答应了一声,却没有动,更没立刻就站起来跑回别墅。

机械蜻蜓晃了晃他:“蒲云杉?你要先站起来,把腿从弯变直。”

“我在变呢。”

蒲云杉小声承认:“我……我站不起来了。”

他其实害怕得厉害,腿上一点力气都没有,完全不听使唤,也没办法站起来。

但不论有多害怕,他都是必须拦在这里的——如果有小狗,就和小狗一起拦,如果没有,就用他自己拦。

他知道自己很可能拦不住,但拦不住和不去拦,在小灰石头的数据运算逻辑里,是完全不同的。

蒲云杉在很小的时候,其实就做过周密的计划。

如果有一天,他真的不能保护别墅了,他就把整个别墅都改装成机械构造,然后再装上翅膀。

到时候,他不仅要做机械师,还要当驾驶员。

他要驾驶着自己的别墅飞走,飞去海洋上,或者无人居住的寒冷山巅,去哪儿都行,他可以跟着风的方向流浪。

他要带着他的别墅,一生都在阳光里漂流。

天才小机械师在开学前一天,提前预习语文课,学会了用“责任”造句:

这是他的责任,他必须保护他的家。

这不容推脱,这责无旁贷。

不论是一颗小灰石头的蒲云杉,还是已经长出小苗苗、可以修好自己的小狗的机械师蒲云杉,都没想过除此之外的任何一种逻辑。

“我走不动了,你和小狗先回去吧。”蒲云杉把机械蜻蜓放在小机械狗身上,“我歇一会儿,歇一会儿就好了。”

他小声说:“我们在家里见。”

机械蜻蜓不肯:“要是又有坏人不死心,回来找你呢?”

蒲云杉其实也有点担心这个,所以才催小蜻蜓回去:“那我就躺下藏起来,用影子把自己盖住。”

机械蜻蜓追问:“要是你太虚弱了,晕倒在这里,然后被大风吹走,掉下机械树跌进海里呢?”

蒲云杉被它吓得脸色有点发白:“不……不行的,我不可以掉进海里。”

他小声解释:“会迟到的,我明天还要去上学。”

“蒲云杉呀蒲云杉,你还不够努力,总是偷懒——你还在用你以前的旧逻辑运算。”

机械蜻蜓抱着翅膀,摇头咂嘴叹气:“看来你还差一点点点,才能当上最努力的小机械师。”

蒲云杉一心想当最努力的小机械师,把手举高:“等一下!请再给我八秒钟。”

他闭上眼睛,额头在清冷的夜风里冒出点汗,不停翻找自己的数据库。

他的确习惯于运转旧有的逻辑,因为这样最简单直接,几乎不用特地动脑,答案就已经跳出来。

“……六秒,七秒。”有些机械蜻蜓自己要八百秒,给人家小机械师的倒数却特别严格,“七点一秒,七点二秒,七点三秒。”

就在机械蜻蜓快要忍不住,提醒他答案的时候,蒲云杉忽然轻轻战栗了下,睁开眼睛。

——哪怕只是想到这个答案,随之而来的恐惧、不安和强烈的惶恐,都会让小灰石头控制不住地发抖。

系统其实也担心过这件事。

他们拉时间门线的时候,系统就问过宿主,蒲云杉以后会不会不敢再向任何人求助了。

因为在那九年和此后更漫长的时间门里,“求助”所伴随的结果,并非安全感。

对蒲云杉来说,这就像站在一个漆黑的山涧边上。

前方是什么完全不可知,他说出“请帮帮我”,就像是往那个山涧迈出一步。

一步迈出去,不知道是鸟语花香的山谷,还是万丈深渊。

这是种根植在基础数据——用人类的逻辑,就是根植在潜意识里的恐惧。趁夜入梦,梦里都是从天堂骤然跌坠深渊。

“请……”蒲云杉张了张嘴,他的声音小到仿佛只有自己能听见,“导师先生,导师先生。”

蒲云杉摸索到脖子上的小红绳,顺着红绳,攥住那把用收音机的残片改造的小钥匙。

他对收音机残片许愿:“请……抱抱我。”

“请,抱抱我,一秒钟就好。”蒲云杉闭紧眼睛,“我是小机械师蒲云杉,我的位置是别墅外面,我没有力气看清坐标了,我想申请一个拥抱……”

……收音机回应了他的祈愿。

“好。”收音机说,“请小机械师蒲云杉等一下。”

收音机说:“因为会迟到五秒钟,作为补偿,拥抱可以延长一个小时。”

蒲云杉诧异地呆住。

小机械师完全没有发现,小钥匙里面有一个极微小的声学元件,包括扬声器、受话器和麦克风。

还有一块“超小型·安全核动力电池·无敌昂贵续航一百年不用换款”。

还没回过神的蒲云杉,已经在五秒后,被一双手稳稳抱起来。

暖意从容挡住夜里的寒风,他被裹上一层小毯子,怀里重新有了机械小狗和小蜻蜓。

大机械师导师抱起他,离开浓稠暗沉的夜色,离开料峭如刀的冷风,回到别墅。

别墅已经重新修缮好了。

里面的灯光暖洋洋地亮着,最高处的仿真迎春花高高兴兴挥着叶子,欢迎小机械师回到自己的家。

“蒲云杉!!”机械蜻蜓大声恭喜他,“你做到了,你是最努力的小机械师!!”

最努力的小机械师惊呆了,只比机械蜻蜓的声音小一点:“这个——这个钥匙……”

蒲云杉握着小钥匙,把它用力举起来,给小蜻蜓和导师先生看:“可以打电话!!”

“是啊。”穆瑜笑了笑,揉揉小机械师滚烫的脑袋,“所以,还有一种保护家的办法。”

小云杉树的坚定无畏是最值得嘉奖的,还有保护自己的家的勇气、绝不退让的责任感,都值得足足一百朵小红花。

所以小红花也升级成了大红花形状的退热贴,冰冰凉凉贴在蒲云杉的脑门上,热腾腾地冒着白色的蒸汽。

蒲云杉立刻掏出随身笔记本和小铅笔头:“请您教给我!”

“打电话。”穆瑜做了个手势,“找厉害的大人帮忙。”

蒲云杉愣了下,他只认识一个最厉害的、全世界最最好的大人:“可是……这样太过分了。”

蒲云杉没想过这个办法:“您有您的事要做,会给您添麻烦。”

穆瑜单手抱着烧得浑身滚烫的小机械师,推开别墅的门。

小少爷的身体还是太弱了。三天的高强度工作学习,加上刚才受的惊吓、吹的冷风,已经不知不觉发起高热,呼出的气流都灼烫。

蒲云杉根本就没发现自己发了烧——也的确很难发现。因为痊愈的肺部已经不像机械肺那样,只能有固定的氧流量、大口喘气都做不到,咳嗽都会听见齿轮响。

直到现在,蒲云杉还觉得大口吸气、大口呼气既新奇又舒服。

他这几天学习累了,就什么也不做,张开手臂往草坪里仰面一躺,肚子上趴着小机械狗,小机械狗的脑袋上趴着小蜻蜓。

小少爷特别放肆地什么也不做,闭着眼睛,大口大口深呼吸。

有时候还要更嚣张,要整整打上十分钟的盹。

所以蒲云杉现在烧得手脚都发软,也坚持认为是自己只是被凶恶的机械獒吓到了。

小云杉树努力扑腾,想要变成树叶从导师先生的怀里飘下去,鞠躬道谢,然后去浴室玩泡泡,然后去卧室打一个盹。

三天的花园反省已经结束,导师先生说了,小机械师蒲云杉圆满完成了任务、结束了反省,可以好好休息了。

穆瑜弯下腰,把他轻轻放在仿木质的合金地板上:“云杉。”

小云杉树的腿还是软,一落地就扑通一声坐在了地上。

他有点发愁地捏了捏自己的腿,但还是一听到点名,就立刻靠着墙坐直,用机械手举起另一只:“到。”

“为什么会认为,帮忙赶走坏人、帮忙保护别墅。”穆瑜陪他一起坐下,“是我的麻烦?”

导师先生的声音很温和,语气就像是在讨论“为什么这块面板需要四颗螺丝钉来固定”,“小机械狗的尾巴可以不可以做成三个款式”。

他们是真的一起把小机械狗的尾巴做成了三个款式。

因为这个世界的综合审美更偏机械、更倾向于冷峻硬朗的工业风质感;机械蜻蜓认为小狗的尾巴就应该可以摇成螺旋桨;天才小机械师更喜欢毛绒绒。

所以小狗的尾巴平时是铆钉连接、齿轮拼装、冷硬的工业风,有必要的时候可以变身螺旋桨飞起来,还有一个毛绒绒保护套。

所以蒲云杉靠着墙,听到最有安全感的熟悉语调,也没有习惯性地紧张。

他只是不自觉地微阖着眼睛,慢慢吸气呼气,努力动脑:“因为,因为……”

小机械师烧得有点头晕,数据库也没有平时的整洁规矩,翻了半天都没能翻出答案。

机械蜻蜓忽然大声捣乱:“蒲云杉,蒲云杉,有没有可能是因为你不信任导师先生?”

小机械师吓得瞬间门清醒:“不是的!!!”

“好吧。”机械蜻蜓划掉一个选项,“那是不是因为,你不欢迎导师先生住在别墅里落脚?”

它抓着小机械师的语文课本:“毕竟就算是旅人,也有爱惜栖身之所的责任嘛,你的小学课本说的。”

小机械师连忙用力摇头,小灰石头叮叮当当撞金属球:“不是的!绝不是,绝不是。”

“好吧,好吧。”机械蜻蜓又划掉一个选项,“我知道了,那就是你没有把导师先生当朋友!”

蒲云杉快急哭了:“我,我——”

然后他听见导师先生说:“小机械师蒲云杉先生。”

“我好像还没有提交过正式的申请。”导师先生问,“请问,愿意和我做朋友吗?”

导师先生和他一起坐在地板上,地板加装了温控系统,一点都不冷,很暖和:“不只是搭档,还做朋友。”

小机械师蒲云杉先生:“!!!!”

小机械师蒲云杉先生都找不对语序跟语种了:“意!!愿biu#都drea意做friend唔——”

机械蜻蜓实在看不下去这种程度的乱码,拿翅膀捂他的嘴,帮忙翻译:“愿意的,愿意的,做梦都想做朋友!”

蒲云杉用力点头点头,把自己点得头晕眼花,眼睛里出现了三只小蜻蜓和六位导师先生。

“我是您的朋友。”蒲云杉把机械手努力往身后藏,伸出完好的那只手,“感谢您。”

他其实想去洗手,但实在站不起来了,只好在干净的衣摆上用力擦了好几遍:“我,我愿捍卫我们的友情。”

“从此以后,我将与您共享我仅剩的能源……共享全部,可拆除、不可拆除的零件。”

他磕磕巴巴地说:“我赠送我的核心芯片,所有模块,和我尚存的全部生命。”

“全部交予您,用以捍卫我们珍贵的友情……我会负责清洁,负责打扫,不令它蒙尘,保持干净和明亮……”

“你背错啦!蒲云杉!”机械蜻蜓急得不行,“这是机械和人的契约书!就是念出来好听的!”

这个世界的机械并没有真正“人工智能”的概念。

要么就是像起护卫作用的机械狗那样,有一些固定的程序,会在“遇险模式”、“入侵模式”、“保卫模式”之类的状况下自主运行,要么就是一具空壳。

这一段话,其实也只是某些生产厂商为了增强机器与人的交互,给一台家用扫地机器人安装的语音模块。

小灰石头还是小机械树的时候,这台话很多的扫地机器人,就是它很宝贝的东西。

宝贝到那些语音模块都被珍惜地装上,还加了防水罩,甚至和杀戮系统产生了混淆……这才有了“不杀干净不下班”之类的错误程序。

蒲云杉烧昏了头,他已经不太记得自己活过来了,还想按照过去的习惯,把机械手掰下来送给导师先生。

机械蜻蜓吓得数飞据散,拍着翅膀冲过去。

那只暗淡得满是划痕的、平时都藏在手套里的机械手,还没拆下来,就已经被穆瑜轻轻握住。

蒲云杉小口小口喘着气,他只顾得上不停地往导师先生怀里塞,完全没有发现自己早已经没有模块、芯片和零件。

被塞过去的都是机械蜻蜓大义凛然,自己拆自己,紧急支援的小螺丝和小齿轮。

“我收到了。”穆瑜温声说,“那么我给出我的回报。”

穆瑜说:“从此以后,我将与您共享您的勇气、无畏和坚定。”

“机械师蒲云杉先生,我将共享您守卫别墅的荣耀。”

穆瑜完全把他当成同行,按照崇吾区机械树的《机械师守则》,交给他自己的机械金属徽章:“我们是两个人,两个人存在分工。”

蒲云杉握着一把小齿轮怔住。

“你来负责清洁打扫,不令它蒙尘,保持干净和明亮。”穆瑜说,“我来负责改装和加固——如果想飞,我们就给它装上翅膀。”

穆瑜问:“可以吗?”

蒲云杉愣愣地站了好半天,他几乎又要怀疑自己是在做梦了,可不应当。

不应当是梦,导师先生不会进入他的梦。

聪明的小机械师发现这个秘密了,他靠这个分辨梦境和清醒:梦里很好,梦里没有导师先生。

小机械师大概说了一千个“可以”和一千个“谢谢”。

蒲云杉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他支撑着爬起来,用力鞠躬,然后在摔回地上之前,被一双手及时托住。

“我要晕倒了,请问,我可以直接晕倒吗?”

在噼里啪啦的小烟花里,小云杉树乖乖地小声问:“要是会砸坏东西……我就慢慢地晕。”

穆瑜端起他掂了掂分量:“很轻,不会砸坏东西。”

小云杉树应声倒在他怀里。

小云杉树的眼睛已经闭上了,但还不敢放心

蒲云杉小声问:“请问……明天,能叫醒我吗?”

“我必须上学。”他的声音很弱,“不上学是坏孩子。”

穆瑜说:“不上学不一定是坏孩子。”

小云杉树愣住:“真的吗?”

“真的。”穆瑜甚至有证据,“有一个哥哥,因为参加比赛经常会缺课,但上课的时候就完全专心、从不走神,所以每次都能得小红花。”

穆瑜提出第二份证据:“还有一个哥哥,他就经常不上学,但一个人就能保护一家孤儿院。”

“!”蒲云杉立刻大声说:“他们都是好孩子!”

“对。”穆瑜摸摸他的头,“所以不上学,也不一定是坏孩子。”

蒲云杉完全信服了:“对,对的。”

小云杉树也立刻有点不想在明天就上学了:“那我……我可以请半天假吗?我生病了。”

穆瑜告诉他:“你发烧了,小朋友发烧可能会引发惊厥,必须要时刻注意,至少要请一个星期的假。”

“一个星期……”蒲云杉有点紧张,他的声音已经只剩下气音了,却还是努力在问,“会,影响我……拿小红花吗?”

穆瑜摸了摸他已经完全张不开、打着颤的滚烫眼皮,用手掌轻轻覆住:“不会的。”

“不会影响拿小红花。”穆瑜说,“如果他们不给你小红花,我就牵着你,我们去讲道理。”

穆瑜说:“我们可以去讲道理,你应当被公平对待,他们早该给你小红花。”

穆瑜告诉小云杉树:“因为蒲云杉是好孩子。”

一丁点水汽从他掌心骤然沁出来。

好孩子蒲云杉在他掌心里发抖。

因为连哭都不太会,小少爷只会咬着手臂,不出声地战栗、痉挛、呜咽。

小灰石头实在太乖了、乖到被人弄得伤痕累累,每道被蛀虫啃噬出的伤痕都留着余毒。

乖到每一份委屈都努力藏着攒起来,自己告诉自己,一定有能痛痛快快哭出来的那天。

这些余毒会钻进蒲云杉的梦,把梦变成非常坏的噩梦。

可他们的小云杉树却从来都只是自己消化、自己分解,自己努力试图把这些毒都吞掉,再给烟花染上漂亮的五颜六色。

高烧的小朋友眼睛紧闭、脸色霜白,脸颊因为高热而潮红,但因为还完全没学会难受时喊不舒服,牙关死死咬着。

他在潜意识里大概还在和机械獒搏斗,不停挣扎着,徒劳地想要护住自己的家,身体僵硬得掰都掰不动。

……但还好,蒲云杉因为高烧意识混沌,所以暂时也没有发现,自己咬住的不是胳膊。

是足足有胳膊粗的、s03世界黑土星研究室特产的,脆嫩清甜的白玉甘蔗。

把自己拼回去的机械蜻蜓在帮他榨甘蔗汁。

甘蔗汁清凉甘甜,淌进灼到冒烟的喉咙,蒲云杉的挣扎因错愕而缓下来,然后立刻咕咚咕咚往下咽。

他像是渴了太久的小树苗,因为喝的太急,甚至呛到不住地咳嗽。

蒲云杉大口大口地喝着甘蔗汁,他大口大口地喘气,像是一棵孤零零守在悬崖边的小树,就快要因为干渴和枯涸落尽最后一片叶子,永远睡过去。

偏偏在这个时候,第一滴春雨被风送来,啪嗒一声,砸在他的脑门上。

被噩梦困住的小少爷,不断痉挛着挣扎、试图保护别墅的手指,终于被另一只手握住。

然后蒲云杉几乎是瞬间门安宁下来。

最乖最勇敢的小云杉树,几乎是不设防地带着斑驳旧伤,又一次探出枝条,小心地探索漆黑的山涧。

“请、请您帮帮我吧。”

蒲云杉轻声说:“我想保护我的家。但我碎掉了。”

“我碎掉了。”小云杉树很小心地解释,“碎得,有一点厉害,可能不太好拼……给您添麻烦了。”

他把那只暗淡的、满是划痕的机械手,交给春风。

“有一点点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