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料片的视角是余牧的,到了最后,余牧精神状况显然已经不正常,所以画面也只剩零散片段。
余牧后来吓疯了。
那个自称“燕逐末”的青年没再出现过。
余牧住进了医院。他整天不消停,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见人就扯住,说燕家人是凶手,燕父、燕母、燕溪都是凶手。
有的时候,这个是凶手的主语会变成“许家人”、“你们所有人”;也有的时候,会变成“老师”。
没人听得懂这些疯话,某天深夜,余牧在一片结冰的水洼里被人发现,早冻硬了。
……资料片就在这里结束。
系统飘过来,关掉投影:“宿主。”
穆瑜放下手里的咖啡杯,点了下头,拿过放在一旁的手杖。
为了增强代入感,这种意识传输会伴随一定程度的共感。最后几个画面,无处不在的强烈寒意格外真实,森森冒着冰碴,像是一瞬就能把人冻僵。
十四岁的燕隼,就睡在这样冰冷的牢笼里。
又或者,这样如影随形仿佛窒息的寒冷,其实一直存在,持续了十四年。
穆瑜把结了层薄霜的咖啡倒掉。
他洗净杯子,重新取了些咖啡豆,投进咖啡机。
“宿主。”系统说,“根据资料,燕逐末就是燕隼,他——”
穆瑜点了点头。
系统愕然:“您知道?”
事实上,就连被燕逐末逼疯的余牧,都没能弄清这个问题。
燕逐末究竟是不是燕隼,如果是的话,当初的燕隼又是怎么活下来的。
这十年里,燕隼究竟都经历了什么,怎么学会的说话和写字,又是怎么获得了足以开始这一场复仇的实力。
除了这些,疑点其实还有很多——许家和燕家究竟有什么纠葛,为什么要把亲儿子赔给人家,燕家为什么要这样煞费苦心地针对一个孩子,那些冠冕堂皇底下究竟有多少秘密……
穆瑜现在的身份是余牧,总部下发的资料有限,并不能得到超出视角的任何信息。
穆瑜靠在吧台旁。
水烧开沸腾,蒸起滚滚白雾。
他没有回答系统的问题,却问了另一个:“燕隼为什么是反派?”
系统愣了下,翻找资料:“……他失控了。”
如果仅仅只是停在这一步,让该付出代价的人付出代价,燕逐末是不会被定义成反派,成为s03号世界的任务目标的。
……但很难说清,余牧的死究竟是某场漫长复仇的结束,还是开端。
如果燕逐末真的是燕隼,那么他这一生,从未接受过任何正向引导,也从来不曾获得过任何一点正向反馈。
“燕隼有洁癖。”系统说,“他的逻辑里,不干净的东西,就要清理干净。”
没人教他这样的道理不对。在燕家,他如果没有把自己洗得足够干净,就会被燕溪塞进壁炉里。
燕隼自己就是被当做“不干净的东西”,被他的养父母、生下他的父母,被所有认为他不配活下去的人,亲手清理掉的。
彻底失控的燕隼,亦或是“燕逐末”,在那之后就隐匿进看不见的深渊,像是潭不流动的死水,却搅起了数不清的汹涌风波。
……
咖啡泡好了,飘起袅袅香气。
穆瑜端着咖啡,回到沙发前坐下,逐页翻阅系统传给自己的资料。
系统跟着飘过去:“宿主……我们还撞他的脚趾头吗?”
资料片已经暗示得很清楚,在参加综艺时,余牧会被燕逐末找到,带走囚禁。
囚禁过程中,燕逐末使用了某些方法,摧毁了余牧的心理防线,把对方弄成了疯子。
他们还有三天就会去参加综艺,时间点恰好对得上。要是计划不变,从现在开始,系统就要把所有算力投入实景模拟,准备一场逼真且离谱的车祸了。
“撞。”穆瑜说,“我们轻轻的。”
系统应了一声,一头扎进实景模拟,虚拟空间转眼出现了两辆针锋相对的豪车。
穆瑜打开“余牧”视角的录像,重新从头到尾拉了一遍片子。
整理出关键人物和剧情,穆瑜又做了几次思维导图,但都不怎么顺利,推不出想要的结果。
系统那边相当热闹,机械音在刺耳的刹车声、惊呼声、叫骂声和叮叮咣咣乒里乓啷里传出来:“宿主,您在做什么?”
理论上来说,系统和宿主的意识海绑定,运转的时候,消耗的也是宿主的心神和脑力。
车祸模拟小游戏就够耗能的了,穆瑜这边不知道在想什么,也相当复杂费脑。
系统探头出来,悄悄看了一眼。思维导图上一整页全是人名,线团错综复杂搅在一块儿,乱得跟被猫挠了似的。
生怕一不小心就烧了宿主的cpu,系统从意识海忧心忡忡地飘出来,把自己变成了个冰袋。
“想给他请个老师。”穆瑜道了声谢,把冰袋敷在额头上,“没有找到合适的人。”
系统被烫了一下,滋啦一声冒起一大片水蒸气:“……”
“宿滋啦主。”系统,“您是想改滋啦变燕隼的滋啦命运吗?”
早知道穆瑜走过的世界多,但系统其实也没想到,会有任务者在进入考核世界的第一天,熟练地列出这么多在当前世界富豪榜前一百的名字。
系统翻了个面,倒空喇叭里进的水:“这些人……都是您的朋友?”
“欠我钱的人。”穆瑜手里的笔抵着下颌,闻言向另一沓名单一指,“朋友在那边。”
系统:“……”
穆瑜叹了口气,撤掉了眼前这张思维导图。
每次被抓进最终考核,分配到的原主身份都不同,只要保持低调,其实不必太过担心被旧识认出来。
……但也必须足够谨慎,避免极细微的那一丝可能。
这种关键时刻,千万不能再有人追着他还钱了。
“谈不上改变命运。”穆瑜说,“太晚了。”
已经到了综艺的档口,该发生的都已发生。
再要强行插手,硬去改变什么,太艰难也太痛苦了。
燕隼过去的经历没有被改变,童年的扭曲和少年的绝望没有被改变,十四岁那场死亡没有被改变。
在这个时候,要求燕隼放下仇恨割舍过往,强行修正早已千疮百孔的命运,硬打出一个happyendg……穆瑜做不出这种事。
穆瑜只是想给燕隼找个能陪他聊聊天的人。
一个能在他强退以后,能抹去余牧留下的痕迹,至少能让燕隼不那么痛苦的,新的老师。
燕隼的生命里,父母是彻底缺位的,“老师”的位置就变得更为重要和特殊。
重要到十四岁的燕隼,知道了自己的死期,从燕家偷跑出去见的人是余牧。
重要到直到余牧死后,燕逐末才彻底失控,不再做一个“好孩子”。
……
三天时间一晃即过。
穆瑜按照约定时间,驱车前往综艺录制现场。
一路上,系统拉着他,演练了至少三十六种撞完人就强退的情景模拟。
系统相当负责:“要是开自动驾驶,就不能算宿主全责了。”
不算全责,穆瑜的两个亿就赔不出去。即使成功强退,也还是会因为存款超限,再被当作精英任务者抓回来。
系统花了三天时间,做了相当完整的计划。正滔滔不绝给穆瑜汇报着假设燕逐末驾驶摩托车、电动车、自行车、滑板车要采取的不同方案,忽然发现有些不对劲:“宿主……您的车呢?”
“停在外面了。”穆瑜说,“这里不让开车进来。”
系统:“?”
穆瑜由节目组的工作人员引导,进入一间科技感十足的房间,躺进睡眠舱。
他和工作人员简单聊了几句,闭上眼收敛心神,和系统交流:“他们说,余牧的人设是穷困潦倒、身无分文,吃了上顿没下顿。”
系统还有印象:“……对,资料上显示是这样的。”
只不过,穆瑜自己实在太有钱了,这种由内而外的“什么时候才能把钱花完”的气质,直接淹没了余牧原本的人设,系统也就忘了说。
系统有点紧张:“宿主,有问题吗?”
穆瑜说:“有一点。”
他翻了翻资料:“这上面说,参加十年后那档综艺时,余牧已经东山再起,日子过得不错了。”
“资料……出错了吧?”
系统有些迟疑:“有时候,资料的信息会受视角影响,存在一定偏差。”
穆瑜停顿了片刻,没有立即回答。
他闭着眼,系统也看不到外面的情形,有点紧张:“宿主?”
穆瑜睁开眼睛,身边的环境已经发生了变化。
他来到了综艺的准备区,有不少工作人员正忙前忙后。休息间里,几对一看就是夫妻的嘉宾或站或坐,正各自低声交流。
穆瑜认人的本事不弱,一眼认出里面的两对夫妻,正好是燕隼的养父母和亲生父母。
系统:“……”
穆瑜在意识里比了比:“比起资料片,燕隼的养父母要更年轻。”
“……”系统莫名卡顿了一下:“资料……资料不太准吧。”
穆瑜看向不远处的监控镜头:“我也比资料片里年轻。”
他用的是余牧的身体,在酒店里时还没有太过留意。现在看起来,不像四十岁,倒像是只有二十出头。
系统:“资料,资料不太准吧。”
资料片毕竟是余牧的视角。
可能余牧看人就是这样,看谁都一眼老二十岁。
这些都是小问题。
他们是来找燕逐末的。
虽然拍摄场地里不准开车,但只要穆瑜横得下心,在找到反派后立刻向商城买一辆车传送过来,硬撞也能离谱且炫酷地ooc着撞出去。
至于世界内怎么善后怎么补全逻辑……那就不关他们的事了。
穆瑜不置可否,向工作人员借了张场地分布图,绕到儿童候场区,看着在游戏场地里追逐打闹的孩子。
“宿主!”系统一心盯着反派位置探测装置,兴高采烈出声,“反派距离我们不足十米!九米!九点五米!八点七六米……宿主能把反派引过来吗?”
穆瑜问:“有棒棒糖吗?”
“有!”系统没空分心,头也不回去商城买了一个,“近了!啊啊啊啊近了!六五四三二一零米——宿主,让他把我们撞出去!”
系统的欢呼和喇叭声没有回应,愣了两秒,切换回主视角:“宿主?”
穆瑜单手撑着地面,看起来像是摔在了地上,另一只手抱着个软绵绵的小白球:“撞了。”
系统:“?”
小白球在穆瑜的手臂间,动了两下,抬起头。
是个小孩子。
看上去软绵绵的,不超过五岁,穿着纯白的羽绒服,像个雪团子。
……
系统这才看清,穆瑜摔在了一辆摇摇车的旁边。
还有几个男孩你推我搡,旁若无人地撒欢。小雪团子的白羽绒服上有几道指印和掌印,很明显是被人从摇摇车上推下来的。
摇摇车有成年人半身高,小孩子摔下来,如果不是被穆瑜接住,这一下只怕就要摔得不轻。
穆瑜夸奖系统:“计划做得很周全,撞得很结实。”
系统:“??”
穆瑜:“我们再试一次。”
系统:“???”
穆瑜拿出棒棒糖,低头诱惑小雪团子:“再撞一下。”
他嘱咐系统:“这次做好准备,可以购买一张重度先天性心脏病卡,他撞一下我就躺倒地上。”
“等一下……宿主。”系统总觉得穆瑜的淡定已经超出了局面本身,冷汗冒出来,“这是反派吗?”
如果眼前的小白球就是他们要找的反派……这次进入世界,就可能在时间线上出了些相当严重的问题。
最终考核的内容是从反派手中活下来,为了保证考核难度,会把考核者投放在反派最疯狂、最不择手段的高危阶段。
燕隼也好,燕逐末也罢,最疯狂、最不择手段的年龄段,肯定不会是五岁。
五岁的反派不论多邪恶,也没有能力把考核者碎尸万段,最多就是骑着小三轮车,冷酷且残忍地攻击穆瑜的膝盖,并疯狂碾压穆瑜的十个脚趾头。
穆瑜拿着棒棒糖,看着怀里的小雪团。
小雪团的眼睛又黑又大,眼尾有颗小痣,睫毛格外长。
大概是终于理解了穆瑜的意思,小家伙抱住穆瑜,低下头,小脑袋轻轻抵在了穆瑜的胸口。
一点点破壳似的力道。
系统:“……”
穆瑜:“……”
穆瑜:“啊。”
系统又没配合好,抱着没来得及生效的心脏病卡疯狂谢罪:“啊啊啊啊宿主qaq!”
“每天撞六组,每组两次,中午再试。”
穆瑜说:“下次再用吧。”
系统:“qaq?”
穆瑜按着胸口,单手抱着怀里的小雪团,站起来。
他问系统:“养孩子,是不是真的可以花很多钱?”
系统几乎忘了这一茬,想起“四脚吞金兽”的定义,有些迟疑:“应该是吧……”
“那就好。”穆瑜说。
五岁的小朋友,离允许拿驾照的年龄还有十三年,原本那个“制造车祸、给出天价赔偿款”的计划无疑不合适了。
虽然是时间线出了问题,但这件事,作为反派的燕隼也脱不开干系。
在他成功被反派撞出世界之前,燕隼都应当为这件事负责。
穆瑜修改了计划,提前知会系统:“我来养他。”
系统:“啊?”
穆瑜:“我要给他花两个亿。”
作者有话要说:舅舅:没有人可以阻止我花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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