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零七章:视作无物

小道姑沉了半晌这才开口说了句:“前两年的时候跟着师兄们来给祖师上香,我也见过,就是不知道是谁……”

陈长生摇了摇头,说道:“他不出名,早年就是个在青山城里开茶摊的老头。”

“哦。”

陈长生舒了口气,说着又多倒了些酒。

小道姑就这么瞧着那青衫先生蹲在坟前,瞧着那小山包心里好像有许多话要讲,但却又是一语不发。

小道姑想了想,说道:“我也会想爹爹和娘亲。”

陈长生听后愣了愣,点了点头。

小道姑似乎也理解了陈长生这样的状态,与自己夜里时常的失神无异。

陈长生说道:“你爹他遭了无妄之灾,不过好在你还活着,在这观里也平平安安的长大了。”

小道姑眨眼道:“我怎么喊你?”

陈长生思索了片刻,想了想后道:“我与你太爷爷是故友,后来才认识你爷爷跟爹娘,辈分太远了,陈某也不清楚该怎么喊,你若不嫌弃,便叫我声大爷如何?”

小道姑想了想,抬起头后唤了一声。

“大爷。”

她又问道:“我没见过太爷爷,那岂不是说,你活了很久。”

陈长生想了一下,说道:“瞧着活挺久了,其实没活几天,穷酸了些。”

“穷酸?”

“昂。”

小道姑不太明白,穷酸不是说家境吗,怎么跟这扯上关系了,她觉得这位大爷说话怪怪的,要不然就是没读过太多数,弄混了罢了。

陈长生随即又问道:“观里的日子苦吗?”

“还好。”

“也是,青仙观到底是道门正统,不至于会饿着弟子,吃饱饭还是容易。”

“嗯。”

陈长生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尘,说道:“大爷问你个事。”

“大爷你问。”

小道姑显得有些平静,但那攥着衣角的手却是显露出了她内心的纠结。

到底只是一说,她也不认得此人,又怎信得过呢。

陈长生问道:“有想过报仇吗?”

小道姑抿了抿唇,有些胆怯。

犹豫了一下后,点了点头。

陈长生道:“若是那些仇人,都已经死了呢?”

小道姑心里触了一下,目光看着他,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陈长生伸出手来,摸了摸她的头发。

“仇人都死光了,死绝了……”

小道姑听到这话摇了摇头,她也不讲话,只是看着陈长生摇头。

陈长生道:“真的,大爷不骗人。”

“我不信。”

小道姑抿了抿唇,目光无措之间,却又开口问道:“怎么死的?”

陈长生道:“裕军入关之后,那些个人便死在裕军刀下了,尸骨都一把火烧了。”

小道姑低下了头来,忽的呼吸急促了几分。

她有些不安,再抬起头时,她却是咬着牙,眼眶也红红的。

“你真是我大爷吗。”

“不骗你。”

小道姑说道:“大爷,我开心不起来,我难过……”

说着她便哭了起来,眼泪水不停的掉。

到底是小姑娘,哭起来了总是想将自己埋起来,索性就靠在了陈长生的腰间,埋着头哭了起来。

“乖,不哭。”

陈长生轻拍着她的后背,一下一下的,力道很轻。

王莺莺的抽泣声不停。

她相信这是真的,但却没有那大仇得报的喜悦。

心里的不甘未曾抹去,更是在一瞬间就变得空落落的,好似没了目标,失去了活着的意义一般。

陈长生半蹲下来,双手放在她的肩膀上,说道:“那群人已经死了!当初陷害你爹娘的人尸骨都未曾留下,虽然这群人未曾死在我们的手里,但他们也算是罪有应得,父辈的在天之灵也会得以安息,王莺莺,莫要难过。”

他伸手将王莺莺的头发撩了过去,说道:“就怪大爷我来的太晚了,怪我……”

王莺莺摇着头,抽泣着。

她此刻什么话都已听不进去了。

心里的愤恨只让她觉得那群恶人实在死的太过便宜。

她哭了很久。

在这半山腰上,不停的抽泣着,抹着眼泪,衣襟都被泪水沾湿了。

许久过后,抽泣声小了许多。

她慢慢的平静了下来,眼里却没了光亮,就这么呆呆的站在那里,什么话也不说。

陈长生便在一旁陪着,也不打扰她。

王莺莺的目光看向了那偌大的青山城。

师父师兄门告诉她说,站在这半山腰上,就瞧见整个青山城的全貌,可事实,师父师兄也说了假话,不管她站在这半山腰上哪里,都瞧不见自己的家。

她轻声呼着气,在这雨后烟雨朦胧之中,她更是瞧不见那青山城了。

“骗子。”

王莺莺小声的道了一句。

陈长生沉默着,却没回答。

她头也不回的便走了。

王莺莺有着自己的偏执,她不愿去相信这一切。

她要亲自去问,去打听,才肯信这些。

还有娘亲。

还有阿爹。

她不愿意去相信这个没由来的‘大爷’。

尽管方才明明已经信了,如今却是后悔了。

陈长生瞧着她一步步往那观里走去。

他也没有开口阻拦。

索性便在这儿坐了下来,一边望着那烟雨蒙蒙之中的青山城,一边与身旁的‘老友’叙旧。

酒一口一口的喝着。

他心中有着无穷的后悔。

他在想,自己当初就不该参加那一次考古,这样便也不会从那匣子里找到那蜉蝣玉雕,更不会身受诅咒,来到这个地方,经历这数不清的苦楚,看着老友离世,却又无能为力,身有伟力,却又无法让这个世道顺应自己的内心。

王莺莺身上有着与他一样的味道。

对于这世道的不甘,以及那一份无法言说的孤独。

当陈长生见到她的第一眼,心中不禁酸楚。

她才多大啊,却吃了这么多苦。

陈长生一直在想,若是自己早来一点,及时发现,如今又会是怎样。

王家父子会平安在世,不会有疫病夺人性命,也不会有兵匪污害良人,王莺莺也能平平安安的长大,眼中也不会长含仇恨。

慢慢的,陈长生醉倒在了这坟前。

回味着那绵长的酒味,昏昏沉沉的睡了好久好久。

雨水撒下,落在他的身上。

好似雨水都视他为无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