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曦之前一直没给落长天提过这件事也是因为这样。
他太冷静了,能很快分析出问题的关键所在。
那么她就连一点点期望都不会有。
宋曦沉默不语,他自然也不会说话。洗完碗指导了一下清欢的剑法——对她掺杂了青阳峰剑法的《离形》进行了全方位的碾压和致命打击。
“青阳峰剑法虽外放,却张弛有度,形意同体,若修炼不到至臻就是空有骨架,而《离形》则脱离物形,不拘一格,两方面都想兼顾,又都没有到达能融会贯通的程度,便是画虎不成反类犬,若还想待在雪信峰,最好忘掉那蹩脚的剑法。”
清欢第一次听他对宋曦以外的人这样长篇大论。
刚才落长天原本一击就能把她抽飞,他偏要用小竹竿在她手臂,腰背和腿上打了几下。这教学中绝对包含了他的个人恩怨,她本来想生气的,可他说得有理,回想一下,刚才她的身形确实破绽百出,他每一鞭好像都在指出她的问题。
清欢第一次对这位师祖刮目相看。
他也不只是个高高在上的空架子,还挺有两把刷子的。
但这并不能改变她对落长天的厌恶。
“师祖以前教师父的时候就这么凶吗?”事后,清欢觉得和宋曦有了一些谈资,小声问她道。
“他教人的时候一向严厉,不过……”宋曦望天想了想:“等我恢复还是亲自教你算了。”
他教书的时候从来没什么情绪波动,即使遇到再离谱的事也能事不关己一样轻描淡写解决,从来没黑过脸。
刚才面对清欢,落长天真的可以算极尽刁难。
多少是有点私人情绪了。
“不过你确实要想好,你现在的能力还不够将两种剑法融合,练《离形》的时候还是别总想着青阳峰的剑法。”
她缺席了清欢太多时间,所以看着她有些四不像的剑法,心中歉意更甚。
晚上各自休息时,才是她的难关。
落长天坐在床边,却没有要休息的准备。
“你……别这样看着我。”即使是宋曦,被他这样没什么感情地看着,心里也会毛毛的。
“这样瞒着我,到底有多大危险。”落长天平静地看着她。
但他越是平静,宋曦就越是忐忑。
她膝关节柔软,能伸能屈,一旋身,坐到他腿上,搂着他的脖子:“我没有瞒着你啊,苏师叔祖一有消息我就给你说了。”
“你只有有事时才会这样撒娇。”她听到他轻笑一声:“南疆何其广袤,苏北寻这件事并非一两日能寻到,其间的波折自不会少,你都知道,你不告诉我。”
这句‘你不告诉我’说得萧瑟落寞,好像宋曦当真辜负他许多。
“我不过是没有把握,怕告诉你也是空欢喜一场。”她温言劝道,完全忘记自己之前还想跟他商量清欢的教学问题。
“现在就有把握了吗?”
这将宋曦问得哑口无言。
她选择在吃饭的时候,在清欢面前说这件事,就是想让他忽略太多不确定,但他在关于她的事上,从不忽略那些细小的可能。
“给我说说,那是怎么样的办法。”洛长天沉声道,似乎在蛊惑她,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全然吐露。
南疆擅用巫术和蛊术,那原先只是一种折磨人用的蛊虫,名为前尘断,放在人的身体里,能以灵力为食,然后逐渐蚕食到人的筋脉,一点点吞噬,直至丹田。
没有会解蛊的人,无论你哪方大能,最后都会被这种蛊虫蛀空身体,变成一个废人,然而如果没有蛀空丹田,便是留给修士的一线生机。
道理要说来,就像春种之前的烧田,将逆行的筋脉全数废除,再用丹田播下种子,重新长出正常的筋脉。
若说这个方法精妙在哪,倒也没有,完全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粗暴法子。
魇魔本就要时时遭受灵力和心法的反噬,已经疼痛不堪,蛊虫吞噬筋脉和灵力的疼痛无疑是雪上加霜,何况后面还要自己努力长出新的筋脉。
之前陆行舟只是被落长天打断双肩筋脉,硬是花了一年的时间才修复好。
再是强悍的修者,筋脉断绝也形同废人,这方法就如同将普通人浑身骨头打碎,再让他自己慢慢把骨头长回去。
落长天听她说着,几次张口,却欲言又止。
窗外月上中天,清风明月,正是良宵。
然而屋内并无一丝旖旎气息,有的只有满满沉重。
“大概……就是这样,我知道要花很久很久,但我现在这模样始终不是长久之计……”
“怎么不是长久之计,待在天界,只需将无相莲池拓宽,保证随时有可以更换的莲藕就好,总会有其他办法的,我会找其他办法的……”他轻轻搂着宋曦,自从换了这幅身体以后,他做什么都不敢太用力,就像生怕将她弄散了去。
不出宋曦所料,他这脑回路就是如此简单粗暴。
“这不就是办法吗?我们找了几年了,为什么不试试呢?”宋曦的手托着他的脸,温柔又坚定地说道。他可是神,天界的事难道还有他不知道的?
可这件事,就连神都没有办法。
“有几成把握?”
听了这个问题,宋曦低下头,看着眼前他的胸口。
“……目前,实验的例子并不多,大概,三成。”
不是所有魇魔都有人想要他们恢复正常。
不是所有的魇魔都能撑到找到方法的那一日。
也不是所有魇魔都有能力从灰烬之上涅槃再生。
可……若成功了呢?
她自觉自己并不是那么强大的人,遭受噬心之痛时她也逃避,会失去意识,但若非真的毫无其他办法,她也不想吃这种苦的。
“让我试试吧,总不能一直这样。”
“为什么不能。”落长天垂头看着她,她坐在他腿上,却还是要仰头才能看着他的脸。
他看着她从少女,到婴儿,再次成长为少女,又变回婴儿,然后再次长大。
这意味着,他失去了她两次。
而这次,似乎又站在失去她的边缘。
他好像个举着烛火走在漫漫长夜中的旅人,一次次被世道命运将手中的光亮熄灭,他又一次次点燃。
“我会努力的,好不好?”宋曦一双鹿眼,最是让他舍不得,现在这双眼正扑闪扑闪地看着他:“成功了我们去哪都可以,要陪你在启明宫也行,闭关修炼赶紧飞升也行……如果失败了,那以后都听凭你摆布。”
他能做什么呢?不过是希望她能好好的,陪在他身边罢了。
落长天望着屋角,轻轻嗯了一声,带着所有如同烈火般的情感被烧成灰烬后的空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