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一去城里,叶初秋总会有些担心,她总担心会遇到林青川。
所以,她这次进城,特意戴上了斗笠跟面纱,又戴了手套,遮住了她手上的那个小胎记,想来即便是碰到林青川了,他也认不出来。
“大虎,家里就交给你了,娘去城里买树苗去了。”临行前,叶初秋同林大虎交代了一声,便下山去了。
家里的马车她让林二虎赶出去了,现在家里就林四虎需要马车多一点,但林四虎正是少年时,就算是每天早起跑步去学堂,晚上再回来,也不会有多累,就当是锻炼身体了。
倒是安鹤卿,看着就病恹恹的,即便是练了几天的五禽戏,但几天的五禽戏又能让他的身体恢复多少?丢失的元气没那么容易养回来,所以叶初秋特意让林二虎赶着马车送他,要去哪里,坐着马车去,省得他走路了。
叶初秋下了山,快步行走在马路上,沿途看到不少在采集药材的百姓们。
尽管这道路两旁已经没多少青蒿让他们采集了,可他们还是不厌其烦,一遍一遍地搜寻着,毕竟这可是二十文钱一斤呢,这样的好事他们去哪里找啊,当然得抓住机会了。
“娘,娘~”
正走着路,欣赏着道路两旁的风景,忽然叶初秋听到有人叫她的声音,她转头,就见一辆马车从身后驶了而来,在她身边停下来了,只见林二虎的脸出现在她面前,“娘,真的是你啊,我还担心认错人了。”
“娘戴着帽子,又戴了口罩,你是怎么将娘认出来的?”叶初秋忍不住问了一句,莫不是他们林家人都天赋异禀不成?
“我认得娘的帽子啊。”林二虎却是说道:“您之前不也经常戴着这顶帽子嘛,我再看身形有些像,便觉得是您。”
“哦,这样啊。”叶初秋微微点头,又看了他一眼,“你们这是往哪去啊?这几天有关城内药材的事情,你们调查清楚了没有?是那些药商在搞鬼吧?”
“娘,您先上来,咱们慢慢说。”
林二虎同她说道,并挪开了身子给她让出了位置来,叶初秋便跳上马车,坐在他身旁。
林二虎等她坐稳了,这才挥了下马鞭,一面赶马,一面同叶初秋说道:“您猜得不错,就是这些药商在搞鬼,现在城里治疗冷热时症的药物,价格又涨了不少,如今一副药都要五十文钱了,安大夫之前改良药方就是为了给大家省钱,想要让人人都吃得起药,可这些奸商,就非得要将药材的价格抬高。
安大夫先是去城里劝阻那些药商,让他们不要高价收购药材,那些药商非但不听他的,还讥讽我们,后面,安大夫又劝大家不要将药材卖给他们了,他想让大家都团结起来,可依旧是没人听他的。”
“这些百姓也是为了赚钱,当然不会听他了。”叶初秋摇头说了句,“反正他们的病都已经被安大夫治好了,他们才不会再管别人呢。”
“唉,之前安大夫治疗他们的时候,他们都没钱付药费,安大夫本也没想赚他们的钱,便跟大家说给五文钱医药费就成,若是没钱,到时候以一斤药材抵药费也可以。
当时大家都不愿意给钱,宁愿给药材,我还帮安大夫记了账,可是这次安大夫去找他们要药材的时候,这些人却不愿意给了,还骂安大夫道貌岸然,是个伪君子,骂他就是为了钱,不配当大夫,明明五文钱的药费,竟然找他们要二十文钱一斤的药材,简直是想钱想疯了。
最后,好多人都跟着一块骂安大夫,有些人还拿出五文钱砸安大夫,这次安大夫可是伤心了。”
林二虎说着,心中也是满腔的怒气,更多的却是替安大夫感到不值,当时那个场面,叶初秋是没看见,一群人围着安大夫,辱骂他,更甚至,还有人拿铜板砸他,安大夫气得胡子发抖,当时他都想冲过去打人了,可惜被安大夫给拦住了。
后来,安大夫低头,捡起地上的铜板,同他说道:这些钱,能买不少药材了,可以给那些买不起药材的人治病。
一想到这里,林二虎又红了眼眶,“其实安大夫找他们要药材,根本就不是为了自己,他只是想要拿着这些药材,去救更多的人罢了。
城里那些奸商囤积药材,想在那些得病的百姓那里大赚一笔,安大夫只是想要给买不起药材的人治病罢了,他有什么错,为什么这些人要这样子对待他,明明之前,他们也是对他感恩戴德的呀。”
“二虎,你不必愤懑,这就是人性。”
叶初秋柔声安慰了他一句,“人就是这样的,只关心自己的利益,有几个会舍弃自己的利益,去维护别人的利益呢?这是连娘都做不到的事情。
所以我说安大夫高尚,就是因为他即便是知道人性如此,他依然会去救他们,他依然一往无前,因为他所做的一切,从来就不求回报,他只遵循自己的内心,得到心灵的宁静。
所以二虎,你就别愤愤不平了,你们所做的一切,百姓们虽然不记得,但是你们的功德簿上,早就被神佛记上了一笔。
而且,娘相信,也不是所有人都没有良心的,总有人记得的,对吗?总有人愿意拿药材给你们,只是这些人,你没记住,反而记住了那些不好的人,因为那些人而生气、而愤愤不平。
在娘看来,你更应该看到好的一面,看到他们虽然贫寒,但却依旧记得诺言,你应该记住那些人。”
听到叶初秋的话,林二虎只觉得有一汪清泉从他的心上流过,将他的心灵也洗涤了一遍。
而坐在马车里的安鹤卿,也同样是如此。
他先前其实也很生气、很失落、很难过,所以才一言不发。
但是这会儿,听到叶初秋的话,他才知道,原来在叶初秋的眼中,他竟然是这么的高尚。
他一下子就不生气了,是啊,他活了这么多年,难道还没看清这些吗?
当时他救他们的时候,也没想过非得要找他们拿药材,他只是想要单纯的救他们而已,他当时只是想着,他做好事,却也不能败坏了规矩,给人们一种医者就该分文不取的形象,所以,才开出了条件。
而如今,是他自己想要的更多,所以,他不该生气,不给就不给呗,没有药材,大不了他去到城里,少救几个人就是了。
没有他安鹤卿,天下照样是这个天下,敦川照样是这个敦川,即便是有了足够的药材,他能救治的人,也是有限的。
“林夫人,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一直坐在马车里的安鹤卿,终于出声道。
“您谬赞了,能帮到您就好。”叶初秋答了句。
在她看来,安鹤卿就是因为心里装了太多的事,思虑太多,所以才会早衰。
“你这一番话,可是帮我良多。”安鹤卿答了句,故作爽朗地笑了声,才道:“先前是我入相了,我其实没那么高尚,我之前一直为大家不肯还我药材,还辱骂我而感到生气。”
“您当然该生气,是我我会更生气。”叶初秋说着,看向林二虎,“二虎,你之前帮安大夫记账的时候,可有让他们签字画押?”
“有的。”林二虎点头。
他到底有做过几个月的生意,而且叶初秋也言传身教,告诉他们,口说无凭,凡事留个证据,所以,他有让那些人签字画押,只是当时安大夫并没有将之放在心上,就连那些按手印的百姓,那时也没有放在心上。
“既然有签字画押,那咱们就去将药材讨回来。”叶初秋说道。
“啊?”林二虎一愣。
“啊什么啊?娘虽然刚刚说了那么一大堆道理,但那是娘用来安慰你们的,并不代表着,他们那样做,就对了,明明有签字画押,明明是自己答应的,现在看到药材涨价了,就不想给了,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叶初秋说着,吩咐林二虎,“账本拿来,调转马头,娘去找他们算账。”
“林夫人,不必了,老夫已经不将这事放在心上了,而且老夫也不想要再看到他们。”安鹤卿说了句。
“安大夫,我知道您的想法,您素来高洁,自然不会将这些小事放在心上,可是您想想,您不计较,那就是助长了这些人的气焰,这对那些给了您药材的人,岂不是一种伤害?
这些给了您药材的人,回到家里,指不定会面对自己的家人指责,还会被别人说成是蠢,您忍心看到有良心的人反倒被指责吗?
所以,您就该追究那些人的责任,如此,那些人才会知道,要对自己的签字画押负责,他们也会知道,做人要有诚信,一口唾沫一口钉,说好了拿药材抵药费,就得兑现,您善良不计较,这并不是他们反悔的理由!
更何况,您拿了这些药材,去到城里,岂不是可以救更多的百姓?到时候,您再让这些百姓拿药材抵药费,如此一来,城里的病患,您尽可救得,这岂不是功德无量?”
听了叶初秋的话,安鹤卿又是恍然大悟,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
却没注意到,叶初秋说的话,有自相矛盾之处。
叶初秋前头说的话就是哄他的,只要说服他愿意去找那些人的麻烦就行了,当然,就算是安鹤卿不愿意追究,但她绝对不会让自己的家人、朋友被人这样欺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