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我正百无聊赖地发着呆,随后就感到一片阴影落在我的头上。
我甚至还没有来得及抬头向上看一眼情况,身体的本能就已经让我侧身避开了危险。
手一撑从地上站了起来,我拍了拍手中的尘土,转眸看向地上一动不动的白色人影。
在看到对方头上的哥萨克帽后,我就确认了对方的身份,即使此时我看不清他的脸。
不出所料,费奥多尔和我一起来到了这款游戏中。
不过显而易见,费奥多尔比我晚来了一步,而且出场的方式比较特别。
我挑了挑眉,眉飞色舞地比划了一个动作。
“啪!”
我打了一个响指,重复着费奥多尔当时同天而降的情况,幸灾乐祸地笑道:“你就是这样掉下来的~”
费奥多尔随意地站了起来,咳嗽了两声。
他不甚在意地拍了拍身上沾染的尘土,弯着眸子看向我:“在过来的路上出了一点小问题,不过问题不大,我还是来到了这里。”
“凡事都有意外嘛——”
费奥多尔整理了一下衣领,慢条斯理地摸出一张手帕,擦拭着脸上的痕迹。
我看着费奥多尔脸上通红的印记,笑弯了腰:“费奥多尔,可惜我没有将你的惨状拍下来。”
“就算拍下来又怎么样呢?”费奥多尔将手中的手帕折叠了一下,抬眸扫了我一眼,“这些不过是身外之物而已。在化为一捧黄土后,就什么也感受不到了。”
“但是你现在还活着,还没有化成一捧黄土。”我指着费奥多尔,强调道。
“当然,如果你现在就变成一堆白骨的话,我也不是很介意。”我打了一个响指,贴近了费奥多尔,凝视着他醉红的眸子,轻声笑道,“我可以尽量满足你临死前的愿望哦~”
“那你和我一起走吧。”费奥多尔弯了弯眸子,语气带着显而易见的恶劣,兴味十足地看向我,似乎期待着我的反应。
温热的气流扑在我的脸上,在我的面前打了一个旋。
恶寒地搓了搓手臂,我拉开和费奥多尔的距离,嫌弃地摇了摇头:“我没有和男人一起殉情的癖好。”
费奥多尔缓缓加深了嘴角的笑意:“巧了,我也没有。”
相视一眼,我蓦地笑出声来:“你不是不在意吗?”
费奥多尔双手一摊,做出一副纯良无辜的模样:“太宰治,不要曲解我的话。我不在意的是身后的虚名,而不是生死。”
我不甚在意地点点头,扬声道:“原来你怕死啊~”
说道这里,我再肯定地点点头,笑意盈盈地期待着费奥多尔的反应。
“我现在还不能死。”费奥多尔的脸上依旧挂着一副假笑的面具,反而更让我好奇,面具之下的费奥多尔是一个怎样的人。
和历史上的文豪差距究竟有多大。
“为什么呢?”眸色闪了闪,我追问道。
费奥多尔闻言深深地睨了我一眼,垂眸绽开一个如沐春风的笑容。
手抵在艳红的唇边,显得他的脸色越发的苍白。他轻轻咳嗽了两声,声音温朗:“因为我还有没有完成的事情。”
“至于太宰君——”费奥多尔蓦然抬起眸子,面上无波,声音却染上丝丝的笑意,“你不是一直在追求死亡吗?”
“为什么不继续追求下去了?这次可是一个难得的好机会呢。”
费奥多尔就差把“你怎么不去死”,这几个字刻在脑门上了。
我耸了耸肩,一眼望进费奥多尔幽深的瞳色中,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双手背在身后,我绕着费奥多尔转了两圈,然后停在距离他两步远的地方,笑道:“因为你还没有死啊——”
我拖长了声音,在触及隐藏在对方眼底的笑意后,语气幽幽道:“没有办法,一想到你还没有死,生活莫名就有点盼头了呢~”
这话说出来我自己都不信。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此时的我显然是鬼话连篇。
“原来如此。”费奥多尔发出一声嗤笑,眼神闪了闪,醉红的眸色中翻涌着深沉的红。
他调整着头上的帽子,语气嘲讽道:“那真是我的荣幸。”
显然费奥多尔也不相信我的鬼话。
我眨了眨眼睛,毫不客气地接了下去:“确实是你的荣幸。”
难得的,我从费奥多尔的脸上,瞥见了一丝几不可察的愕然。
对此,我加深了脸上的笑意。
“如果太宰君是想看着我死的话,我不得不告诉你……”费奥多尔顿了顿,脸上的笑容变得莫测起来,“我和你抱着一样的想法。”
“怎么,你也想看着自己慢慢地死去?”我半眯着眸子,随口接了一句,调笑道。
费奥多尔摇了摇头,一言不发。
费奥多尔的意思很显然。
我期盼着他的死亡。
而他同样也期盼着我的死亡。
“啧,真是的,好好的聊这些干什么。”我浑然没有身为话题挑起者的自觉,径直将这一口锅扔在了费奥多尔的身上。
左右打量着费奥多尔,我笑了笑:“这次只有你一个人来?”
“果戈里他负责善后。”费奥多尔看穿了我的心思,大大方方道,“而且你不也是一个人来到这里的吗。”
“那不是为了避免诺亚方舟的注意嘛~”我席地而坐,双腿盘在一起,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招呼费奥多尔坐下来,“一直站着好累哦——不如坐坐~”
费奥多尔扫了一眼青石砖铺成的地面,挑了挑眉。
“距离我们进入游戏副本,还有一段时间门。”无聊地点了点地面,我随手打散浮现在面前的墨色文字,接着说道,“在这之前,我们先好好休息一下吧。”
我咬重了“休息”一词,双眸死死地锁定在费奥多尔的身上。
费奥多尔缓步来到我的面前,摸着下巴居高临下地睥睨着我。
沉吟了片刻,他解下白色的披风,动作优雅且随意地坐在了我的对面。
“太宰君,你果然有着不同寻常的底牌。”费奥多尔将白色的披风叠好,放在身前,语气肯定地说道。
我挑了挑眉,笑盈盈地看向费奥多尔,等待着他的推理。而他却将视线停留在我的耳侧,似乎发现了什么。
我顺势取下隐藏在发丝间门的耳麦,随手把玩着。
小巧的白色耳麦静静地躺在我的手中,我听见费奥多尔温朗的声音缓缓流淌在我的身边。
“这是一个虚拟模拟游戏,可以说进入到游戏中的是我们的意识。向这样的通讯设备是无法带入到游戏之中的,你手中的耳麦现在只是一个摆设。”
“而诺亚方舟占据了这款游戏,早就将所有可以联系外界,以及外界联系的方式都切断了。”
费奥多尔撑着下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语气不急不徐:“所以太宰君是从哪里得知下一个剧情高潮点的?”
“我有我自己的途径。”
闻言费奥多尔扫了我面前虚无的一点,意味不明道:“或许你的途径,我们无法看见。”
费奥多尔发现了不一样的地方,只是他无法看见书的存在。也就意味着他无法得知书的具体情况,除非我和我的好基友们愿意告诉他全部。
“嗯哼~”我耸了耸肩,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直接承认了,“是又怎么样?”
书是我和好基友联络的媒介。
波尔多负责送我潜入游戏,坂口安吾负责和我通讯。
最开始这只是一个设想——好友频道的存在会不会受到诺亚方舟的约束。
结果显而易见,即使身处诺亚方舟的监管下,我依然可以通过好友频道,和我的好基友们聊天。
所以坂口安吾和琴酒以及波尔多连麦,就是为了实时向我传递信息。即使波尔多那边出现了意外,他也可以通过游戏主办方这边,得知游戏目前的进展,然后再传递给我。
我们利用了书存在的漏洞。
我挑了挑眉,看向费奥多尔。
费奥多尔哑然失笑:“不能怎么样,只是终于确定了你的底牌。”
“真的确定了吗?”
费奥多尔没有说话,似乎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
“你这次过来的目的,不会只是为了确认我的底牌吧。”手指无聊地在地面上画着圈,我开口道。
“你可以这么理解。”
“笑话。”我嗤笑一声,不相信费奥多尔的鬼话,“恐怕还有一部分是为了这里的玩家吧。”
费奥多尔略显诧异地看向我,勾了勾唇笑吟吟道:“怎么说?”
“贪婪政治家的孩子终将贪婪,利益至上的医生的孩子,终将为了利益不择手段。”我慢悠悠地说着,端详着费奥多尔的神情,“你的另一个目的,和诺亚方舟有着一部分相似的地方。”
“或许你也想让日本这个国家重新洗牌。”我凝视着费奥多尔,面无表情地说着。
费奥多尔歪着头,眨了眨眼睛和我对视着:“如果我的目的和诺亚方舟一样,那么我也没有进来的必要。”
“这也是为什么说你的目的和诺亚方舟有着一部分的相似。”我晃了晃手指,“你不仅想让日本的未来重新洗牌,还想让组织跟着一起覆灭。”
费奥多尔兴味盎然地直视着我,双手托腮静静聆听着我的话语,葡萄酒一般的红瞳中,似乎蒙上了一层薄雾。
“从得知情报是你卖给组织的时候,我就开始怀疑你的目的并不单纯。”我一条一条向下梳理着,“你将情报卖给组织,是想让组织和诺亚方舟扯上联系。”
“到时候不管你的第一目标能不能成功,你都可以将组织拉下水。”
“就算你在游戏里面从中作梗,故意让所有人都无法到达游戏的终点,你也可以让组织来帮你背这一口锅。”
“毕竟树大招风嘛,政府的势力必然会率先放在组织的身上。我说的是不是?”
我偏头看向费奥多尔,压低了声音,语气愉悦。
费奥多尔捂着脸发出沉闷的笑声。
苍白的手指缓缓下滑,露出一只醉红的眸子。他的肩膀颤抖着,胸腔也随之震动,看起来十分的愉悦。
过了片刻,他从缓缓平复脸上的笑容,松开手时,脸颊甚至泛着微微的潮红:“被你发现了啊——”
“可是那又能怎么样呢?”
费奥多尔耸了耸肩,几乎将这句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了我。
他勾起一个笑容,像是在挑衅,又像是单纯的发问。然而费奥多尔一定不会这么好心,所以我更倾向于前者。
“你和我都在游戏里面。”我提醒道,“我当然可以怎么样——”
费奥多尔凝眸直视着我,面上的表情沉了下来:“那就拭目以待吧。”
“不过你为什么一定要覆灭组织呢?”我掸了掸风衣一角沾染上的尘埃,随口问道。
苍白的手指捏着下巴,他无意识地咬住食指第一指节,沉吟了片刻。
“这个世界总是充满了罪恶,也正是因为这些罪恶,所以才会有如此多的苦难。”费奥多尔徐徐说着,声音温润如三月春风,然而说出来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
“我只不过是想要,这个世界再无罪恶滋生。”
“如果诺亚方舟可以将日本这个国家重新洗牌,日本的未来无疑会改善许多的。”
费奥多尔说这些话的时候是笑着的,脸上浮现出难以言喻的表情。
我眨了眨眼睛,将垂在耳边的碎发捞到耳后,凑近了费奥多尔。
费奥多尔轻轻呼了一口气,温热的气流从我的耳边擦过:“你可以这样认为哦。”
半真半假亦是真。
我蓦地舒展开眉眼,笑出了声:“没想到啊,费奥多尔,你竟然有这样宏大的想法。”
双手向后一撑,我的身体向后仰着,肩膀止不住地颤抖:“只是这个目标很难实现。”
“谢谢夸奖。”费奥多尔垂下眸子,嘴角含笑,“我会尽我所能,去实现这个目标。”
“不,我的意思是,你这个目标,几乎不可能实现。”我坐直了身子,露出一副嘲讽的表情。
费奥多尔脸上挂着笑,眼中的温度却彻底冷了下来。幽幽凉凉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费奥多尔无言地注视着我。
“事物都有好坏的一面,这个世界上有纯善,就会滋生出罪恶。”
我挪到了费奥多尔的面前,托着腮贴近他,语气甜腻道:“费奥多尔,你知道乌托邦的故事吗?”
费奥多尔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我:“当然。”
“乌托邦就是人们假象寄托的美好世界。阿尔法作为少数顶尖的人才,领导着人类,而贝塔则是大部分的普通人,是社会的基石。”
“在乌托邦的世界中,所有人都穿着一样的工作服,每天都重复着一样的工作,人人平等。
那里没有罪恶,也没有思想。”
“世界史上曾有不少的国家想效仿乌托邦,无一例外都失败了。”
“太宰君想表达什么呢?”费奥多尔笑了笑,“你知道的,我的本意并不是建立一个乌托邦。”
“那你也你应该知道我想表达什么的。”我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乌托邦无法实现,是因为人是有思想的生物,不可能所有人都像机器人一样按部就班。”
“一旦有了思想,随之而来的就是欲.望。”
“或许是自己的薪资不如别人,或许是心仪的人不喜欢自己,又或许是自己都难以温饱他人却何不食肉糜,这些都会让人随之产生相对的欲.望。”
我凝视着费奥多尔,看到他眼中的寒冰似乎松动了一下。
“我们无法控制他人的思想,同样也无法确定在欲望产生过后,对方是否会变坏。”
而几乎所有的罪恶,都是从‘坏’演变出来的。
就像长在树上的苹果,在没有坏苹果出现前,或许没有好苹果这个意识。而一旦发现了坏苹果的存在,‘坏’这个字就有了定义。
“‘坏’是比较出来的。”
传送门上泛着一阵阵的涟漪,我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埃,接着道:“所以一旦有了比较,就会产生欲.望,而欲.望的滋生就增加了变坏的可能。”
“当然不是所有的欲.望都会让人变坏,也不是所有的欲.望都有着积极正向的作用。”我晃了晃食指,慢条斯理地接着说道,“罪恶是从一件件小事之中滋生的。”
我弯下腰,俯视着费奥多尔,打了一个响指:“你不能控制所有人的思想,让他们变成一块没有思想的木头。”
“除非你可以让这个世界没有比较,但这无异于乌托邦。可惜人是有思想的生物,不是所有人都安于现状。”
一声轻微的叹息过后,我看到费奥多尔意味深长地扫了我一眼,然后垂下眸子,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不过现在剩余的时间门,显然不够费奥多尔好好地思考接下来的问题。
双手随意地插在兜里,我直起身子居高临下地看向他,出声提醒道:“浓雾伦敦内的人数正在大幅度的减少,现在正是我们进去的好时机。”
费奥多尔闻言站起身,绽开的笑容如一朵开的糜烂的花,美丽而又危险。
他随意地整理着自己的衣服,然后将白色的风衣抖开重新套上:“趁现在,赶紧进去吧。”
说罢,他就来到了浓雾伦敦的传送门前。
站在传送门前,我望着一圈圈泛开的涟漪,伸手触碰了一下。
一股微微的凉意过后,我感到似乎有无形的手将我往里面拽。
强烈的白光在我的眼前炸开,意识深处像是被猛烈撞击了一下。
一片混沌过后,我睁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