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那门房不耐烦的神色,柳雪柠很有眼力见地塞了一块银子上去,门房这才有了好脸色,转身去禀报了。
柳雪柠不想被唐桃发现她神仙的身份,费了好大劲才见到了这位老友。思念如潮水般涌上来,两人眼眶红红的,不语便能知晓对方的心意。
“雪柠,你如今怎想得来看我了?路途遥远,想必你是遇到了什么事情了吧?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我在所不辞!”唐桃拉着她的手,殷切地说道。
看到唐桃如此关心她,疑问的话卡在柳雪柠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她拍拍唐桃的手,笑道:“我没事,就是想你啦!”笑意却不达眼底,总有一股罪恶感困扰着她:唐桃对她这么好,而她却是另有目的,她怎能打着想她的名号,去做别的事情呢?
柳雪柠想了想,终究还是不想破坏和唐桃的情谊。她怀着深切的罪恶感,握紧唐桃的手都在颤抖:她想去探查唐桃的想法!
其实,不管是仙还是妖,想要探查凡人的想法那可是轻而易举。但是神仙们一般不会去探查凡人的想法,因为那样有违天道。妖们一般也不会去探查凡人的想法,他们烧杀抢掠、坏事做尽,不屑去听凡人的想法。
如今,却要打破原则了。
没办法,和他有关的一切,她总是毫无理智。
这辈子就栽在他身上了。
柳雪柠一面安慰自己这样可以更好地保护唐桃,一面怀着愧疚感。她试着去听了听唐桃的心理活动,没想到——
不听不知道,一听吓一跳。
她居然无法进入唐桃的内心世界!
这是说,唐桃她非普通人?
柳雪柠皱着眉,陷入了沉思。
难道唐桃的父亲——安庆王爷也不是普通人?还是说,唐桃她其实是在偷偷地拜师学艺?
仙与仙、仙与妖、妖与妖之间是无法窥探内心的,柳雪柠丝毫不怕唐桃窥探她的想法,只是她如今的疑虑又加深了。如果说之前对唐桃的戒心是一分的话,如今就加到了三分。
柳雪柠不知道的是,她的疑虑完完全全写在了脸上,旁人一看便知她心有疑惑。唐桃见她这个样子,抿嘴笑了笑,干脆利落地揭露她的想法:“阿柠,你是不是想问我和陆璋与另一个女子可曾有牵连?”
这话说得无厘头,柳雪柠却吓出了一身冷汗。
她怎么知道的?
唐桃宠溺地伸出手指戳她的脸颊:“你呀,情绪都展现在脸上了,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
然后她的神情突然变了,像是牵扯到什么不愿提及的往事,眉眼间有淡淡的忧伤:“那个女子也找过我。”
回忆凌乱,却怎么也捋不清,用力回想,只想起深深的怅惘。
*桃之夭夭
我是唐桃,一个普通妖家的大小姐。自我记事起,家庭和睦,父母慈爱。我有两个哥哥和一个妹妹,哥哥勇敢善良,妹妹活泼可爱,我们相亲相爱地一起生活。我以为我会幸福一辈子,直到那场战役的到来。
在我的记忆里,那场战役已经模糊。虽然它早已离我远去,但生活中无时无刻没有它的影子。我记得,自那场战役后,父母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尖酸、刻薄,对我非打即骂;我的妹妹唐叶也像换了一个人似的高高在上;而我的两个哥哥,已经成了记忆中的影子,生活中再也没有他们生活过的痕迹,我曾问过母亲他们去了哪里,答案却只有无尽的叹息。
渐渐,我对剩下的亲人有了厌烦。我时常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时候想:若是没有以往的温暖使我聊以慰藉,我或许会怨恨他们的吧;若是哥哥们还在,他们也会变得陌生吗?
这样的日子一望无尽,尽管失望,但我对未来还是有一丝幻想的。我多么希望一觉醒来,哥哥们还在,父母们一如既往地温和,然后我可以把头埋在母亲的怀里,呜呜地哭泣,说:“娘,我梦到你们变成我不认识的人了。”
她则会轻轻拍打我的背,说:“桃桃,不要怕,这不过是一场梦。醒了,就会发现我们从未离你而去。”
可奇迹从未发生在我身上。甚至,我的心情从失望跌到了绝望。
我的母亲是只灵力高强的妖。可身为她后代的我,却一点灵力都没有。我的母亲不让我学习妖术,但我想学,我想成为一只顶天立地的妖。每每我偷偷模仿母亲施法时,我能感受到身体中的能量在我身上蔓延开,撕心裂肺的疼痛伴随鲜血从我嘴里涌出,母亲每次都能感受到我在偷偷施法,然后不顾我的伤痛就是一顿打。
我试了几次仍然失败后,就再也没有偷偷尝试了。甚至在妹妹唐叶已经可以用法术杀人时,我还连最基本的飞行都不会。
亏得我体质特殊,遭遇母亲毒打后天昏地暗的每一天,我都能感觉我的灵魂在翻江倒海,每次我痛得昏了过去时,不知不觉中我的身体会自动净化身上的伤痛。我曾想,要是我没有特殊体质,会不会活不下去呢?
我在唐家被欺负着长大,没有妖看的起我这个毫无法力的妖,尽管他们明面上看到我时还会阴阳怪气道一声“大小姐”。后来,我迎来了我妖生的转折点。
那是一个艳阳高照的好日子。母亲难得地对我有了好脸色,她对我说:“唐桃,陪本夫人去逛街。”
是的,战争过后,她对我的称呼就从“桃桃”变成了“唐桃”,自称也从“娘”变成了“本夫人”。
可她对唐叶的态度,还是一如既往地宠溺。有些时候我会羡慕唐叶,羡慕她还有母亲的爱。更多的时候我又想,若是没有那场战争该有多好。
我欢欢喜喜答应了。我以为和母亲一起出去玩,是一个融进关系的好机会。
没想到当我们在一条繁华的街道上停留时,我一回头,母亲就不见了。我根本不知道回家的路怎么走,因为我从未来过这里。我只知道这里离我的家很远,很远。
于是我哭了,我哭着说:“娘,娘,你不要抛下我好不好?”
我的哭泣声引来了无数路人的同情。他们纷纷说:“哪个没良心的,把这么小的孩子丢在这里!”
还有人问我家在哪里,可是,我也不知道啊。我的家,我自己都不知道那是个什么地方。我只知道它是我从前的快乐源泉,如今的地狱。
可是,就算是地狱,那也远远好过无处可去。
我摇头,对他们说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的家在哪。他们叹息,抛下一个个怜悯的眼神,随后离开了。
没有人愿意带我去找我的家。
我抽抽噎噎地走在街上,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四处游荡,前方是哪里呢?我看不清前方的路,只能漫无目的地乱走。
寒风刮伤了我的脸,一阵一阵的疼痛席卷而来。我的腿早已被寒冷和疲倦伤得不堪重负,但我感受不到,它们已经麻木了。
就在我面临崩溃之时,我遇到了他,我生命中的贵人。他有一双桃花眼,温柔的表情让我想到了春天里和煦的春风,只需看一看他的眼睛,我就能忘记一切烦恼。
他站在我面前,对我温柔地笑道:“小姑娘,迷路了?”
在他眼光的注视下,我无法不对他说实话:“嗯,我和妈妈走丢了。”说着说着我哭了,眼泪掉落下来,结成了冰。
我花了好长时间告诉他我的一切。我的身世,我的父母,我的哥哥妹妹,还有我现在已经无处可去了。
我本来还想问他能不能带我去找妈妈,但乞求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凭什么会带你去找一个你自己都不知道在哪的亲人呢?
没想到他笑了,蹲下来摸摸我的头说:“既然这样,哥哥带你去找妈妈好不好?”
我直接愣住了,下意识地点头,狂喜和忐忑交织在一起。他是不是一时兴起才想着帮我呢?要是路途遥远地望不尽头,他会不会中途离开?
可他本就没有义务帮我,现在哪怕是短暂的陪伴也能让我心有慰藉。
终于,不再孤独了。
于是他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一路上他好像心情不错,或是想要逗我开心,老是在与我打趣。我慢慢从一开始的拘谨变得开朗些许,沾上他的快乐,我不再同原先那么难过了。
有些时候他站在路口问我往哪边走,问我还记得来时的路吗?我瞪大双眼四处观看,最后选了一条看起来顺眼的路。
没办法,我不敢告诉他我其实不记得怎么走,我生怕他像妈妈一样丢下我。我怕离别,非常非常怕。
每每跟在他后面,我竟生出了一种幸福感。虚妄的幸福,短暂而飘渺,我知道它终究不会再属于我,但那又能怎么样呢?我现在只看眼前,能活一天是一天。
这样的日子终于走到尽头了。那天我看见一群婢女一样的人来到他面前,对他说:“少爷,您这些天去哪了啊?老爷和夫人都急坏了!”
那个时候我好像被打回原型了。我和他如同身处天上与地下;天上是他,身处繁华又朝气蓬勃;地下是我,阴冷黑暗,连未来何去何从都不知道。
其实,我曾经也是小姐。那场战争之前,我的生活也同他一样温暖;可时过境迁,小姐的身份依旧,但只是挂了一个名号而已,终究还是名不副实。
终究,还是回不去了啊。
后来从他们的话中我知道了他的身份,他是当今陆大将军的嫡子陆璋。璋,美玉也,果真是人如其名。
我眼睁睁看着他被一群人簇拥着往回走,留我一个人在原地,目送他离开,内心空荡荡,但我一点也不悲伤,反而有种解脱了的平静。
良久,眼泪无声掉落。
泪眼朦胧中,我看到他回头,笑道:“还不快跟上来?”
他是在叫我吗?我随意抹了一把泪水,眼眶有种泪水进去的酸涩,但这也抵挡不住心中的喜悦。
“少爷,这不妥吧?若是被老爷知道您平白无故随意招回一个丫头,恐怕......”
我的心里有马儿的轰鸣声,我知道此刻有一匹马在我的心中横冲乱撞。我无力阻止,只呆呆看着陆璋,等待命运的判决。
“本少爷想做什么,还需过问你的意见?”陆璋一声冷笑,一向温和的他在那一刹那霸气冷峻,不管什么样的他都深得我心。
我跟着陆璋进了将军府。这是一个偌大的府邸,即便是在晚上,这里也灯火通明的,起伏的喧嚣声书写着繁华盛世。
“老爷,夫人,少爷回来了!”奴才们通传道。
“璋璋,你终于回来了!妈找你找得好苦啊!”一个着装雍容华贵的妇人——想必是他母亲吧——一把泪水一把鼻涕,见到陆璋就猛地扑上去紧紧搂住他。
他父亲则一口接一口地叹气:“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我看着眼前这温馨的一幕,既为他感到开心,又感到心被刺得生疼。若是我回去,父母和妹妹会这样高兴吗?
“禀老爷夫人,少爷还在外带回来一个丫头,不知如何处理。”
这句话硬生生把我扯到了大众眼前,我低头接受着陆璋母亲视觉上的凌迟。即便是低下头,我依旧能感受到她从上到下的目光上的扫荡。她的目光十分锐利,我似乎要被她烤焦了。
似乎过了好久,她淡淡开了口:“少爷带回来的丫鬟,随便安排一个房间,给她分配点活干。”
我松了一口气。相比漫无目的地寻找母亲,在将军府做丫鬟似乎也是一个归宿。这里不用担心温饱问题,还能时时刻刻见到他。
我的日子平淡且幸福,直到一天的到来。它打破了我如水般平静的生活,硬生生扭转了余生。
这天下午,陆璋悄悄推门进来。他看起来憔悴了许多,再也没有以往的光风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