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恨她

再后来,就是豆初夏前往沙场,一去就是好几年。

豆初夏的目光随着刘晓晓看了过来,她看向他时,眉间已经敛了笑意,她冲他点头,语气是客气的,可他却分明看到了淡漠而疏离。

她说:“那就谢谢你了。桃子,赏!”

她身边一个同刘晓晓差不多大的小丫鬟颤颤巍巍走过来,递给他一个丝绸袋子,鼓鼓囊囊的模样,一看就价值不菲,向来贪财的他第一次有了拒绝赏赐的冲动,他心里窝着火,盯着地面默不作声。

她怎么能这样!

她怎么能给他钱!

她这样做,分明是把他当成了外人。

“公子怎么不接?是嫌赏赐太少吗?”豆初夏嗤笑道。关风遥却在她的话里听出了稍许的恨意。他一个激灵反应过来:她是在报复他!

她是在用赏赐来羞辱他的身份!

关风遥杵在原地,愤恨的火苗舔舐着他的心,他接过丝绸袋子,黑洞似漆黑深邃的眼睛移向豆初夏,正巧对上她的目光。

她的目光淡漠,哪里看得出情绪的变化?刚刚萌生的愤怒顷刻间被一场寒彻心扉的大雨浇灭。关风遥绝望地捏紧丝绸袋子,孤立无援地望向广阔的天际,一如很多年前那样。

天空广阔浩瀚,天空下的他,却怎么也解不开自己的心结。

哪怕,哪怕是恨他,也比形同陌路强啊……

说来也可笑,当年他亲手将她推开,用着最残忍的话将她的心扎得鲜血淋漓,如今她心里的伤疤风化了,他却一遍一遍地回味,不断加深心里的伤痕。

“风遥兄。”令无数人尊敬的男子走到他身边,客客气气喊了一声。长久的战事磨糙了他的脸,不过,五官还隐隐约约有当年刘岱的模样。

想必是刘岱了。

许久未见,他与刘岱也生疏了许多,对他唯一的记忆,只剩下了那场声势浩大的婚宴。佳人星眸皓齿,而他玉树临风,真是天生一对。

刘岱等了一会儿,不见关风遥的回答,笑了,他暗暗想道:这个风遥,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一点长进也没有,还是不习惯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话。于是他再度开口,打算给关风遥一个台阶下:“风遥,家父病逝,刘府现在需要一个主心骨,我即将回去,不太方便;我的那几个弟弟只会吃喝玩乐,无法担当重任。只剩你了,你愿意当刘府管家,替我安定后方吗?”

刘府管家,相当于所有下人里面的头目,尽管摆脱不掉下人的身份,好歹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若他运气不好,没有成功通过科举,刘府管家这个身份也不失是一个后盾。

只是豆初夏,她会同意吗?

关风遥下意识看向豆初夏,心里有隐隐的期待。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期待着什么。

豆初夏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她蹲在地上,对她的两个孩子温柔地笑着,笑容如孩童那般甜美,他一时间差点看呆了去。

还好他很快反应过来,迅速扯回自己的目光。为了不让刘岱知道他刚刚在看什么,他还特意环视了一下四周,这才把目光落在刘岱的脸上:“好。”

语气里委屈巴巴。

幸好关风遥之前在刘老爷身旁办过事,人也聪明,经过刘岱的指点,很快就上了手。刘府管家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先前那些嘲讽他羞辱他的下人们,看他兴许是要发达了,都巴巴来讨好他。

关风遥从来都不会拒绝钱财,对那些人送来的礼物照单全收,他嘴笨,不会甜言蜜语画大饼,只是答应他们以后发达了会多多提携。

毕竟,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要好。

至于曾经的愁怨……

等他真正地发达了,他自会处理掉那些杂碎。

关风遥盘算着,淡漠的脸上沾染了冰凉的笑。

刘府管家要处理府内的大小事物,自然少不了和刘府女主人豆初夏打交道。豆初夏先前的态度表现得已经很明确了,可关风遥还是不死心,他还妄想着挽救那一段无疾而终的“友情”,即使那段友情已经变质,那又能怎样呢?他想要的,不过是以朋友的身份站在她背后,默默地守护她。

心里的恶魔是从小就种下的。其实一开始,在她背后默默看着她,他就心满意足了。可后来,他越来越想见到她,他想要的也越来越多。

哪怕是很久以后,关风遥也清楚地记得那一天。那天刘岱让他把府内的财务支出交给他们审核。他踏进熟悉的她的卧房时,他心心念念的人儿就坐在面前。房间的场景还维持着他们小时候的模样,可他们之间,早就有了无法修补的裂痕。他之前被她拉着进来玩耍的时候有多快乐,如今就有多悲伤,一切物是人非,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刘岱,豆豆,这是上一年的财务账单。”他深吸一口气,唤出了他日夜想念的那个名字,为了不显尴尬,他还强忍着嫉妒,加上了另一个人的名字。

豆初夏拨弄着她豆蔻色的指甲,闻言,抬头冷冷给了他一个目光,眼里是前所未有的冷意:“荒唐!难道你不知道刘府的规矩,下人是不能随意叫主子的名字的吗?”

刘岱见状,出来打圆场:“豆豆,你也别太苛责风遥了,他是我们的朋友……”

“朋友?”豆初夏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一般,哈哈笑了起来,“你见过哪个朋友,见到我们,拔腿就往反方向走的?”

关风遥手足无措地看着她冰冷的面容,她的脸孔扭曲了,脸上有肆意的张扬,他第一次发现,她竟有这样阴暗的性格。

她变得,越来越不像从前的她了。

同时也越来越像他了。

他和豆初夏的爱情,向来被掩盖得严严实实,如今被她以一种极为隐蔽的方式提起,无疑是扯下了他的最后一层遮羞布,他一时间呆住,惶恐、愤怒等多种感情交织在一起,他的胸膛大幅地起伏,借此来缓解自己的情感。

他心里更多的是惶恐:如果刘岱知道了他对豆初夏的感情,会怎么样呢?他们,还能继续做兄弟吗?

好在刘岱心大,他没有多想,笑着打哈哈:“豆豆,你也别太往心里去了,说不准风遥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才走的呢!”

豆初夏冷哼一声:“关风遥,你不妨撒泡尿照照镜子,自己是什么身份,也妄想和本夫人做朋友!”

见她这个高高在上的样子,关风遥的自尊心被激起来了。他可以忍受自己的主动示好,但他无法忍受自己爱得如此卑微,对豆初夏的又爱又恨使他的声音变得冷清:“打扰了,老爷,夫人。”

他说“夫人”的时候,是咬牙切齿的,那两个字几乎是从他牙缝里蹦出来的。

刘岱接过关风遥手中的账单,即便他心大,看到两人剑拔弩张的模样,多少还是嗅到了火药味:“风遥,你先出去吧。”

关风遥点点头,感激地望了刘岱一眼,板着脸拔腿就往外走;刘岱犹豫起身,看了一眼豆初夏的脸色,见她眸色依旧冷淡,没有其他的反应后;他悄悄跟在关风遥身后,轻轻将门掩上。

“风遥,不要怪豆豆,她平时不是这样的。”刘岱诚恳地看向关风遥。

关风遥倒有些愧疚了。刘岱对他那么好,他却一直在想着他的发妻,兄弟之妻不可夺,他先前明知如此,却压抑不住自己对豆初夏的想念。

现在的他,是完完全全恨上了豆初夏,他恨她的冷淡,恨她的自命不凡,恨她的趾高气昂。

先前有多爱,如今就有多恨。

关风遥赌气,一连好几天都没有和豆初夏说过一句话,两人又恢复到先前那个冷冰冰的状态。不过与之前不同的是,关风遥和豆初夏在路上偶遇的时候,就算两人的距离还很远,关风遥也不会再躲开,他熟视无睹地从她的身旁经过,就像没看到她一样。他身旁有人的时候,他会和身边人谈笑,故作快乐;他身边没人的时候,他会目不斜视,直接绕开她,走了过去。

这场蓄谋已久的和好事件,最终以关风遥的失败告终。

他的回避过于明显,豆初夏有时会刻意刁难他,勒令他停下:“关风遥,你是没长眼睛吗?见到本夫人,还不快磕头请安?”

他像是丧失了生气一般,懒洋洋走到她面前,敷衍般地徐徐跪下:“参见夫人。”

他的样子豆初夏看着就来气:“还不快滚!”

他这才起身,慢悠悠走在小道上,等他走到没人的地方时,他这才松开被他握得触目惊心的手。

手上指甲印遍布横生,与错综复杂的掌纹混合在一起,如同山野里坑坑洼洼的沟渠一般触目惊心,他只是随意地瞥了一眼自己的手,便不再看它,他咬着嘴唇,嘴唇被他咬得发白,还沁出了鲜红的液体。

“豆初夏,你给我等着!”他咬牙切齿地小声咕哝,刘府家大业大,他说的话稍不留意就会被人听了去,幸好他说这话时嘴里和着血,含含糊糊的,旁人根本听不出他说的是什么。

刘岱是他的兄弟,他不会伤害他,可这不代表他会放过豆初夏!

说他冷血也好,说他狼心狗肺也罢,他统统都不在乎,他所在乎的,唯有怎么让伤害过他的人受到惩罚!

话虽是如此,关风遥目前的生活还是要依靠刘府,他不能彻底惹怒豆初夏。惹不起,他还躲不起吗?于是关风遥谎称卧病在床,借此来躲避豆初夏的刁难。

他在等,等刘岱回去的那一刻!

不出所料,刘岱回府粗粗处理了刘老爷的后事,再教他如何管理好偌大的刘府后,就收拾行囊准备出发。

短短几天,刘岱就把刘府的杂乱的事物处理得有条不紊,卧病在床的关风遥听说了他的事迹后,也深深折服于他的魄力。

世界上有一种悲伤,是比你有钱的人还比你优秀。

这就很尴尬了。

他们走的那一天。

关风遥躲在柱子后面,目送豆初夏离开,心中五味杂陈,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在他的心中悄悄弥漫,如同蚂蚁噬咬一般酸涩,却又挥之不去。

漫天瓢泼大雨倾泻而下,浇在了他的头上,突如其来的凉意使他彻底清醒,他沉默着,转身回府。

旁边打着油纸伞的刘晓晓注意到他,疑惑不解。

风遥叔叔看起来怎么有点像落荒而逃啊。

他的身影在这漫天飞雨愈显单薄,最后隐匿在木门后,刘晓晓同情地看了他一眼。

风遥叔叔,好像消瘦了。

刘老爷走后,最欢乐的人莫过于刘晓晓了,她天天早晨来找刘书达玩。早晨的阳光洒在刘书达的身上,为他镀了淡淡的一层金,刘书达浅笑着,挥笔写下一行字,颇有大文学家的气概。些许长大了的刘晓晓也不打扰他了,抱着胳膊蹲在不远处,静静看着她的哥哥,她的眸中洒满星辰,他亦是如此。

刘晓晓从小就知道,她的哥哥,长得是那样好看,又是那么的温柔,她很庆幸,这是她的哥哥。

她一个人的哥哥。

有些时候,刘晓晓会躲在桃花树后,静静地看着刘书达舞剑,眸中的倾慕倾泻而出。他身上有光,剑上倒映的冷光在他身上散发的温暖的光映衬下,也有几分柔和。他动作轻盈,舞步凌厉,剑法潇洒不繁缛,凌厉的剑风劈开了旁边洒落的桃花。

刘书达用余光看到了树干后面的刘晓晓,冲她微微一笑,笑容宠溺怜爱,刘晓晓回他以一个纯净的笑。

桃花静静落满他们的四周。带着微醺的桃花色,洒满整个下午。

“晓晓,去街上转转吧。”刘书达收起剑,收起了刚才的凌厉,又是原本温润如玉的模样。他干干净净地笑着,身上有温莹的气息,他拉起刘晓晓的手,尽管刘书达习武,因为年纪尚小的缘故,再加上保养得好的缘故,他的手十分细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