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小星，我们去看海吧。”
顾明星仰起头笑了：“好呀。”
海，她不是没见过。江城的海，她见了千万次，但是每一次的海都不如今天的海好看。
层峦叠嶂，绿色在群山上肆意流转，大海像一颗蓝宝石一般嵌在两座山之间，向远方奔腾而去。
山倒映在海平面上，一时间岸上水中都是绿色，她一时间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岸上还是在水中。
雨下得悄无声息。她只看到她的子穆哥哥摸了摸头顶，“咦”了一声，说了句“下雨了”，随后他打开油纸伞，撑在她的头上。
顾明星这才意识到下雨了，她的目光直愣愣盯着水中的涟漪，鼻翼间充满燕子穆身上的檀香。油纸伞不算大，因此她和燕子穆的距离贴得十分近，她甚至能听到他衣裳摩挲的声音。
一颗心毫无悬念地跳了起来，厚重而低沉地敲击着，好似鼓声咚咚。
下雨了，空气中泊着水汽，寒意侵蚀着万物，就连路边的树也不例外，树梢的雨水在空中遇寒，结成了薄薄的一层白霜。
燕子穆皱了皱眉，脱下自己的袍子披在她身上：“小心冷。”
她却像不知冷为何物一般，走在他的身边，裹着他的袍子，嗅着他袍子上的檀香，她只觉温暖。
他在她旁边，看着她的笑颜，皱起的眉头一点一点舒展开。
春寒料峭，周围是淋漓的落雨，她躲在油纸伞筑成的小世界里，听着他在耳边低言细语，呢喃声中夹杂着风声雨声，平添了几分诗意。
“叮铃叮铃……”尖锐的铃铛声划破她的回忆，她被迫回过神。
还是一样的江城，还是一样的阴雨天，她如今身在顾府，房间里还有火盆燃烧着，她却感受到了深入骨髓的冷。
她的鬓发早就被雨水打湿，她随意拿衣袖拭去。
可是，子穆哥哥，你怎么还不来呀？
担忧占据了她的心扉，她手上粘稠的汗沾上发簪，她倒吸一口冷气，赶忙拿出手帕轻轻擦去她的汗。
她这个时候才发觉自己出了很多冷汗。
衣袖淌的水越来越多，她的脚边形成了一天弯曲绵延的小河，她索性不再理它，继续看着院落。
恍惚间，她看见燕子穆的身影，他打针油纸伞，缓缓朝她走来。
他走得分外慢，走在倾盆大雨中，清俊的五官却不显萧索。
疾风暴雨落在他的身上也变温柔了。
她屏住呼吸，甚至不敢眨一下眼，她怕一眨眼，他就消失在她的视线里了。
他仿佛知道了她的担忧，抬眸，对上她的目光，徐徐展开一个笑颜，随后便消失在原地。
原来是幻觉啊……
她沉沉叹息。
风在空中盘旋，窗边挂着的铃铛浅浅低吟。
“叮铃叮铃……”
“叮铃叮铃……”
已经及笄了的她飞速奔向窗边，看见燕子穆站在顾府栅栏外。
他朝她笑，他的笑容灿烂，一时间暖阳都被他比了下去。
她朝他做了个手势，随即快步向下跑去。
她喜形于色，高兴到忘了神，偶然遇到她娘——也就是顾夫人，她也忘了停住脚步。
见到她这副样子，顾夫人的神情略微变了变，厉声呵责道：“毛毛躁躁，成何体统！”
对母亲，顾明星是敬畏多于亲情的，以往被她娘斥责的时候，她都会胆战心惊，唯独这次，喜悦多于恐慌，她站住慢慢走，内心却翻滚着滚烫的岩浆。
她走得这般慢，子穆哥哥会不会等得急了？
她不怕他等得不耐烦了，他永远都是一副平和的样子，她想的是，等了这么久，他的腿会不会酸了？他会不会累了？
她频频回头，见母亲终于消失在她的视野里，赶紧提起裙摆，向下奔去。
她见到他，他仍是一副平和的样子，他似乎永远都不知道厌烦，他在她面前永远都是快快乐乐的。
只是这一次，他一直阳光灿烂的眼眸覆上淡淡愁云，他说：“小星，我以后可能会鲜少来顾府了。”
她沉默了。事实上关于她和燕子穆的流言迭生，很快传遍整个江城，她或多或少也有所耳闻，只是她装作不知道罢了。
许久后，她听到了自己嘶哑的声音：“好。”
她仰起头，和从前一样看着他笑：“这样也好。”
他的手伸进顾府的栅栏，扶正她鬓角处歪了的发簪，似是发觉了她的不快，他轻嗤一声，面上的惆怅荡然无存：“好啦，瞧把你愁的，虽然我少来顾府，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以后就不能一起玩了。你看——”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弹弓和一个泥丸，手一伸，空中划过一条弧线，接着风铃奏响。
空灵的声音响起，仿佛是少女在耳边低吟浅唱，燕子穆情不自禁展露笑容，看向顾明星的眼神里写满得意：“小星，风铃响就代表我在这里等你，以前的约定依然作效。”
此时，他哪里像一个少将军，得意洋洋的模样像极了等待夸奖的小小孩童。
顾明星看出了他眼里的渴望，也没有拆穿他，而是选择满足他的虚荣心，她笑着配合他：“子穆哥哥，你好聪明啊！”
他满意地笑着，还在她的鼻子处刮了一下：“就你会说话！”
“叮铃叮铃……”铃声猝不及防响起，像她此时的心跳，急促而热烈。
顾明星冲到窗前，看到栅栏处等她的燕子穆，他还对她比了个手势，示意她别急。
但是，她怎么可能不急呢？
顾明星飞奔到栅栏边——她这次很顺利地没有碰到顾夫人，燕子穆递给她一个用油纸包了好几层的煎饼：“你最喜欢的煎饼，趁热吃，冷了就不好吃了。”
煎饼在她手上散发着热气，袅袅白烟升起，氤氲了她的视线，她没有急着吃煎饼，她想，煎饼铺子离顾府有十几里路，子穆哥哥一定很累吧？
她抬眸打量着燕子穆，果不其然，虽然他风度翩翩，一袭红衣开得绚烂，但他额头上刚刚浸出的汗珠还是瞒不过她。
他额头上的汗珠密密麻麻的，在阳光下闪耀，渐渐变大，聚集，滚落。
她拿出手帕，轻轻拭去他脸上的汗，责备道：“那么急做什么呢？凉了便凉了，又不是不能吃。”
他没有解释，只是一味地看着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