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普利斯的最后一餐

二月也快结束了。

在这家酒馆工作还有三天。虽说是三天,但因为一周只来一两次,所以要到下周才能上班。

下周,夏尔会在生态药品店关门大甩卖,之后在这里做一顿饭,然后就结束了。

一想到取而代之的工作是成为一个摆设,夏尔就感到很郁闷。

总之,准备工作结束后,夏尔看了看窗外。

最近,白昼变长了。黄昏时分,房屋的影子变成黑色。晚饭稍微早一点。太阳落山的时候,客人来了。

酒馆门口,铃铛响了。

“你好!”

夏尔回过头,睁大了眼睛。

“太好了,夏尔,你在啊。”

“弗吕米先生?”

夏尔觉得有段时间没有看到。

弗吕米好像是一个人来的,今天也披着那件很久以前娜吉娅送给他的灰色大衣。

“夏尔,我听说了,你马上就要被调回宅邸那边去了。”

“是的。”

“那么,这也将是最后一次吃到夏尔做的料理吧?”

“不会的,说不定塞恩厨师长又要在府上对我指手画脚了。”

“哈哈!”

弗吕米坐下了。

“要吃点什么呢……对了,那个比较好,不是有一种叫‘猪骨面’的面食吗?”

“嗯。”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吃那个。”

“明白了。”

这么说来,这道菜在宅邸还没有端上来过。并不是夏尔吝惜技术。因为在夏尔心中,它不适合作为贵族的食物,多少也有些味道。

如果把它放在晚餐桌上,萨菲斯会是什么表情呢?说不定他会把它当成特殊的汤,干脆地送进嘴里。

幸运的是,今天有准备汤。没花多少时间,夏尔就拿着托盘送到了弗吕米面前。

“真好,这种味道只有在这里才吃得到。”

“没什么,在各个港口推广也没关系吧?制作方法的话,我会教你的。”

“哈哈哈,对我来说可能有点困难。就算教了方法,我也做不到。”

弗吕米立刻把叉子和勺子伸进碗里,一点一点地吃起来。店里没什么人,也许是因为安静的缘故,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特别寂寞的气氛。

“弗吕米先生,既然你特意来这里吃,是不是又要去很远的地方去?”

“是的,穆斯塔姆。”

“穆斯塔姆?不是很近吗?”

“嗯,话是这么说没错……”

因为没有其他客人,夏尔就站在弗吕米旁边,继续闲聊。

“那么,再过两个星期就可以回来了。不过,我不能在这家店工作了。”

到那个时候,已经吃不到夏尔做的拉面了。

“不过,没关系的,店长已经能完全复制这个菜谱了,想吃多少都行。”

“确实,来这里的话……”

来这里?

不要说奇怪的话了?

“啊,真好吃。”

“谢谢。”

“对我来说,这是无上的奢侈。”

“怎么可能,不就是猪骨面吗?”

“哈哈哈,不过,厨师可不能说‘不就是’。”

弗吕米的脸上浮现出笑容,但却显得有气无力。他的表情像玻璃一样透明,又像玻璃一样脆弱。

“我已经回不去了。”

“什么?”

“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了,我被开除了。”

开除?

弗吕米被什么开除了?子爵家吗?

“为什么!弗吕米先生,这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自然就这样了。”

“自然!又是那个吗,伊弗洛斯?”

“不,这次和伊弗洛斯没关系。”

但是,怎么会呢。

如果解雇了弗吕米,今后的海上贸易怎么办?

还有娜吉娅,他的家人怎么办?

“我们已经决定离婚了。”

“诶?”

“对兰来说,好像已经忍耐到极限了。唉,这也难怪,毕竟丈夫总是不在家。”

“弗吕米先生,因为工作关系,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吧。”

“道理上可以理解,但心情又是另外一回事。”

“不,可是,那么卡恩先生呢?他好像一直待在别的城市。”

虽然罗列了很多,但夏尔知道这些话没有任何意义。

总之,已经决定离婚了。这样的话,不管理由如何,弗留米都不能待在子爵家。

不管怎么说,兰的娘家世代侍奉于恩拜奥家族,如果从那里被轰出去的话。

“应该是碍事了吧。”

弗吕米说道,眼睛看着远处的什么地方。

“因为我的存在,兰在传统的仆人中似乎也被冷待,可是至关重要的我,却在远处。”

“可是,那又有什么办法呢?”

“也不是,所以我才提出离婚。”

比起丈夫,子爵家内部的立场更重要吗?

的确,她是会做出这种判断的女人。

“我也不想发生什么奇怪的争执。我想接受这个事实,重新开始。”

“可、可是……”

虽然难以启齿,但夏尔还是忍不住说道。

“孩子呢?娜吉娅,路德,还有萨莎。”

“这个嘛……”

弗吕米皱起眉头,强颜欢笑道。

“我想会把她们留在这里。路德已经开始独立工作了,娜吉亚和萨莎毕竟是女孩子嘛。如果只靠男性来抚养的话,我想无论如何都会让他们感到不自由。”

“这么说,所有的孩子都被抢走了?”

“不会被抢走的,又不是消失不见。”

即便如此。

都这把年纪了,还要一个人被抛到外面去。

弗吕米是个有能力的船长,在其他地方也能找到工作。但是,这样生活下去的意义却不知去向了。

“弗吕米先生,真是太可怜了!”

“没关系,不用担心。”

“可是,太过分了。就算想为家人努力,这种事情对弗吕米先生来说,也没有办法了。”

“没关系,夏尔。”

弗吕米的表情只有悲伤,完全看不出愤怒、憎恨和怨恨。

“我并没有什么怨恨的心情。”

“怎么会。”

“不,应该说应该感谢才对。虽然这门亲事是伊弗洛斯强行提出来的,但若非如此,像我这样到处漂泊的人是不可能组建家庭的。”

也许是这样……

“多亏了这样,我才有了三个孩子。”

“可是,弗吕米先生不觉得更加痛苦吗?”

“是啊,不过总有一天会和孩子们分开的。所以,只要她们能健康成长,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娜吉娅知道弗吕米离婚的事吗?夏尔觉得她应该知道。

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弗吕米先生,在那之后,你和子爵家会怎么样?”

“没什么。这个手镯也不会被没收,只是失去住处和工作而已。”

那吗?贵族虽然可以授予骑士的身份,但只要当事人没有犯下重大罪行,就没有权利没收。

因为骑士是为社会做贡献的精英,贵族的立场是承认这一点,但不能因为自己的情况而取消。不管认可骑士的贵族变成什么样,骑士本人都是为了社会正义而继续工作的。

“弗吕米先生,你什么时候离开?”

“后天。”

“如果可以的话,我送你。”

“那真是太好了。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希望也能到穆斯塔姆来玩。”

那天晚上,夏尔回到家,正在和薇薇安一起吃晚饭。

楼下传来咚咚的敲门声。

“夏尔。”

“嗯。”

夏尔站起来,单手拿着提灯走了下去。

一打开门,喘着粗气的娜吉雅从外面跑了进来。

“救命!夏尔!”

“娜吉娅,怎么了?”

“身为怪物的你,应该可以应付得了吧?帮帮我!”

夏尔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不,自己明白。

“娜吉娅,莫非是你父亲的事?”

“是啊!你早就知道了?”

“弗吕米先生今天来酒馆了。”

“既然如此,那就想想办法!求你了!”

对此,夏尔叹了口气。

“这是当事人之间、大人商量后决定的事,你想让我怎么做?”

薇薇安从后面走了下来。

“晚上好。”

“啊……晚、晚上好。”

薇薇安平静的语气让娜吉娅安静了下来,好像被她压制住了一样。

“夏尔,你能进去吗?我得跟你说说详细情况。”

于是夏尔把娜吉娅送上二楼,一边给她喝热汤,一边听她讲了一遍。

就结论来说,没有办法。如果是敌人来袭之类的浅显易懂的话,夏尔只要挥剑就能解决。但是,问题是当事人之间的意志。

“只要妈妈能改变主意,我想总会有办法的。”

“可是,她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做出这样的决定的吧?你没有和母亲商量过吗?”

“可是,妈妈说,这不是小孩子该管的事。”

真是令人恶心。

这句话要是对夏尔说的话,夏尔能理解。因为是别人家的孩子,是毫无关系的陌生人。可是,娜吉娅不是她的亲生女儿吗?

“既然如此,我一干涉,不就更奇怪了吗?因为我的立场跟这件事无关。”

“所以,我希望夏尔动动脑筋!想想办法啊!”

“对了,伊弗洛斯先生呢?”

说了之后,马上就觉得不行。

兰是保守派的重要人物,伊弗洛斯是碍眼的改革派。这只会让事情变得复杂,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不,没有意义。那就通过大小姐,让夫人或子爵殿下行动比较好。”

“为什么?”

“如果上面这么说,兰那就没法违抗了吧?如果可以的话,我认为去拜托子爵殿下是最有效的。大人物都低头了,她怎么能无视呢?”

“原来如此!不愧是怪物。”

虽然这样的评论中看不到感谢之情,不过,那就算了吧。

“可是……”

问题是,如何把萨菲斯拉进来。

这件事应该也传到他耳朵里了。那么,他选择了怎样的态度呢?

“子爵殿下应该知道这个吧?”

“是的。”

“连骑士的手镯都给了他,一般人是不会对这种东西视而不见的……”

对仆人们来说,这应该是不小的事件。

大家各自选择了怎样的态度呢?

“想也没用吧?不行动起来的话……就只有明天了。”

“娜吉娅,那边是怎么说的?”

“那个,妈妈说要我和爸爸分手,要好好考虑跟哪一边走。”

“那个,是令堂吗?”

“是的。”

这是兰的擅自决定,丝毫没有想想孩子的处境。

夏尔叹了口气,说道。

“总之,我明天先去宅邸,虽然不知道能做什么。”

“嗯,拜托了。”

第二天,夏尔吃完早饭,就直奔子爵宅邸。

距离去年的袭击已经过去两个月了。完全和平时一样。现在卡恩的商队已经离开了普利斯,取而代之的是,东南方的中庭里有船员们。代替弗留米,被任命为当前船长的秘书科的男人正在指挥仓库的整理。

暂时没有任何头绪,所以首先要收集信息。

相关人士是如何看待这一事件的?

稍后娜吉娅会来接夏尔。在那里安排了大小姐,接着和萨菲斯、伊利亚的会面。

不过,在此之前,夏尔想先听听伊弗洛斯的说法。

“……进来。”

伊弗洛斯凝视着窗外的蓝天,像往常一样,在阳光普照的地方踩着地毯。

“对不起。”

“听说今天是私人的商谈……”

伊弗洛斯的表情异常严肃。

伊弗洛斯很忙。萨菲斯没有工作,现在由伊弗洛斯掌握着子爵府上的财务状况,继续支撑着。这个家庭有三位数的人在工作,本来就没有时间听这样的少年说每件事。

“百忙之中,真的。”

“不用开场白了,你有什么事?”

“弗吕米先生的。”

“我知道。”

叹了一口气。伊弗洛斯示意夏尔坐在沙发上,他也坐了下来。

“都怪我。”

“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什么新的东西。不过,这门亲事是勉强拉拢了以前的仆人才通过的。碰巧卡恩成功了,所以我想总会有办法的。”

被这么一说确实如此。

卡恩的妻子是女仆长,也就是一直侍奉子爵家的女性。

“嗯,也许是女人之间的问题吧。不管怎么说,卡恩的妻子变成了女仆长。应该有同等重要地位的弗吕米家,却被抛在了后面。”

“伊弗洛斯大人,这件事有那么重要吗?”

“这还用说吗?这样一来,兰就一直处于第二名的地位了。”

反过来想想就明白了。

女仆长为什么乖乖地成为了卡恩的妻子?明明是空降管家的老部下,没有什么家世。因为她站在了恩拜奥家族内部女性职位的顶端。

之所以事情会变成这样,和当初伊弗洛斯的立场也是有原因的。

虽然担任了执事一职,但伊弗洛斯一个人无法掌握家里的权力。不管怎么说,他只是鹤立鸡群坐在那个位置上的野蛮人。

但是,身为指挥官的伊弗洛斯深谙人情的微妙之处,他知道光靠怒斥是无法打动突然到来的部下们的。首先让别人知道自己的能力,在此基础上彻底实行信赏必罚,维持纪律。但除此之外,还需要权威和信赖。

所以,无论如何都要和以前的仆人们保持联系。最理想的是结成血缘关系,慢慢融入,但伊弗洛斯没有可以依靠的孩子。他自己也太老了,不适合结婚,又因为前妻的关系,很难做出这样的决定。

所以才使用了卡恩。给了他骑士手镯,让他的妻子当女仆长。这样一来,中枢就稳固了。总之,作为执事的工作还是可以处理的。但是……

那些从利权中滑落的人,变成了抵抗势力。

后来,兰虽然继承了贵族血统,但在家中却迎来了地位较低的丈夫,那么兰又会怎么想呢?因为是嫡长子乳母,所以是个重要人物,但仅此而已。

“事到如今,伊弗洛斯大人,你觉得为什么弗吕米先生进展不顺利呢?”

“因为是我硬拆散的。”

“拆散?”

“好像有恋人在那里。”

“什么?”

夏尔突然明白了,当时的兰有恋人。

“我是决定婚约之后才知道的,我选错了人。”

“为什么会有这种事?难道兰没有主动拒绝吗?”

“一家都是塞利帕斯教徒的话,就是这个样子。”

原来如此。

女儿的丑闻,兰的恋爱,她父母肯定是这么想的。

“嗯,突然从别处来,大大咧咧的执事,竟然强迫她和比自己年长许多的男人结婚,而且完全没考虑到本人的情况。”

“可是,那不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吗?”

“就算是这样,女人也不会忘记的。”

从现在开始,夏尔无法想象。

那个,给人非常顽固印象的兰有过恋人。

“就没有办法了吗?”

“夏尔。你觉得我叫她住手,她会放弃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

“老实说,这是一个打击。”

伊弗洛斯站起身,在房间里慢慢地走着,一点一点地说起来。

“以普利斯为据点,通过商业交易提高收益……这条路变窄了。有能力的人才不是随时随地都能找到的,对子爵家来说也是损失。”

即使认识到这一点,伊弗洛斯也无法阻止。

“还早着呢。”

“夏尔,你还是不肯放弃吗?”

“如果子爵殿下的命令,我想兰一定会罢手的。”

“也许吧。不过,有那么简单吗?”

“必须不择手段。”

夏尔也站了起来。

不知道该不该这么做……

只要使用精神操作魔法,真的什么都可以办到。

“不管什么事,只要你觉得能做,就去做吧!”

伊弗洛斯低声说道。

“……只是,这样做,是否真的能给本人带来幸福,我就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