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逻辑上被打败了。夏尔认为伊弗洛斯的意见是正确的。
但是,自己该怎么办呢?难道就只能默默听命于命运的摆布吗?
“听着,夏尔。”
伊弗洛斯望着远方说道。
“死亡是不可避免的。即使你获得了永生,世界也会死去,然后诞生。时间只是流逝。刚建成的宏伟城堡,不知何时也会变成一片瓦砾。即使变成了没有寿命的某样东西,不也和重复出生与死亡没有什么区别吧?”
“……或许是这样,那么该怎么办呢?”
“要是我的话,应该会把人生用在更重要的事情上。”
伊弗洛斯似乎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夏尔抬起头,以从未见过的平静说道。
“伊弗洛斯大人,你要干什么?”
“嗯?跟往常一样。今天也把剩下的工作处理完,明天一早再商量。因为白天、傍晚、晚上还有事情要处理。”
“你的意思是,到头来只能做眼前的事?”
“不对,这对我来说,是无可替代的重要工作,所以我要去做。”
莫名其妙。
就是那个,前世经常被问到因为像是心理测试:“如果明天世界毁灭,你会做什么?”这一问题的答案。他的意思是,和平常一样度过一天吗?
“夏尔,你的表情好像不太清楚。”
“我只是还没想通。”
“嗯。”
经过一番思考,伊弗洛斯解释道。
“你知道我最珍视的东西是什么吗?”
“这个嘛……您想保护恩拜奥家族,对吧?”
“是的。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萨菲斯殿下、夫人、大小姐、小少爷,都是应该保护的存在。”
说到这里,伊弗洛斯停顿了一下。
他突然站起身,取出身后的茶壶和茶杯。
“我也没打算跟你聊这么久……虽然已经凉了,不过,喝吧。”
咔嚓,陶器发出的声音,在安静的石造房间里回响。
“说起来,我成为恩拜奥家族的执事已经有二十年了,我和菲尔商量过这件事。”
一瞬间,夏尔感到有些不对劲。菲尔?对上一任子爵直呼其名?明明他管萨菲斯叫主人或殿下。
“呵呵呵,我在人前可没这么称呼他。那家伙已经死了四年了吗?时间过得真快啊。”
“……有什么私交吗?”
“我们是四十年的老朋友了。”
夏尔不相信。
据夏尔所知,伊弗洛斯在三十岁之前一直在纷争地带当雇佣兵。最后站在率领部队的立场上,似乎也相当有名。四十年的交情,这是什么意思?
“那时候我还不到十岁,因为卷入贵族之间的纷争,失去了家园。从一开始就没有父亲,只有我一个,而且是一眼就能看出是混血的流民孩子。为了活下去,我什么都做过。”
这是不接受国王的马尔克斯协约国的弊端。与穆斯塔姆相似,一方面有着自由的风气,另一方面却纷争不断。
伊弗洛斯就是这样社会中属于下层的少年。
“可是,做小偷可不是长久之计,最后实在没办法,我决定乘船偷渡去东方,目的地是普利斯。”
他是怎么进来的呢?不,更重要的是,如何待在那里?
普利斯王国的领土。因此,管理是非常严格的。三座城门中,东西两座平时是关闭的,只有剩下的北门可以在守卫的监视下通行。
剩下的南侧,船只的出入也在监视之下。如果是走私商人就另当别论了,警备还不至于像身份不明的少年从海上擅自闯入那样松懈。
但是,伊弗洛斯似乎已经猜到了夏尔的担忧。
“……是啊,就像你刚才想到的那样,我没有考虑下船之后的事情,只是觉得就算硬冲出去,再偷点东西为生也行。但是,不出所料,我很快就被卫兵逮住了。搞不好,我差点就成了犯罪奴隶,但是……”
伊弗洛斯仿佛在怀念过去一般,轻轻地露出微笑。
“菲尔碰巧就在那里。他正好从托维蒂出来,准备去帝都的学院留学。明天就要出发了,他说有一天的空闲时间,就在码头散步。”
菲尔看到了被士兵们制服挣扎的伊弗洛斯。
“如果当时菲尔没有心血来潮……就不会有现在的我。他当时是这么说的:那个男孩是我从乡下来的仆人。”
菲尔是贵族家的长子。但是,托维蒂是个狭小而贫穷的领地,连去帝都留学的费用都是好不容易才勉强凑出来。当然,身为贫困学生的他,原本计划一个人出国,一个人生活。
“菲尔为了素未谋面的我,不停地向士兵低头道歉。因为他们不能违抗贵族,于是士兵们也把我交给了菲尔。但是,即使这么做了,也不代表我能够给他带来什么好处。菲尔听完我的全部经历后,问我是否愿意和他一起去。”
那没问题吗?
从钱到什么,到处都是问题……
“真是不容易啊。本来船上的人就已经满了,菲尔硬是说和我一起,两个人睡在一个房间。我手头的钱不够,被要求支付抵港费。所以,在船上我不停地承担琐事,每天饿着肚子攒零钱,好不容易到达帝都的时候,我很高兴。”
“……好厉害的故事。”
“虽然没有你现在那么累,但到了之后我也不轻松。毕竟菲尔是个穷贵族,放学回家后马上要做副业。因为还要承担两个人的饭钱,所以菲尔从早到晚都在忙碌。”
菲尔当时只有十五岁,夏尔不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但是,他决定不抛弃出现在眼前的少年。
“我也不能什么都依靠他。但是,大家都说偷东西是不行的,所以我也很为难。没办法,我只好跑去冒险者公会,请他们请我从杂事开始做起。”
之后佣兵团长的人生,就是从这里开始的吗。?
但是,是不是太年轻了?菲尔十五岁,而伊弗洛斯十岁左右,也就是说……
“我一开始隐瞒了自己的年龄,但很快就被发现了。结果,菲尔又跟那边交涉了。回想起来,从那个时候开始,那家伙就很会说服人。”
“伊弗洛斯大人,亏你能做到这种地步。”
“嗯……我们很投缘。明明喜好完全不同,性格也完全相反……还有,在陌生的异国他乡,或许是寂寞吧,我们一起度过了三年贫穷的生活。”
说着,伊弗洛斯眯起了眼睛。
是令人怀念的童年回忆吗?虽然贫穷,但与故乡的战祸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
“不过,当菲尔即将回国的时候,我想测试一下自己的能力。我打算再回到我出生的故乡,大干一场。不……”
这时,伊弗洛斯的脸上蒙上了一层阴影。
“不是这样的。在繁华的帝都,看着那些有钱的贵族,现在回想起来,我可能很羡慕他们,觉得自己可以做得更好,我的能力绝对不输给这些人,总有一天我会超越他们!”
因为贫穷而产生的自卑感,所以伊弗洛斯一度放弃了成为菲尔随从的生涯。
“于是,我们约好再会,我又回到了马尔克斯协约国,从那里你应该也听说了。”
伊弗洛斯十几岁时就回国了。但是,不到二十岁就已经成长为一名合格的战士。在接下来的十年里,他作为雇佣兵的名声越来越大。
“回过神来时,我发现自己已经输不起了,也开始得意忘我了。雇佣兵的工作要多少有多少,而且只要战斗就会赢,赢了就能赚钱。只要有钱,什么都可以得到。二十岁的时候,我趁势结婚,之后也过着随心所欲的生活。”
“伊弗洛斯大人,原来你已经结婚了吗?”
虽然夏尔没有在恩拜奥家却没有看到他的孩子。
正常情况下,如果是执事的儿子,应该会有很高的地位才对。
“嗯,我让妻子生了孩子。不过,我也没怎么回家。毕竟,当时还有别的女人……一只手的手指都数不过来。”
哇……真是个过分的男人。
作为贫民出生的他拿着武器,因为力量很强,所以就成了暴发户。因为有钱,所以到处玩耍,把老婆孩子抛在一边,乱发脾气。
已经不能用“调皮”这个词来概括了。
“所以,我才干了那件事。三十四岁的时候,我得意忘形,一时冲动就攻下了一个贵族的城堡。”
“哈,那是可以一鼓作气的吗?”
“嗯?因为在酒馆里吵了一架。不知是什么地方的雇佣兵对我说,你不可能在今晚拿下那座城堡,让我火冒三丈。”
“不,听起来也太魔幻了?”
“是啊,当时我得到了这把风魔法怀剑。”
说着,伊弗洛斯从燕尾服里面露出银光闪闪的东西。
“当时是和魔法书一起抢来的。但是后果不堪设想,幸存者都逃走了,下落不明。”
“也就是说,遭到报复了?”
“是的……不是对我,而是对我的家人。”
夏尔倒吸了一口气。
“被杀了?”
“不,她们成了人质。那些人要我归还自己夺取的城堡,解散佣兵团。”
这是一个艰难的局面。
但是,作为团长,只能断然拒绝。
“那时候我很犹豫,到了紧要关头才真正后悔。总是自己任性地玩个痛快,也不好好收拾残局,有了钱就游手好闲……最后还想对妻子和孩子见死不救。”
但如果解散佣兵团会怎么样呢?就算伊弗洛斯再厉害,一个人的话。不只是攻下城池的相关人员,而是至今为止所打败的所有对手,都会想要取他的性命。
“为了拼命拖延结论,我绞尽脑汁。可是,时间只是一天天过去,什么情况都没有改变。”
“那么,后来怎么样了?”
“又是菲尔。”
“诶?”
“菲尔就是那个在我束手无策的时候来救我的人。”
有点意外。
也就是说,当时的菲尔为了二十多年前就分手的朋友行动了吗?但是,算起来,那时的他已经三十九岁了。萨菲斯也出生了,应该是十岁左右。在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
“可是,在那段时间里,菲尔大人不是已经在王都当官吗?”
“当然,但我很幸运。因为马尔克斯协约国被视为福林斯蒂亚王国的附属国,所以两国经常派遣使节前来。菲尔远远地听说了我攻下贵族城堡的事,慌忙提出要成为使节团的一员。”
上一任子爵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夏尔听说过菲尔很能干,他凭借自己的政治能力获得了普利斯总督一职。
但是,从伊弗洛斯的话来看,还不止这些……看起来很淳朴,很热情……无法舍弃少年之心的人物形象渐渐地浮现。
“菲尔帮我找到了妥协点,归还城堡。佣兵团不用解散,但我必须离开马尔克斯协约国,这样才有面子。”
“也就是说……伊弗洛斯大人,他们没有要你的命。”
“是啊,也没有丢掉我的面子,表面上说是我厌倦了在那个国家的雇佣兵生活,擅自离开了。”
原来如此。
但是,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凯斯对伊弗洛斯如此着迷。他三十四岁,也就是说,凯斯不过是个五岁左右的少年。
凯斯大概是在记事时看到的纷争地带,近距离目睹了一介雇佣兵半开玩笑地攻下城堡的情景,大概是想要战胜当时憧憬的男人之类的心情。
“不过,就算是那家伙,也有说服不了的对象。”
“还有比被夺去城池的贵族更麻烦的吗?”
“对,是我的妻子和孩子。”
原来如此。夏尔不由得绷起了脸。但是,伊弗洛斯很淡然。
“菲尔尽力替我道歉了。虽然我的收入相当可观,但因为没有给家里多少钱,我的妻子和孩子都很穷。再加上她们那段时间里一直是俘虏,所以还有点脏。
一介贵族竟然对这种等同于转让奴隶状态下的女人和孩子低头道歉。他说:‘这个人在反省,已经离开危险的纷争地带,打算在和平地区认真工作,由身为贵族的我来负责。’”
“居然这么低姿态……不可能。”
“没错。尽管如此,妻子和孩子的愤怒还是没有平息。我别无选择,只能离婚,但当我试图让出我的财产时,她们拒绝了我。最终,在菲尔的努力下,她还是接受了一半。”
这也很厉害。
过着吃不饱的生活的人,拒绝了大笔的金钱。这到底被怨恨到什么程度呢?
“简而言之,我几乎失去了一切。如他所愿,我的妻子和孩子保住了性命,但我不能再留在协约国了。我精心打造的佣兵团也交给了两名副官,我已经和家人已经断绝了关系,在想今后该怎么办。当然,如果我去萨哈利亚,那里还有战场,如果依靠我的声望,应该会被高薪雇佣……但我实在没有这个心情。”
或许一开始被胜利冲昏了头脑。
一般来说,靠吵架或者心情不好占据城堡,都不是正常的。
“不过,现在回想起来,我可能是终于正经起来了。”
“之前都不是正经的吗?”
“是啊。有那么多钱,还出了名。每天晚上都喝最高级的酒,随便挑选美女,做着肆意妄为的事……但是仔细回想起来,我一点也不开心。”
不开心。
这句话似乎说明了一切。
无聊是因为没有刺激。那就更多,酒,女人,战争。
如果在这一延长线上,出现了过度失控就会暴走。
“菲尔建议我回家里休息一段时间,我当时很沮丧,就照他说的做了。”
“我还以为伊弗洛斯大人直接到这里工作了呢。”
“不,正好相反。我呆了三个月左右,觉得不好意思,就主动去拜托他了。但是一开始,菲尔却让我不要这么做。”
“这是为什么呢?”
于是,伊弗洛斯嗤笑了一声。
“那还用说吗?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当时的我都是一个狂暴的野蛮人。除了杀人之外,没有别的优点……因为我不适合担任贵族的仆人,不过……也许不仅仅是这样。”
他露出些许落寞的表情,接着说道。
“菲尔……应该是希望我继续当他的朋友吧。雇主和部下,他可能害怕变成那种关系。”
夏尔一次也没见过菲尔,所以不知道。
有一瞬间,夏尔甚至怀疑,菲尔是不是发现伊弗洛斯的能力之后,才想把他变成自己的手牌。
毕竟,自己今天正好看到了坦迪拉尔王子和萨菲斯的对话。
不,听起来不像。
如果有这样的打算,伊弗洛斯绝对会注意到的。一直以来都以佣兵们为对手担任指挥官的男人,应该不至于愚蠢到这种地步。
“可是,我实在坐不住了,就拜托周围的仆人,让我偷偷地做些工作,同时重新学习礼仪以及其他方面的知识。”
“那是因为伊弗洛斯大人一直都在战场上……太闲了,很伤脑筋吧?”
“确实如此。但是,刚开始工作,马上又感到了另一种焦躁。”
“什么意思?”
伊弗洛斯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贵族家的效率太低了。而且,对上下级关系却很挑剔。然后我才意识到,虽然那些人因为我是菲尔的客人而低下头,但内心里反而看不起我这个雇佣兵。”
“唔,确实是。”
“我忍耐了下去,因为菲尔的好意,我才住在这里,虽然我没有那么多钱,却在王都那狭小的房子里分配了一间房。一直都有人在背后捣乱,谁让这也很碍事,但最让我无法忍受的是那些人被宠坏的态度。”
被宠坏了……
夏尔想起了自己刚到子爵家时,在孩子房间里遇到的蛮不讲理。确实,他们从小就体会到了生活在特权阶级身边的好处……
“菲尔一直在独自努力。剩下的那些人,连仆人都只是徒有虚名,主要是挂在王都出人头地的主人身上,吮吸着甜蜜的蜜汁。而且,夫人也很糟糕。也许是因为菲尔太穷了,一直等到二十六岁才娶了妻子。”
“伊弗洛斯大人,你的表情好像要吐出来似的。”
“别说呕吐了,简直让人内脏都在翻江倒海,那个臭女人花钱大手大脚,嫉妒心强,而且还爱慕虚荣,爱唠叨,简直就是噩梦。
而且,她还不让菲尔靠近她,好像在说,生了一个儿子就完成了该做的事情。那个女人唯一值得庆幸的优点就是死得很早。”
或许是受到了很大的委屈,夏尔还是第一次看到伊弗洛斯发牢骚呢。
然后,大概是她的缺点遗传给了萨菲斯……
“因为是那样的地方。我实在是忍无可忍,于是请求菲尔给了我一个正式的身份。不会只有你一个人为了这些累赘而努力的。于是他也同意了,我成了那个家的执事。
虽然家里乱成一团,但不是别人正是主人的决定,而且我自己也很想要帮助菲尔,所以还是想办法解决了。尽管如此,我还是无法独自处理全部的工作,所以一年后,我把卡恩也叫来了。”
“原来是这样。”
“是啊。只不过,一开始我只会抱怨,为什么要重复这么愚蠢的事情呢?但是……在做的过程中,我发现自己有了完全不同的感受。”
伊弗洛斯闭上眼睛,双手交叉,深吸了一口气。
“没错……我注意到了。回想起来,这应该是我第一次想到要为别人工作。”
“为了别人吗?”
“因为在那之前,我什么都是考虑自己。”
伊弗洛斯直起身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夏尔。
“我想要钱,想要女人,想要优质的武器,想要名声……这些确实激发了我的干劲。但是,一旦得到了,就没有兴趣了,永远都是这样。明明是那么让人心动的女人,一夜之间就厌倦了,这样的事情一直重复着。”
仅凭这句话,就足以让人想起他当时生活的贫瘠。大口大口地喝着高级酒,粗俗地挑选着排场的美女。大吼大叫,暴饮暴食。
在那种情况下,情绪很快就会改变,说话的方式也变了。周围的人都被欲望牵着鼻子走,他自己不也一样吗?
“现在想想也真是无聊。比起自己的利益,那时的我更在意做了什么,有了怎样的进步,更在意工作本身的结果。因为我所做的事,所做的决定,获得了那么大的成就……当我意识到的时候,我已经疯狂了。毕竟,这是没有尽头的。”
“结束,是吗?”
“嗯,只为了自己而做的事情,出乎意料很快就结束了……如果没有结果,我会觉得不舒服。但这是不对的,无论成功与否,踏实的做下去并非坏事……嗯,比如说。”
伊弗洛斯用手托着下巴,继续说道。
“那是我第一次让卡恩组成商队,赚取利润的时候。那个时候,一切都不是很周到。虽然暂时盈利了,但结果却是一塌糊涂,我对自己的愚蠢而生气,但是菲尔却对我说了谢谢。”
“伊弗洛斯大人,你是说菲尔大人的笑容让你很高兴?”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那是次要的。当然,我当时在为菲尔工作,但我不能以菲尔的笑容为报酬而满足于此。尽管如此,我还是越陷越深……”
伊弗洛斯慢慢地站起来,在房间里踱步。
“确实,我很感谢菲尔,毕竟他帮了我。但是,我们之间到底有多少友情呢?二十年来,我没有给他写过一封信,只想着自己的事业。在那三个月不工作、无所事事的时候,如果我决定去萨哈利亚附近的话……我们的关系肯定就到此为止了。”
伊弗洛斯突然停下脚步,凝视着漆黑的窗外。
“不管怎么说,碰巧的是,我决定为菲尔工作。现在回想起来,那是我人生的转折点。如果当时我不行动,是绝对不会意识到这份幸福的。”
伊弗洛斯转向夏尔,用力说道。
“让人生变得有价值的是工作,这不是说只要工作就行了,而是为了某人或某事竭尽全力,这才叫工作。而这份真正的工作,除了普通的薪水之外,还有额外的报酬。”
很严厉。虽然严厉,但却是真诚的话语。
伊弗洛斯说,首先要全力以赴。理所当然的,但这很痛苦,所以很多人都不会这么做。
前世也是如此。就职的时候,是以什么样的条件选择公司的?福利待遇好吗?工资高吗?加班少吗?如果以“能得到什么”为标准来考虑的话,就不可能存在“全力”。
“那……一言以蔽之,就是爱。”
伊弗洛斯竟然说出了不适合他的话。
“爱?”
“没错,就是爱……世人对此误解颇深啊。”
夏尔思考了一下,把想到的说了出来。
“伊弗洛斯大人,这个词范围太广了吧?这个也是爱,那个也是爱……”
“是啊,不过,这些爱通常都有一个共同点。那些笨蛋,以为只要有了它,幸福就会一起从天而降……可是,那种东西啊,就像是物欲与性欲、不安与期待、误解与妄想混合在一起的污物。这和我说的一点都不像。”
被这么一说,确实是这样。
前世的某位女性曾放言,男人的爱情是以花在女性身上的钱来衡量的。这种爱,不管怎么说,都是以得到对方的回报为目的。说得好听点,就是为了让对方给自己创造利益。
“我这里所说的是完全不同的东西。不是从外面得到了什么,而是从自己的内心产生了什么。这就像走在路上,你用右脚向前迈出一步,紧接着,左脚跟在右脚后面。于是,右脚又去追逐它……行动和爱,也许是同一事物的另一面。”
伊弗洛斯以前所未有的热情对夏尔说,试图要传达他生命的意义。
“只要你继续走下去,这条路就是你的路。无论是身边熟悉的风景,还是身后熟悉的足迹,亦或是正前方全新的世界,无不令人心生怜惜。夏尔,这不是遥远的某处才有的东西,而是无处不在,甚至在这里都有。”
说完重要的话,伊弗洛斯一屁股坐了下来。
他用无力、模糊的声音继续说道。
“不明白这一点的人……不管是谁,看起来都是不幸的。你还记得吗?当你担任接待负责人的时候,经常露面的海伦娜男爵夫人。”
“是。”
“我经常被派去应酬,所以和她交谈过,她就是我所说的那个不幸的人,好不容易生在贵族,又顺利嫁入了贵族之家。眼下的生活没有什么不方便,可以像这样来普利斯玩,但她唯一没有的东西,就是工作。
“可是,如果是贵族的妻子,平时应该没有什么工作吧?”
“如果没有的话就去做吧,谁也不会禁止的。但是,她连这一点都没有注意到,只是习惯了被给予,以至于无法想象。为了丈夫也好,为了领民也好,为了谁都行。
但是,她们却不这样做,只是吃,只是玩,所以无论多么富有,从她们嘴里只会发出不满和谩骂,无论被赋予什么,她们都只是无视走过,仅仅是风景而已。有些东西,除非你自己把手伸进泥巴里,汗流浃背地工作,否则是无法体会到的,不是吗?”
也许吧。
夏尔有一个谁都明白的比喻,自己做的菜很好吃。毕竟是本职工作,做好是理所当然的,但一开始夏尔做得很糟糕,炒蔬菜的火候不均匀……但是,自己做得很投入。更别说,当别人说那个好吃的时候了……
“我再打个比方,假设你有一个生病的家人。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你会抛弃他,只为自己而活吗?这是一个轻松又合理的选择。但是,即使选择了一起生活,那也绝对没有错。
谁也不知道那个家庭会变成什么样,只要病治好了,说不定就能相互喜悦。但是,万一病情恶化甚至死亡呢?之前在家人身上花费的时间和治疗费,不就白白浪费了吗?”
“……不。”
“不是吗?为了赚取治疗费而工作,变得破烂不堪的指尖,也有因为没钱买到新衣服而变得满身碎布的打扮,这些都是无可替代的景色的一部分。
当然,与家人的分离当然是痛苦的。但是,在这种感动之中,一定还残留着某种温暖的东西。努力不一定会有回报,但那是关于结果的,一直走下去的路并没有消失。”
伊弗洛斯是在指他失去家园之前的人生吧?
夏尔突然这么想。
重要的家人终于死去,本以为失去了一切的少年,自暴自弃地沦落为小偷……
“所以,我并不是特别喜欢子爵家的执事这份工作。如果子爵家要回到那个托维蒂,我也不介意。在泥地上犁地,这也是一种乐趣吧?”
成为农民的他的样子,戴着草帽,一手拿着锄头……对着远处的莉莉安娜笑着挥手……夏尔想象了一下。
现在的他,应该可以毫不犹豫地选择这样的人生。
“起初,我只是很开心能和菲尔在一起。现在……因为他在临死的时候,把孩子们的事托付给了我……所以,我想尽可能地保护他的孩子们。我只是很开心能为此而工作。”
“有那么多吗?”
“夏尔,你要参与进去,不要只把别人的事放在心上,也得随时让自己享受其中。这样一来,不管做什么事都会变得有趣起来。”
然后,伊弗洛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相反的,你想要选择的永生之路,却是反其道而行之。你不能和任何人一直生活,也不会加深关系。如果不努力的话,是不可能建立起关系的。
你确实不会死,但是任何联系都会被淡淡地拉长……你就谁都不是了,这样就等于浪费无限的人生。”
“这……”
夏尔想反驳,却说不出话来。
“与其走那种路,你还不如在普利斯的酒馆里,做喜欢的事情到死,不是吗?”
但是。
那之后死了怎么办?不,肯定会死。
但是。关于这一点,伊弗洛斯已经回答了,永生就像死亡一样。
夏尔感到自己心中产生了一种无法言喻的迷惘。
这时,伊弗洛斯的表情缓和了一些,又补充道。
“嗯,如果是你的话就没问题了。不用这么说教,其实你自己早就明白了吧。”
“伊弗洛斯大人,你没有想过我只考虑自己事情的可能性吗?刚才我没说自己在那个村子是怎么活下来的。”
“呵呵,就算这样也不用担心,我看到了。别人说你坏话的时候,你是那么的飘飘然,可一惹到大小姐,你就瞪大了眼睛。在娜吉娅被打耳光的时候,你也是真的生气。总而言之,你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或许……就是这样。
在做人这一点上,夏尔甚至想要诅咒自己。
但是,正因为如此,夏尔才想要克服这一点,这次一定要获得永生。
“夏尔,作为我来说,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你能在恩贝欧家找到生存的意义,呵呵。”
“伊弗洛斯大人,您是为了引起我的兴趣,才说了这样的话吗?”
“我不是说过这不是什么坏事吗?正因为花费了有限的时间,才会产生爱慕之情。怎么样?在大小姐身边,一起守护她的成长。”
伊弗洛斯半开玩笑地说道。
对此,夏尔回应道。
“伊弗洛斯大人,这是个不长久的梦吧?”
“什么?”
“大小姐也快到微妙的年纪了。”
“嗯。”
隔了一会儿,夏尔郑重地强调道。
“她会说,臭老头,真可恶!”
“臭老头?!”
听了夏尔的这句话,伊弗洛斯的表情就像被年糕卡住喉咙的老人。
“伊弗洛斯大人,或许是大小姐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对气味比较敏感吧?”
“是、是吗?大小姐也到了这个年纪了,是啊——”
虽然有些慌乱,但他还是笑着说道。
“就这样长大,最后和优秀的贵公子结为夫妻……只要能看到一眼菲尔的曾孙,我就心满意足了。”
真是妄想狂,想插手也该有个限度。
这是打算活多久那个?估计还需要二十年左右吧。
“不,可是……现在还是难以割舍。无论是可爱的孩童时期,还是难以割舍的青春期,甚至是长大成人以后……”
“伊弗洛斯大人,你说的全是大小姐的事。”
“不,我对威廉少爷也抱有期待。总有一天,等他长大一点,我想教他剑术。然后,总有一天,威廉少爷会打败我的。当然,一定要有真正的实力。然后我就可以说,已经没什么可教你的了,你已经很强了。”
即使那一天真的到来,恐怕也要很久以后了,伊弗洛斯说这话时,两眼放光,仿佛在说未来的事情。
“可是,萨菲斯大人……怎么样?”
“当然,他是菲尔的宝贝儿子。只是,我必须对他再严格一点。为了成为独当一面的人,必须到处留心。就是为了这个,我才找来了卡恩。”
最后,伊弗洛斯这样总结道。
“夏尔,果然我很幸福。无论活到什么时候,都只能找到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