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尔走出建筑物,前往位于用地东北部,秘书们所在的指挥大楼。那里应该有书写用具之类的东西。
“诶,大小姐!”
注意到身后的脚步声,夏尔回头一看,发现娜吉娅就在那里。
“到这种地方来,有什么事吗?”
她一边盯着夏尔看,一边这么问道。
情况不太好。是吗,莉莉安娜不会特意出去吗?平时这个时候应该已经累得筋疲力尽了,所以应该是在自己的房间里躺着吧。
夏尔稍作思索,决定实话实说。
“我想借用一下书写工具。”
“嗯?那么,我想西馆那边应该也有。”
“娜吉娅,我现在不太方便。”
说实话,夏尔不想和娜吉娅有任何交集。
虽然也想避开其他人,尤其是莉莉安娜身边的人。因为很快就会发现和平时的不同,而且,见的人越多,需要向本人报告的事情就越多。
“唔。”
“算了,我自己去拿,你别介意。”
夏尔尽量使用女性语言,适当地保持距离。然而,就在这时,娜吉娅靠了过来。
“大小姐。”
“是、是?”
“我知道这样很不礼貌。”
“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夏尔尽量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当场掩饰自己的自然。
太危险了,就像刚才和女仆说话那样。
“大小姐,不太好的事情,还是不要插手比较好。”
“不好……的事?”
咦?
连莉莉安娜本人都没说过她在搞什么鬼把戏。
“娜吉娅,我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呃……那我就直说了,是关于夏尔的事。”
“夏尔?夏尔怎么了?”
夏尔察觉到一丝不妙,在自己不在的地方这个女人也到处说了坏话吗?
“怎么说呢……那个人,在我看来,不是个正经的人。”
“为什么?”
如果娜吉娅只是因为讨厌才说出这样的话,夏尔以后会让她吃点苦头的。但是,既然说到这里,应该有什么根据才对。
“大小姐,你不觉得奇怪吗?”
“什么事?”
“他是子爵家买来的奴隶,惹出了许多事情。大小姐或许都不知道,听说他现在甚至开始做起了可疑的生意。”
可疑是指什么?夏尔想问,但还是放弃了。
要说近期的事情,那是自己一手策划的,由格鲁比赞助的风化店。即使让她具体说明,从娜吉娅的口中也说不出来吧。
但是,这样一来,如此娜吉娅讨厌的背后,应该有谁是大人吧?
当然,夏尔很了解,娜吉娅也很讨厌他,但还有人透露了更讨厌他的消息。否则,娜吉娅不可能知道或理解妓院的事。
那么,说到对才八岁的她灌输这种话的人物……原来是这么回事。
“而且,前几天我还看到了。”
“看到什么?”
“夏尔和伊弗洛斯大人用剑战斗的样子。”
……是那个吗?
这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练习赛。如果这种事情是突然发生在别人面前的话,夏尔倒是不会都说些什么。
“大小姐,我虽然不懂剑术,但那不是一般孩子的动作。”
嗯,是啊。
这是修炼了十年以上的剑技水平,即使是外人,也能感受到夏尔的厉害。
“而且,那个,那根本就不是比赛,只是伊弗洛斯大人在戏谑地为他练习而已……那个夏尔,竟然如此卑鄙!他用脚边的沙子砸向伊弗洛斯大人的眼睛,想让伊弗洛斯大人受伤!”
啊……
夏尔确实做到了。但是,那是训练,战斗中的技巧罢了。
伊弗洛斯并不是要把骑士之剑赐予夏尔。坚强就好,只要能战斗就好。
因为他想教夏尔这种实战的剑,夏尔敢打赌,伊弗洛斯本人一点也不会感到不舒服。
但是,娜吉娅是不会理解的。
“那是一场疯狂的战斗。的确,他和父亲一起与海盗交锋的传闻,一定也是事实吧,他一定是用偷袭对方脖子的卑鄙手段逮捕了贼人。这也许在当时是有用的做法。”
夏尔渐渐明白了。
娜吉娅不仅讨厌自己,还开始害怕自己。
实际上,她在夏尔面前完全没有表现出那种样子。
“大小姐,请您小心,在那个人的附近,一定会有灾难。事实上,我父亲就被海盗袭击了,而就在不久前,也有很多坏人在这普利斯横行的事实被暴露。这两件事都和夏尔有关。”
经娜吉娅这么一说,夏尔才发现确实如此。
真的是七岁的孩子吗?在这个层面上,有好几次差点死掉。只会让人觉得倒霉透了。
自己必须尽量不把周围的人卷进来。
“这样啊。”
夏尔没有斥责,只是肯定地点点头。
娜吉娅的这番话,也必须好好告诉莉莉安娜。
“我会考虑的,谢谢你特意赶来。”
“大小姐。”
她对正要离开的夏尔说道。
“一旦有事,我会充当大小姐的盾牌。不过,请您自己也要多加小心。”
说完,娜吉娅低下了头。
夏尔轻轻挥了挥手,走进指挥大楼里。
但在夏尔脑海里,改变了对娜吉娅的评价。
除了觉得自己不好之外。她对子爵家族和莉莉安娜的忠诚非常坚定。
八岁的年纪就有这样的觉悟。作为挡箭牌,她斩钉截铁地说。
虽说她有种种不正常的地方,但在所有的仆人当中,她应该算是忠于主人的组织核心人物吧。
毫无疑问,她对夏尔的恶意,对主人的忠诚,一定都是她的母亲,也就是威廉的乳母培养出来的。
没错,是乳母,名字叫兰,那个面无表情的女人。
应该是塞利帕西斯教徒吧,而且,她应该也不是子爵夫人那种分不清是塞利帕西斯教徒还是女神教信徒的人,而是确确实实入了塞利帕西斯教的人。
如果是这样的话,光是经营风俗店这点就足以让她作呕了也说不定。
对身处子爵家中枢的她来说,夏尔是个碍眼的人。她出身于世世代代侍奉维蒂子爵的家族,所以她是一荣俱损的。一年前从莉莉安娜身边被送到乡下的那些人也是一样。
那么,在夏尔看来……自己是新来者伊弗洛斯买来的,也就是子爵家内部的新兴势力。
也就是说,派系之争。以往的那些守旧派从大小姐眼前消失了,明明是外人却一副自以为是的样子在宅邸里走来走去的伊弗洛斯,竟然把肮脏的奴隶带在大小姐身边……
真麻烦。
不过,对于娜吉娅,也不能不说是可怜。
从小时候开始,在还没有完全理解这一点的情况下,就深深参与了这种纷争。
而且,她的母亲是旧势力的代表,而父亲却不属于任何一方。明明戴着骑士手镯,却被子爵家排挤了。
但是,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丁肯定会被列为执事一方的一员。
关于这方面的详细情况,娜吉娅应该没有听过吧。难道是家庭内部因为派系斗争的余波而一塌糊涂?
……下次见面,自己要对她稍微亲切一点吧。
夏尔是这么想的。
走向指挥大楼的上层。
如果有熟悉的面孔,就打声招呼……爬上二楼后,夏尔立刻和伊弗洛斯碰了个正着。
“大小姐?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哎,伊……爷爷。”
不行不行。
知道自己没有演技的天分,夏尔如实说道。
“我想借点东西,纸和笔。”
“哦,是吗?”
伊弗洛斯的表情是夏尔从未见过的温柔表情,这才是爷爷看着孙女的感觉。
“请稍等。”
说着,伊弗洛斯向旁边秘书科的男子打了声招呼。
“去我的房间,拿一支合适的笔和几张便条纸。”
“是!”
意识到眼前人物的身份后,男子快步离去。
“不过,如果是书写用具的话,西馆里应该也有。”
“啊,嗯,是这样没错。”
看到那些女仆,夏尔实在不想搭话。如果自己能在闲聊中打断她们的谈话,她们一定会露出惊讶的表情吧。
“嗯。”
“明天我会还给你的。”
根据莉莉安娜的事前情报,面对伊弗洛斯时,通常会用一种随便的语气。真是莫名其妙的解释。
只是,在夏尔面前,莉莉安娜说话的方式很撒娇。
然而,平时也不是每次都那样。因此,夏尔小心翼翼地说话,尽量表现得彬彬有礼却又微妙地高人一等。
“您是要写信吗?哦,不好意思,作为仆人,我不该问这个问题。”
从伊弗洛斯的语气中,夏尔并没有被刨根问底的厌恶感。反而给人的印象是,虽然他很想插嘴,但碍于自身的立场,只能忍着。
看起来伊弗洛斯真的很期待和莉莉安娜打交道,而不是和夏尔打交道。
“保密。”
夏尔特意这么说。
“哈哈哈,要保密吗?”
那是夏尔从没见过的温柔面孔。的确,这样的话,确实可以叫他爷爷了。
但是,他的地位应该和其他仆人没什么两样。虽说守旧派和革新派有区别,但无论对哪一方来说,莉莉安娜都只是一枚棋子。只是用于与其他贵族的政治联姻。
平时明明伊弗洛斯那么勤奋地工作……但夏尔知道,其实他对萨菲斯并不怎么尊重。那么,对莉莉安娜和威廉又会怎么样呢?
“爷爷!”
虽然对不起莉莉安娜,但夏尔不能放弃这个机会。
“爷爷为什么会在这个宅邸里?”
“嗯?”
“你以前不是很有名的雇佣兵吗?只要有想做的事,在哪里都可以努力。”
一瞬间,伊弗洛斯恢复了严肃的表情,他把手搁在下巴上,稍微思考了一下,想出了答案。
“这个嘛……事到如今,我已经不怎么想了。对我来说,这里就像是我的家一样。”
“子爵家?”
“是啊。”
他也是为了子爵家族、维蒂家族的荣耀而工作。
也就是说,他的荣华富贵就在那里。
但是,即便如此,也不合适。到目前为止,夏尔在他的身上看不到任何欲望。
“大小姐,能在这里侍奉您,我真是太幸福了。仅仅如此,还不行吗?”
太过于优等生式的回答,该如何接受呢?
夏尔不知道。
伊弗洛斯在想什么。
“那……。”
之所以不明白,是因为自己设的问题不合适。
所以,夏尔试着问另一个问题。
“如果我对爷爷说,只限一个,无论什么愿望都能帮你实现,爷爷想要什么?”
“哦……嗯嗯,这好难回答的问题。”
伊弗洛斯重新抱起胳膊,把手放在下巴上,陷入了沉思。
“就算不是我,是父亲大人、国王大人……又或者,如果女神能实现这个愿望呢?”
因为莉莉安娜能实现的愿望也就那么几个。
“大小姐的意思是,什么都可以实现?”
“是的。”
“哈哈,原来如此。”
伊弗洛斯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然后毫不犹豫地断言道。
“那当然是希望大小姐、威廉少爷,还有你们两位的父亲和母亲每天都过得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吧?”
“哎……”
多么美丽的事情,夏尔有种自己被拒之门外的感觉。
“没有其他的吗?”
“当然没有。”
“那为什么?”
说到这里,夏尔停了下来。
如果是伊弗洛斯的策略,夏尔能够理解。
伊弗洛斯推进维蒂家族对普利斯的实际统治。现在他正在派遣很多人去确保以子爵家为中心的金钱流动。总而言之,就是要让一切都沾上关系。
但是,如果真像他刚才说的那样,希望一家人幸福的话,就没有必要支配这样的城市了。
并不是地位越高的贵族就越幸福,应该可以在乡下的托维蒂亚悠闲地生活。这样的话,至少不会发生莉莉安娜被绑架的事件。
但是,年仅六岁的莉莉安娜问这样的问题,实在奇怪,不管她有多么聪明。
“大小姐,很辛苦吗?”
但是,伊弗洛斯通过这个推测出提出这样问题的夏尔心情。看样子,好像是太深入了。
伊弗洛斯蹲在夏尔面前,和夏尔的视线保持高度一致。
“但是,如果能成为出色的淑女,将来也会大开眼界。为了大小姐自己的幸福,现在也请努力吧!”
“把她培养成淑女,还不是会嫁给别人家吗?”
夏尔嘟囔了一声。
终究还是那里,果然是棋子。
听了夏尔的话,伊弗洛斯睁大了眼睛。接着,他慌慌张张地前后左右看了看,轻轻地把嘴凑到夏尔的耳边。
“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大小姐。”
怎么回事?
“说实话,这些都无所谓。”
“什么?”
“如果将来威廉少爷和大小姐要舍弃身份和领地等一切,远走他乡的话,我也只会跟随且服侍你们。”
这句话听起来很意外,但却很贴切。
没什么难的。在处理一年前的绑架事件时,伊弗洛斯也把自己当成痴呆老人,维护子爵的名声。他并不是为了自身的利益而行动。
但这又是为什么呢?
“大小姐。”
眼前单膝跪着一位面容安详的老人。
“忍耐也好,辛苦也好,这些都是要试着学会的。不过,在关键时刻,谁也不必在意什么,请按照你的想法去做吧。”
这次轮到夏尔睁大眼睛了。
为什么?
夏尔的内心在呐喊。这一定是纯粹的忠诚。
但是,为什么会有这种心情呢?
声音立刻打消了夏尔的念头,去拿笔和便条纸的男人终于回到了这里。
“辛苦了。”
伊弗洛斯恢复了执事的表情,把那些东西交给夏尔。
“那么,确实。”
夏尔接过那个……在无法整理头脑的情况下,勉强挤出几个字。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