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早上,夏尔心情很好。
因为前一天晚上,艾薇带回来了“好消息”。
“那个……”
吃完早饭,夏尔兴冲冲地收拾行李,她从后面搭话道。
“我觉得你不要期待太多比较好——”
音调很低,似乎不太感兴趣。
“艾薇,就算结果不太好,也没办法,这只是第一步。”
“嗯,不过,就我所见,不可能有那么好的事。”
“没关系,那种事。”
夏尔停止往背包里塞东西,站起身来。
“幸好,伊弗洛斯并不期待这家店能赚多少钱。只要能为街上的人们做点事,就会得到认可。”
“不仅仅是钱的问题。”
“你是说我是孩子还是奴隶?确实,这是个问题,但合同是以艾薇你名字签下的,可以吧?”
“嗯……”
文件、笔记用具、提灯、样品药品一并塞进背包。
还有,因为不是治安很好的地方,所以,姑且背上一把剑。
没有忘带的东西。
“那我们走吧!”
夏尔背起背包,走下楼梯。艾薇也很不情愿地跟在后面。
推开玄关沉重的门,走到外面。
已经是初夏了。现在还是早上,所以不算太热,但白天气温会迅速上升。特别是建筑物的上方。
最近,阳光也照射到夏尔的房间里。明明冬天的时候那么渴望,现在却热得受不了。
这一时期,白色的普利斯比任何时候都要耀眼。整座城市都是白色的,这是理所当然。
“在东边吧?”
夏尔一边说着,一边精神饱满地向大马路走去。艾薇摇摇晃晃地追赶在后面。
“听好了,艾薇。”
最近,艾薇的语气有些低落。
她还是老样子不让夏尔用敬语。基本上是对等的关系,或者夏尔稍微高一点的关系。
但是,被习惯了的东西是没办法的。
“所谓的公共卫生,既不挑人也不挑身份。在同一座城市里,无论哪里都要一样干净。”
夏尔边走边讲。
“不管我们怎么努力把酒馆和旅馆打扫干净了,如果其他的地方不干净,最终还是会导致疾病蔓延。”
没错。
经过半年多的营业活动,终于——
在商船码头的北侧……终于从所谓的妓院接到了订单。
大小姐第一次失踪时,夏尔曾误入这一带,当时目睹了妓院的肮脏。
虽然建筑物本身比较坚固,但房子和房子之间却异常狭窄,缝隙里堆积着垃圾。脚下还有粘糊糊的水洼。
而且,有一条从西北向东南贯穿街道的河流经过这一带。
这条河在城外是水源,但在城里几乎是下水道。
特别是妓院所在地附近,没有被石头地板覆盖,而是裸露在外面。
因此,温暖的季节会滋生蚊子,恶臭难闻……这一带的妓院门前,之所以竖着带有香味的蜡烛,也是为了掩盖水沟的臭味。
目睹了这一切之后,夏尔想如果有机会的话,一定要净化一下。
倒不是夏尔有什么洁癖,只是实在是太让人看不下去了,从现代天朝来的人来说,这是超出容许范围的肮脏。
夏尔把公共卫生作为店里的主要业务,大概有一半也是因为这个。
确认左右两边没有马车,小跑着过马路。这也是需要考虑的。
如果不制定交通规则,不建设人行天桥,城市就永远不会有安全的街道。
真的,萨菲斯在做什么呢?行政服务一点也没有周到嘛。
“那我来带路吧。”
艾薇一脸不情愿,但还是走在了夏尔的前面。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格鲁比的手下应该经常会看到妓院吧。
当然,作为女性,看到女人被当成商品,可能会不高兴。
走了一会儿,浓重的香水味飘了过来。
那是一种快要渗进眼睛里的痛苦,鼻子变笨了。不过,不这么做的话,来自水沟的恶臭还是会熏鼻子。
还是那么糟糕的地方。在这种地方找女人,不饿肚子是不可能的。
“……呕?”
夏尔的这种感想,在中途被抹杀了。
“艾、艾薇。”
“什么事?”
“这里有点奇怪。”
“夏尔少爷,是这边哦,我没弄错。”
“不是这个意思!到底是什么,这个臭味!”
光是在远处,夏尔就闻到了那股香水都掩盖不了的强烈恶臭。
连最低限度的卫生管理也懈怠了,这是长期以来的结果。
“夏尔少爷,就是那栋建筑……”
“艾薇,那是气味的发生源吧?”
“嗯,周围的店家都说太过分了,向老板投诉,所以没办法才来委托我们的。”
哇……
即使是肮脏的妓院中,也算是最差的地方吧。
太臭了,甚至影响到周边店铺的营业,这太过分了。
不过,如果没有香水味,周边的店肯定也是五十步笑百步。
果然,还是想把所有的污秽全部净化掉。这次,就当作是案例来解决吧。
“有人吗……咳咳。”
走进那座建筑,夏尔的鼻子一震。这个,不光是排泄物之类的东西。
怎么做才会变成这样的臭味呢?已经无法正常发出声音了。
“来了~”
从里面传来了一个不男不女的声音。
随着脚步声,门开了。
“有个好姑娘……你们说了什么?”
走出来的是一个留着小胡子的男人。白衬衫黑裤子,和他的声色相称,是个看起来很轻浮的男人,只不过那个眼神很凶。
“嗯……我是生态药品店的。”
“这样嘛。”
笑容消失的男人似乎想起了什么。
“我还以为是帕西斯教会的人呢!那么,进来吧。”
话虽如此,男人的还是很冷淡,他也不确认夏尔的反应,就背对着两人,朝里面走去。
这座建筑物并不大,一共五层,宽度和纵深都比夏尔家稍微大一点。
没有地下室,里面被定制成了妓院。
首先是一楼。是眼前的这个男人……老板的私人生活空间和前台。
建筑物的内侧有一个像夏尔店一样的柜台,前台站着一个女人。
一眼望去,她的脖子上套着铁项圈,用铁链与背后的墙壁相连。很明显是奴隶。
“这边。”
夏尔被邀请去了他的房间。
“总之,大家都在抱怨。”
连座位都没给夏尔和艾薇,他就在出入口说了起来。
房间的门是关着的,而且是双层门。
进了这个房间,夏尔注意到了,里面没有恶臭。
应该是在使用除臭剂吧。而且窗户关得很严,门也打不开。
不只是隔绝臭味,这附近有一条河,也想避免蚊子进来。
“能不能先随便收拾一下?我拿不出多少钱。”
“哈?”
“最低限度,一口气消除臭味的感觉?直接撒上除臭剂也可以。”
“呃……算了,我可以先看看里面吗?”
“请,随你的便。”
老板满不在乎地让夏尔和艾薇离开了房间。
一出来,他马上又关上了门。
艾薇看着夏尔。仿佛在说“你看”。
总之,不把握整体就无法开始。
夏尔一手拿着提灯,在恶臭中幻视整栋建筑物。
沿着狭窄的楼梯来到二楼,有四个房间。每一个房间都摆着一张皱巴巴的木床,很简朴。窗户上嵌着木板,外面的空气好像不会进来。
空气非常浑浊,房间的角落里还放着破旧的椅子、桌子和烛台。
夏尔看了看脚下,原本应该是雪白的地板上莫名沾上了黑色的污垢。
好像有些温热……至于是什么原因,夏尔不太愿意是去想。
夏尔悄悄靠近床。从很久以前就一直打开的床单,岂止是白色,已经超过了黄色,染成了茶色。虽然不敢碰,但轻轻一伸手……
“……啊!”
身后的艾薇发出惨叫,夏尔也是。
茶色的床单瞬间动了一下。仔细一看,细小的跳蚤和虱子一样的东西密密麻麻的……
“在这种地方睡觉,会全身发痒的!”
夏尔一边往后退,一边大喊。
“那我们出去吧,快点,从这个房间。”
“就这么办吧。”
然而,这样的惨状并非只发生在这个房间里。同一层的四个房间,还有三楼、四楼都一样。
“……喂,艾薇。”
“夏尔少爷,什么事?”
“在这种情况下,还有客人吗?”
“就算被这么说,我也不懂男人的心情啊~”
有道理,不过,就算这个是免费的,夏尔也提不起干劲。
夏尔来到五楼。
恶臭越来越严重。
顶层的房间并没有被细致地划分开来。取而代之的是,爬上楼梯的尽头挂着破旧的门帘。夏尔拨开那个,走了进去。
里面有十来个女人。有的穿着连衣裙,有的几乎赤身裸体。
大多是二十岁左右的女性,其中也有明显看起来十岁左右的女孩子。
只是,所有人无一例外都戴着铁项圈。但是,锁链的长度不够,只有一米多长。
而恶臭的原因就在她们身边。破旧的污物上,有无数只黑色的苍蝇飞来飞去。
但是,她们连收拾也不收拾。本来就不能从这个地方离开,所以也没有什么办法。
姑且有个洗脸盆之类的东西,大概是用来装污物的,就算想扔,如果没有人来回收的话,结果还是一样。
这个房间也有窗户,以前好像从那里把污物扔下去的。
为什么会知道呢?因为窗框上有茶色的斑点。
在那股恶臭中,污物旁边掉落着一块旧面包碎片。
这些人都是在吃着这个吗?
房间里很闷热。因为是在河边,空气很潮湿。
今天一点风也没有,窗户好不容易开着,臭气却散不出去。
在这能想到的最恶劣的环境中,她们一言不发,只是躺着。
太过分了。
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夏尔眼前一片漆黑,在她们身上,看到了在林加村时的自己,每天都被父母无情虐待。
自己过去那份悲剧延续的最终宿命,就是这里。
想到这里,一股热流涌上了夏尔的脑海。
“艾薇。”
“是的。”
“总之,钥匙呢。”
一瞬间的犹豫之后,她回答道。
“如果有的话,应该是在前台吧。”
这么一说,夏尔明白了。
客人是在一楼的前台付钱拿钥匙,用那个钥匙带一个女人出来,然后进入合适的房间里。
于是,夏尔跑到一楼,绕到前台。
“对不起,钥匙呢?”
“……银币、一枚,然后……”
“哇!?”
夏尔再次看到站在前台那个女人的脸,发出了一声惨叫。
那是皮肤病。整个脸的右侧都发红溃烂了。因此皮肤膨胀,压迫到右眼下半部分,眼睛眯成一条缝。
嘴唇也只有右半部分,膨胀着鼓鼓的。另外,有一处头发稀疏得很厉害,应该是头皮受损了。
除此之外,还能看到到处都是的红色斑点,这是被蚊子叮过的痕迹吗?
但是,她看起来很痒,却连手都。
而且,她身上也发出了恶臭。什么事也没有,只是被铁链束缚着站在那里,当场就垂了下来。看上去,她穿了连衣裙,好像没有穿内衣,没有了意义吧。
总之,让她在这里做前台是……因为生病,商品已经没有价值了。
治疗?这个世界药的价格可是很贵的。
“对不起。”
夏尔看到脸后很惊讶,于是抱歉道。
她应该也有自知之明,所以一定会很受伤。虽然夏尔这么想,但她完全没有反应。
“啊,那个——”
夏尔尽量用温柔的声音搭话。
“我是来打扫这里的,不是来找女人的。总之,我想先把楼上的女孩们洗干净,房间也想打扫一下,所以请把钥匙借给我。”
在我的呼唤下,她沉默了一会儿,不久就开始说话了。
“银币,一枚。”
但她就像一台坏掉的收音机,只是重复着这句话。
“难道是没有听到吗?”
“没用的。”
艾薇在后面说。
夏尔回头一看,艾薇摇了摇头。
咀嚼着这句话的意思,夏尔盯着前台的女人看一会儿,然后转身冲进了老板的房间。
“老板!”
“什么嘛,吵死了……还有把那里关上!”
房间里,老板躺在沙发上啃着饼干。
“老板。”
“报价完成了吗?便宜点。”
“那是什么?!”
“什么什么?”
他停下吃点心的手,扬起眉毛。
“那也太荒唐了吧?”
“很脏吧?我知道,你就随便喷点能够消除臭味的强力的消毒药、除臭剂什么的就好了。”
“不是这个意思。你知道吗?上面的污物堆积已经很严重了。”
“那又怎么样?”
“那样的话会生病的!放任不管的话会有人死的!你知道吗?”
“所以说那又怎么样?”
“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用的,夏尔少爷。”
艾薇从身后冷冷地说道。
“她们是二手的性奴隶,其中一部分也许是犯罪奴隶。”
“那又怎么样?”
“廉价的性奴隶,在十五岁左右就已经卖身了,顶多十七、十八岁左右就会迎来高峰。当然,如果是有一定魅力的奴隶,就会找个地方赎身,也会受到相应的重视……如果以上都没有,就会被贱卖给更低级的妓院。”
这么说来,夏尔好像听说过一点来着。是玛利亚告诉夏尔的。
受过高度训练的真正高级妓院的女人们,从身材到技艺,无论什么都是精心培养的,待遇再怎么也不会差到现在这种程度。如果做得好,也能成为有钱人的情妇。
即使是比它低一级、专供平民用的高级妓院,也有相应的将来。只要努力,还是可以赚到一些钱的,即使是奴隶,也有机会赎回自己。
但是,没有任何附加价值的女人沦为奴隶的情况又会如何呢?
她们无法好好取悦客人,即使在平民中,也有为相对贫困的阶层提供廉价的服务。
这样一来,卖点就只有年轻和新鲜了。过了这两三年,她们本身就会越来越粗糙,商品价值也会越来越低。
“夏尔少爷,你已经看出来了吧?她们已经没有活下去的希望了,你明白吗?”
渐渐失去价值的她们,也没有其他能爬上用场的地方。
话虽如此,就这样放在店里,只会降低店本身的档次。因此,被送到程度更低的店。
于是对更穷的人,提供更马虎的服务。
最终,变成了只能躺在床上,任凭他人摆布,变成名副其实人偶般的奴隶。
……这里是这些女人的终点。
“不知道。”
夏尔不由得从喉咙里蹦出了这句话。
“喂,你!”
夏尔回过头,对男人威胁道。
“马上把她们给放了。”
“啊?!”
“你想被杀吗?这个懒惰的混蛋。”
“喂……你、你们是来干什么?!”
“这个!”
夏尔不由自主的把手放在剑柄上。
“不行!”
“艾薇!”
“结算是这样的男人,你杀了他也是犯罪。”
“就是因为这家伙,死了很多人吧?”
“是的。”
这句话差点让夏尔爆发出来,但越过那座感情山,一种奇妙的平静在内心蔓延开来。
是的,夏尔自己很清楚。不行,开关打开了。就这样,对于这样的事情,不可能熟视无睹。
“是吗?”
夏尔放下了手。
“不打扫就打扫吧,太碍事了,你们回去吧。”
妓院老板扫兴的下达了送客通知。
“艾薇,我先回去了。”
“暂且,是吗?”
夏尔没有回答,粗暴地推开门,离开了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