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愤怒

在昏暗的办公室里,夏尔颤抖着。

直到刚才,夏尔的指尖还有些发热,现在已经被汗水冻住了。紧贴在背上衬衫的触感让人恶心。然后,夏尔被站在斜后方的男人吓了一跳。

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造型恐怖、宛如蜡像一般的米尔克终于走了过来。

一开始很安静,每走一步都迈大步,以粗暴的步伐。然后,从夏尔这里夺走了那封信。

“你看到了?”

声音很安静。

正因为如此,夏尔才能感受到米尔克心中强烈的愤怒。

“……是的。”

夏尔好不容易从喉咙深处挤出微弱的声音。

明知道不能看,还是看了。这是免不了惩罚的。

夏尔手里通往办公室的钥匙,只是为了工作或读书而借的。为了好奇心擅自进入这里,即使夏尔不是奴隶,也属于滥用职权吧。

但是,米尔克在最后关头,总算控制住了狂乱的感情。

“既然已经看到了,那也没办法了。”

米尔克僵硬的手再次将满是皱纹的信揉成一团。

“我也太不小心了,和其他的信一起放在这张桌子上。如果不想给你看,就应该放在那个架子上,机密文件那里。”

“不。”

在这种情况下,米尔克并没有责备夏尔。

不,一定是有这种心情,但他极力克制住这种情绪。

但是,一味地撒娇也太无礼了。

“这都怪我太自私了。”

夏尔说着,递出了手中的钥匙。

“对不起,我没能分清你的立场。”

但是,米尔克摇了摇头。

“算了,那个你先留着……比起那个——”

米尔克抱着胳膊,开始在房间里走动。

“听着,这件事绝对不能告诉玛利亚,理由你知道吧?”

“是的。”

“你真的明白了吗?听好了,就当你是想要出于好心把实话告诉了她。”

米尔克突然停下脚步,一脸比以往更认真的表情转过身去。

“要是知道了这样的事实,玛利亚会死的。”

夏尔感到一阵胆寒。

米尔克低着头,低声说道。

“我本来就不打算收养两个……特别是戴尔。”

外面已经变得相当昏暗了。

米尔克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将视线投向了窗外。由于光线的多少,他的表情莫测。

“玛丽亚看起来还好,但戴尔呢……那么内向瘦弱的孩子身上,要以奴隶的身份生存下去很困难……所以,如果要买的话,就只有姐姐了。尽管如此,那对父母……”

大概是想起了当初买下两人时的情景吧。在结束的时候,米尔克的声音像是在挤出来似的。

“那对父母是真心想抛弃孩子的!因为,他们想把优秀的姐姐留在身边,而前途黯淡的小儿子抛在一边。所以,姐姐为了保护弟弟,坚持自己去,这次那对父母干脆改变了意见!已经很麻烦了,把两个人都卖掉就轻松了!”

米尔克的声音充满了强烈的愤怒,这是夏尔从来没有感受到的。他说得很快。

“结果不出所料!玛丽亚因为担心戴尔而舍不得离开。在拍卖会上也故意让客人看到她的冒失,试图留在这里。我只是想着如果戴尔顺利卖掉的话,能让他到好的地方就好了……

但是,那么温顺、过于腼腆的孩子,谁想要呢?我也不想买。不出所料,没有人会在拍卖会上认领戴尔,所以——”

不知什么时候,米尔克握紧了拳头,他喘着粗气。那个声音近乎尖叫。

“所以,我才低下头,请求卡谢尔收养戴尔,完全是免费的!虽然他有点胆小、腼腆,但也不是坏孩子,只要好好管教,就能成为忠实的仆人。没想到那个浑蛋居然把它卖给了变态贵族!于是一个劲儿地催促,让我把下一个送过来,该死!居然把我当成傻瓜!”

怎么可能?

那么,米尔克没有盈利?不仅如此,还完全亏损?

比起得失,米尔克更优先考虑戴尔的将来?为什么只有戴尔?

……不。

或许,在他心中,总是把利益放在次要位置。

“那么,到底是谁变得幸福了?玛利亚已经不会被贵族的宅邸收留了。她被送进了妓院,一个无依无靠的少女,没有其他可以生存的地方。为弟弟奋不顾身的她,结果确实……”

米尔克用那只大手捂住脸,背靠着墙壁,瘫倒在地板上。那个声音变得微弱而嘶哑。

“米尔克大人……”

夏尔把心中产生的疑问,战战兢兢地说了出来。

“你为什么会成为奴隶贩子呢?”

没有回复,连头也不回。

“如果是你的话,玛利亚也可以,不仅仅是这样,还能收养并养育很多孩子……”

“这样不行。”

米尔克阴沉的声音打断了夏尔的话。

“为什么呢?”

“不问就不知道吗?”

像是从地底传来的低沉呻吟声。

充满了深深的怨恨和憎恶。

“诺尔。人有靠自己的力量活下去的责任,这也是一种权利。即使是孩子、奴隶也一样,这是很重要的。如果选择那样,孩子们就会失去活下去的意义。

可是,这些笨蛋不会明白的。如果我善意地说出收养孩子并养育孩子之类的话。说得保守一点,到处都是贫农,都想把孩子推给我吧。你觉得怎么样?”

“这是……”

“如果你不相信,那就去旧沃托克男爵领地看看吧。那里有你想要的证据。”

这是很有可能的。如果是夏尔所在的林加村的村民,肯定会这么做。

这个世界进步的程度,远不及前世的天朝,民意度也很低。而且,以过于野蛮的人们为对象,慈善事业就无法成立。

因为,无论是看发放金钱和食物的人,或者实际得到了恩惠,也无法理解他们的目的。如果不是交易是什么?要不要感谢什么的,就算做了也马上忘记。

于是,在深入思考慈善事业的意义之前,愚民们会干脆将目光转向别的地方。

也就是说……能拿多少就拿多少,只要有漏洞,用偷和骗的手段也不奇怪。

“花坛里净是靠自己的力量无法站立的孱弱杂草,这有什么用?我必须被人憎恨,放弃孩子的父母必须悲伤,在我身边长大的孩子必须痛苦。只要看到他们自己的样子,他们长大后才会重新考虑用自己的力量保护孩子。”

"所以你才……"

米尔克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你知道我的收入有多少吗?不过,你不会知道我的用途吧。这些都记录在那个放机密文件的柜子里。老实说,我可自由支配的财产并不多。”

虽然之前一直不知道,但听完米尔克的话后,夏尔理解了。

米尔克是个有原则的人。不是因为赚钱,而是把它当成自己的工作,所以才成为了奴隶商人。

“好了,你回房间去吧。听着,这件事千万不要告诉玛利亚。就让她觉得弟弟在某个大商人那里当仆人过着幸福的生活吧,反正再也见不到他了。”

思绪纷纭。但是,夏尔暂时找不到反对米尔克的理由。

夏尔鞠了一躬,离开了办公室。

“……咦?怎么了?喂,诺尔。”

夏尔刚回到房间,韦斯特就来搭话。

“发生了什么事了?”

“什么都没有。”

“怎么可能?告诉我吧。”

韦斯特已经兴致勃勃地从床上探出了起来。

这个狡猾的少年,怎么可能放过对方的空隙呢?那就只能将错就错了。

“我知道了,出了点事,但我不能说。”

“为什么?”

“秘密。就算你说‘如果不告诉我,我就从窗户跳下去’,我也不会告诉你。不光是你,谁都不会告诉的。”

当夏尔坚决断言的时候,韦斯特瞪圆了眼睛。但是,慢慢地向后退去。

“……我知道了。”

“不好意思。”

虽然夏尔嘴上说着道歉,但绝对不打算开口。不知道玛利亚会受到多大的打击。

夏尔觉得“死”这个说法是不是言过其实了。但是,这样的事实,即使告诉玛利亚也只会招致悲惨的结果。

而且以“只有这里的秘密”为由,向韦斯特坦白,也太残酷了。不小心泄露了也不奇怪,即使不是这样,也会变得无法毫无顾忌地和玛利亚说话了。

“原来是这么严重的事情啊,听说米尔克发怒了。”

“啊……”

夏尔全身感到疲惫,一屁股坐在自己的床上。

“喂,诺尔。”

“什么?”

“睡觉倒是可以的,不过马上就要吃饭了吧?”

事情发生是在吃完晚饭,正在房间里休息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从中庭那边传来了少女的叫声。

“来人啊!”

那是……唐娜的声音。

夏尔和韦斯特都从床上爬起来,拉开门把手,跑了出去。

中庭一片混乱。

“不要!求求你!扔了吧!”

“放开我!让开,放开我!”

玛利亚和唐娜在扭打。令人不安的是,玛利亚反手拿着菜刀。这时,唐娜紧紧抓住了她。

“夏尔、韦斯特,快来!”

“嗯。”

夏尔和韦斯特点头,从左右两边抓住了玛利亚。没有突然伸手去拿菜刀。贸然靠近的话,自己可能会受伤。所以才从左右两边,分别拉住了她的双臂。

就算是玛利亚以三个人的腕力为对手,也不可能挥刀。

夏尔和韦斯特伸出手,分别掰开她的手指,菜刀发出金属声掉到了地板上。

“别打扰我!啊啊啊!”

这是平时难以想象的狂乱举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莫非,她知道戴尔的死了吗?但是,那也太早了。

夏尔没有跟任何人说过,米尔克也不可能说。

“求求你,让我过去!啊,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但是,从她的言行来看,只能认为一切都暴露了。这是怎么回事?

听到骚动,大人从各处跑来。

瓦里西绕到玛利亚的身后,抓住了玛利亚的手,这样就放心了。

过了一会儿,孩子们也从各处的窗户跑过来。

最后,米尔克迈着沉重的步伐走了过来。看到那个样子,玛利亚一下子摆脱了瓦里西的拘束,瞪了米尔克一眼。

“你把戴尔怎么了!”

对于她劈头盖脸的质疑,米尔克没有回答。那双眼睛里,浮现着死心的神情。

“他现在在哪里?回答我!”

“在我认识的商人那里。”

“骗人!”

用没有起伏的声音回答。但是,玛利亚完全不相信。

“……回答我。戴尔……还活着吗?还是……"

米尔克始终面无表情。但是,玛利亚在那沉默中读出了真相。

她一下子拾起了附近木工场里捡起了一根木棍。

“呜……呜啊啊啊啊!”

猛烈的一击,击中了米尔克的额头。帽子被吹飞,木棍折断。

米尔克没有动摇,但是两眼之间出现了伤口,然后血从那里慢慢滴下来。

“杀人犯!人贩子!骗子!”

玛利亚继续用相反的声音叫嚷,发泄着无处可去的愤怒。

“如果你不来村子里的话!如果没有你的话!”

那不一样。大概不是。

玛利亚认为,米尔克是为了钱才把戴尔交给了变态贵族。但是,夏尔刚才看到他说出了一部分真相。

虽然不知道米尔克有怎样的过去,但现在的他绝对不是金钱的亡者。

据推测,米尔克只有在不得不这样做的情况下才会买下孩子。收养夏尔也是这样。

就算黑发再怎么稀罕,一个瘦得随时有可能死的,甚至连意识都没有的孩子,值得付出五枚金币吗?

如果夏尔就这样衰弱而死,或者如果不是那样也有什么严重障碍的话,米尔克就亏本了。除此之外,比如唐娜的情况也是如此。大概是在理解她在老家没有容身之处的情况下,才收养的吧。

那玛利亚的情况也应该是一样的。但是,现在的她已经想不起来了。

“我……那我该怎么办!一直以来是为了什么……"

玛利亚膝盖无力,当场跪下。她就这样蹲了下来,开始号啕大哭。

周围的人都呆呆地看着那一幕。这倒也是。除了夏尔和米尔克以外,没有人知道这个事实。

瓦里西也没被通知吧,还是第一次听说戴尔可能死了。

但是,夏尔的思考中断了。

“诺尔。”

声音异常安静,米尔克仍然面无表情。

“我刚才说了什么,你已经忘了吗?”

夏尔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

不。

这,莫非是?

但是,那是不可能的。夏尔没有对任何说过。

“我说过绝对不要对任何人说话吧?”

米尔克在怀疑夏尔。

虽然夏尔觉得那很愚蠢,但是夏尔想不出其他的嫌疑人。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

“那么,为什么玛利亚会知道这件事?”

“我不知道。”

只能实话实说。

但是,这时吉尔跑了过来,那只手里拿着一张皱巴巴的纸。

“这封信在玛利亚和唐娜的房间里吗?原来如此,确实你没有告诉任何人。但是,你偷偷抽出这封信,塞进了房间里。真亲切啊,诺尔。”

怎么可能!

那应该是米尔克自己放进机密文件架子里的。夏尔没有伸手去碰,因失误而带走的可能性都没有。

但是,米尔克误会了夏尔的踌躇。他认为这时被告知事实后的不知所措,于是他迈开大步,在夏尔面前停下。

“你这个蠢货!”

在怒吼的同时,夏尔的视野歪向一边。失去了平衡感,院子里的石板就在眼前。

夏尔后来才明白,自己遭到了米尔克毫不留情的一巴掌。

“叫你不要告诉别人!”

被米尔克狠狠地踢了一脚,胸口一阵刺痛,夏尔喘不过气,从嘴里吐出唾液、胃液、血液,还有晚饭吃的东西。

“住手!”

少女的声音刺进了夏尔的耳朵,唐娜盖在夏尔脸上了。

“让开!唐娜!碍事!”

米尔克激昂的声音响彻云霄,但是,唐娜不为所动。紧紧地抱着夏尔的头,闭上眼睛,在那里摇摇晃晃地颤抖着。

但是,就连少女的样子,他似乎也看不进去,想把夏尔和唐娜一起踢飞的时候。

“米尔克大人!住手!会死的!”

在夏尔视野的角落,可以看到瓦里西和爱莎试图按住米尔克。

很痛苦,鼻子和喉咙都堵塞了,连一根手指也动不了,夏尔精神恍惚了起来。

突然,夏尔注意到了从面向中庭的二楼走廊俯视的影子。那家伙看着哭泣的玛利亚,看着痛苦地苦闷着的夏尔,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除此之外,我什么也没想好。在那以后,我就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