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课堂上睡的觉,好像比在家的时候更香甜。
余景洪起先还强撑着听物理课,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趴着睡着。
等他睁眼已经是放学,堂妹笑盈盈地看着他。
好端端的,笑成这样做什么。
余景洪打个寒颤:“意外,都是意外。”
余清音伸手戳他一下,把自己的笔记本推过去:“晚上记得好好看,明天再讲。”
多好的待遇,还有一对一的辅导。
余景洪这回不敢讲任务重,生怕她追究自己,把本子装进书包里:“回家回家。”
往常他可是还要在操场上挥洒完汗水才愿意走,今天居然还知道心虚二字怎么写。
余清音颇为欣慰:“没事,这学期可以稍微轻松点。”
等会,现在居然叫稍微轻松。
余景洪都觉得自己快不认识这两个字,很是惊恐:“你下学期打算干嘛?”
余清音笑得阴恻恻:“拭目以待吧。”
多数人的精力都有限,如果长时间的高强度复习恐怕很快就会疲惫,除非有特别坚定的信念,目前看来她哥还不具备,倒不如下学期再磨刀霍霍。
然而对余景洪来说,现在已经是忙得不可开交。
他满是疲惫地回家,到家后往沙发上一瘫。
知道的是去上学,不知情难的还以为刚受刑。
李虹华往右边挪一个位置:“这么早,晚上吃炒黄瓜行吗?”
余景洪无所谓地点点头,望着天花板:“妈,你觉得清音是不是中邪了?”
本地多封建,即将是大白天家长也不许孩子讲些神神鬼鬼的话。
这要是儿子小时候,李虹华早就一巴掌拍脸上,现在只能手往下移,砸在他胸口:“别乱讲。”
真用了劲的,余景洪虚弱地咳嗽着:“那你不觉得她变奇怪了吗?”
就是想发奋,也没有这样往死里学的。
可惜大人不这么觉得,李虹华翻个白眼:“我看你才有病,人家这是学好。”
多少家长都盼着孩子能自己走到正道,她的运气到底还差点。
余景洪讲的是“奇怪”,到他妈嘴里变成“有病”,心想真是夏虫不可语冰雨,哗啦站起来:“不跟你讲,我要读书了。”
天大地大,现在他的学习都是这个家的大事。
李虹华平常从不多发言,生怕把他那点刚燃起来的熊熊火焰扑灭,只是把电视的声音调低。
房子隔音不好,门一关其实什么都挡不住,余景洪坐在房间里还是能听清。
不过他不在意噪音,还上赶着制造,打开电脑放着许嵩的歌,这才开始做作业。
余清音也有背景音,那就是英语听力。
每回范燕玲进屋都能听见叽里呱啦的鸟语,偶尔琢磨着女儿也不知道听懂没有。
反正她是一窍不通,拉着门把手:“晚上去你外婆家吃饭。”
外婆家,余清音合上书:“那我自己骑自行车去,吃完就回来做作业。”
离得不远的地方,但她妈回回去都要聊八卦到很晚,弟弟也要跟舅舅家的孩子们一起玩。
范燕玲知道她抓紧时间,点点头:“行,要带钥匙。”
余清音出门一会会总是忘记带,毕竟她后来习惯用指纹锁。
哪像现在出门一趟口袋里就叮当响,尤其跟找零的硬币放一起,走起路来特别热闹。
她心里觉得不方便,拿起扔在一旁的钥匙串:“知道啦。”
然后骑上自行车往外婆家去。
都是两个轮子,人力的比烧油的慢很多。
范燕玲母子俩都已经开始吃饭,看到人让出中间的位置来。
余清音依次跟长辈们打招呼,这才坐下来。
她安静地吃着饭,听到跟自己有关的话题才抬起头。
范燕玲不管女儿看不看,自顾自:“反正孩子想读,我们肯定让她读的。”
家里确实一直是这么做的,余清音要补习费的时候从来没人多问,甚至也不怀疑她是想骗钱去做别的。
她后来一路念到大学,父母在经济上也从未亏待,只是她在不发达的十八线小城,可消费的地方屈指可数,四年下来用生活费还攒了两万。
就是这笔钱,让她撑过毕业第一年连续换六份工作的日子。
在某种程度上,余清音从未对此做出回报。
她小的时候沉迷于TVB电视剧,还以为将来能成为叱咤风云的大人物,走路哒哒哒的高跟鞋声音,处理事情冷静果断,在高楼大厦中拥有属于自己的办公室,工作之余还能享受人生,有好友二三,爱人相伴。
等她真正三十岁的时候回望感叹,才发现自己的碌碌无为。
但重来一次,究竟能做什么大事呢?
反正截至今日,她都未曾办成一件,有时候甚至怀疑老天爷选错人。
不过诸神在上,错误很快能拨正,她尚且能惶惶然立于此,大概是一种命运的最终选择。
思及此,余清音坦然许多,继续听她二舅妈那套“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没用”的言论。
像这种话她现在听着都不生气,吃完碗一放就回家。
范燕玲叮嘱她锁好门,继续跟娘家人唠嗑。
姑嫂几个坐在院子里讲话,孩子们满地疯跑。
而余清音远离嘈杂,独自到家。
她吃得太撑,站着靠墙背书,那些陌生的知识逐渐定格在她的脑海里,成为人生的一部分。
或许再次回望,她能留下更多的东西。
只是她离三十岁还有好长的一段路要走,想太多也是无益,只能甩甩头把心神收回来,专注于眼前的政治书。
余建江下班回家,只看到女儿房间的灯亮着,想想还是敲门问:“你妈呢?”
余清音大声回答:“外婆家。”
父女俩的对话就此终结,短暂又简洁。
余建江从柜子里拿出包新的烟,转身出去串门。
余清音也没在意,只是琢磨着明天还得去趟老师办公室。
另一边的何必春其实也在想这件事。
她晚饭后才有时间改考卷,在左上角写下分数后盯着看。
眼前这张是04年的惠平市中考英语卷子,难度可比开学考大很大,但余清音还能把听力外的题目都做对,属于出乎意料。
更叫人高看一眼的,是最后一题的作文。
众所周知,初中生掌握的词汇并不多,翻来覆去就那么几个,至于用从句更加不可能,压根没学到那份上。
反正何必春没在历届学生中见过,心想余清音还真是没说大话,她确实超前掌握一部分。
做老师的嘛,总得因材施教,她不得不有新的决定,手指头在桌面上一点一点。
如果余清音有异能的话,就不至于为此悬心。
但上帝没给她这个金手指,因此她只能第二天再去找班主任。
何必春还想着等会叫她,看到人爽快说:“以后我的课你可以不听,但是每个礼拜要来做张卷子。”
成绩保持不住,一切优待免谈。
余清音连忙保证:“老师放心,我肯定不会退步的。”
何必春只相信分数,挥挥手让她走人。
余清音又道谢一遍才走,进教室后长舒口气。
她满心欢喜,却也知道低调,再上英语课时还做伪装,把数学卷子偷偷夹在里面。
连余景洪都是上到一半才发现端倪,悄悄问:“你干嘛呢?”
余清音压低声音:“老师同意我在课上看别的。”
居然有这种好事?余景洪还待细问,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连忙正襟危坐。
就是没能克制住小动作,在纸上写“怎么可能”。
余清音自己站在讲台上过,那真是看什么都一清二楚,心想自己可不能老虎头上拔毛,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权益丧失。
因此她大笔一挥写“下课再说”,就继续和函数作斗争。
她倒是能撂开手,余景洪却是抓耳挠腮,好不容易憋到铃声响,迫不及待:“怎么回事?”
余清音跟他解释完,竖起手指:“别到处说,不然老师该骂人了。”
老何的脾气还真有可能,余景洪有时候觉得她跟黄老邪简直是一对黑白双煞,两个人合力镇压着一二班的学生们。
反正大家心里是苦不堪言,尤其他这种刚转好的性子。
但真要反抗,好像又没必要。
余景洪自己知道学习其实是件正途,也明白世上多数积极向上的话是对的。
然而心中有数并不意味着能做正确的事,就像大家都知道清华北大的好,可能跨进大门的又有几个。
他从前不认为自己和读书两个字能扯上关联,所处的环境也让他觉得这并非唯一的选择。
因此他选择更为轻松的生活,打打游戏混日子。
只是现在,他意味不明叹口气:“余小彩,你打我一下。”
余清音读不懂他眼中的挣扎和迷茫,只是照做,一巴掌挥出去。
余景洪的三魂七魄都被打归位,他嗷嗷叫着:“不是,你是想打死我吗?”
让人家做事话还这么多,余清音理直气壮:“你自己不讲清楚。”
她当然是能用多大的力气全使出来。
余景洪觉得她就是故意的,啧啧摇头:“你是不是在心里恨我呢?”
多有意思,余清音捧着脸:“刻在这儿,你没看到吗?”
余景洪现在看到了,咬着牙:“行,早晚你给我等着。”
掐一把妹妹的脸作为报复。
余清音疼得倒吸口气,索性拿书砸他。
兄妹俩在教室里互殴,看上去谁都不手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