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时候,改变这种东西,当事人并不觉得自己如何,反而是旁观者大惊小怪。
余清音跟物理殊死搏斗一晚上,要回家的时候被她二伯母李虹华拦住:“小彩来找你哥玩啊?“
小彩是余清音的曾用名,但她七岁时贪玩从水库掉下去过,受惊吓后有些呆滞,长辈们求助于信仰,花八十块钱找了位大师,才改成现在的。
也不知道是否真的冥冥之中有力量,重新登记后她确实有所好转,只是按照老人的说法,旧名字亲戚们一直叫着。
说真的,叫余小彩实在是大俗大雅。
余清音后来在互联网上放纵自我的时候,用的就是这三个字,这会她被人当面称呼,仿佛是屏幕后面的形象被戳破,无端的头皮发麻:“对啊,我们在复习期末考。”
李虹华当然知道,她刚刚还进去送了回水果,就是想象不出来这对学习上的难兄难妹怎么忽然转了性,但考虑到不能随意打击孩子的积极性,略有些迟疑:“哦,复习啊。”
言外之意有许多,余清音只抱着书笑笑:“那我先回去了。”
她不跟大人表决心,因为说得再多不如做,等她的分数变好,事态自然也明朗。
但李虹华没觉得有那天,实在是对看着长大的孩子太了解,正要再开个口,站在房间窗户边的余景洪喊:“清音要睡觉了!“
瞎嚷嚷什么,李虹华撇撇嘴:“知道啦!”
又拉开自家的院门,眼看着余清音进隔壁才锁上。
两家的院墙是紧挨着的,房子的样式格局也一模一样,都是花岗石条造的平房,院子的面积比屋子大。
客厅和餐厅是贯通的,左边有两间房夹着个洗手间,右边是带独卫的主卧和厨房。
自建房的哪一面都不缺窗,夏天里前后院子的门总是开着通风,一家人常常在客厅里打地铺睡。
余清音进门的时候绕过在地上睡得四仰八叉的弟弟余海林,听沙发上的爸爸余建江在打呼噜,把还开着的电视给关了,这才回房间。
她的屋子靠着前院,每逢雨季渗漏得最厉害,星星点点的全是霉斑,手碰一下墙灰就往下掉。
老旧的不光是装修,还有过时的设备。
一张躺上去嘎吱作响的双人床,半边门歪着的带镜衣柜,连电灯都是拉线开关。
余清音洗完澡躺好,手一伸就能关上灯。
一台小小的风扇对着她吹,不一会儿额头就冒出汗来。
大概是享受惯空调,她这几天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到半夜才迷迷糊糊闭上眼,第二天又早早地醒来。
范燕玲买完菜回来,看女儿的门缝里有光推开看:“平常不学习,现在起那么早。”
真真是临阵磨枪,不知道能不能光。
余清音心想就是时间上太着急,才需要抓紧一切,翻着书说:“最后一年了。”
合着她还真想好好学,范燕玲仍旧不信,满是狐疑:“你到底想干啥?”
余清音什么都不想干,扭过头:“我得买本练习卷,妈,能要三十不?”
还挺敢张嘴,范燕玲觉得她拿钱去买不正经书的概率更大些,哼哼说:“找你爸去。”
她平常就做点零工,挣的还不够买菜,家里的收入全靠丈夫和二伯哥合伙的手机维修店。
余清音有所预料,吃早饭的时候说:“爸,我要五十块钱。”
不是她想涨价,实在开一回口挺费劲的,不如多攥点在手里。
反正余建江也不在乎,喝一口豆浆掏出钱包扔过去,问都不问要钱做什么。
余清音没接住,不用使眼色余海林就屁颠屁颠帮姐姐捡回来。
看在他乖巧的份上,余清音给自己抽五十块,顺便给他一块:“买辣条吃。”
真是会用别人的钱做人情,余建江擦手的纸往桌上一扔:“不要整天吃那些有的没的。“
余海林有点怕爸爸,哦一声就赶紧拿书包上学去。
小学生都出门了,初中生还差点时候。
余清音把碗筷洗好放架子上,这才踩着自行车到学校。
教室里的破风扇没能盖住人声鼎沸,学生们复习和谈天论地的两拨人泾渭分明。
陈婷婷是聊天人群中的翘楚,前后的同学都兼顾到,在同桌坐下来的时候还能打招呼。
余清音看她忙得不可开交,笑笑说:”早上好。”
然后翻开物理书,继续昨夜没有解决的难题。
本来陈婷婷是不会吵她学习的,但看一眼没忍住说:“早上不是考英语吗?”
余清音现在最不怕的就是英语,甚至自信觉得可以一鸣惊人,不过讲出来估计人家觉得她不正常,只好随意找借口:“复习好了。”
陈婷婷不知道她的好是个什么进度,点点头又继续跟后桌对话。
余清音也不再浪费时间,咬着指甲思考力的区别。
看来看去没研究出个究竟来,合上书骂一句娘,拿着笔袋去考试。
英语前半部分是听力,落在她耳朵里比一加一等于二还简单,后面的题目更没有任何难度。
毕竟余清音上一次努力学习,就是为了英语。
前世高考后,她的专业按父母建议填的全是会计之类的,结果被调剂到国贸。
四年下来学了什么不提也罢,到找工作的时候就像团团转的苍蝇,最后在市区一家教育机构做销售。
这活工资过得去,就是业绩压力实在大,老板还爱挑挑拣拣。
余清音干了一年,从社会生活中领会到人必须要有一技之长,思来想去选择苦读英语,后来顺利转岗做老师。
带课其实也很累,每年暑假后她都仿佛掉一层皮,因此重生前正在努力学二外,打算多给自己一条活路。
现在看来,老天爷另外给的这条路更好。
虽然尚且一事无成,但余清音莫名觉得自己前途光明,心中的火光因为英语而短暂亮起,又熄灭在下午的物理考卷前。
余清音不会的题目十之七八,剩下的全靠瞎猜,考完连叹口气的时间都没有,马上投入新的学习。
初二的期末考一共八科,除了语数英外还有政史地生和物理,到中考的话还要加一科化学,初三才会开始学。
拢共九科,余清音的漏洞实在太多。
她深知一己之力肯定没办法补完,考完马不停蹄给自己和堂哥报了班。
没错,就是两个人的份。
放假的第一天,余景洪还在睡梦中。
他打游戏到天快亮,听到敲门声压根没反应,等失去被子才醒过来神,愣愣地看着天花板。
余清音伸出手挥挥:“哥哥哥哥哥!”
一连串的话,把余景洪的魂叫回来。
他双目无神:“我的天呐,现在才几点。”
余清音又不是没提前知会过他要补习,反问道:“我的天呐,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余景洪不知道,头埋进枕头里:“我太困了,明天去行吗?”
凡事总要起个好头。
余清音做过很长一段时间的老师,知道怎么正面激励青少年。
她好声好气说:“哥,我一个人不敢去。”
不敢?余景洪一激灵:“为啥,谁欺负你了?”
他这人有点子血气方刚,听到这种事就豪气冲天,恨不得马上撸起袖子跟谁来一架。
看上去很有精神头,余清音非常满意,两只手紧紧捏在一起:“我报的黄老邪的课。”
在县中,黄老邪的名字的可是无人不晓,上他的课不管是谁都要夹着尾巴做人,动作稍微慢点都能骂个狗血淋头,打手心更是常事。
余景洪看一眼像包子一样的堂妹,无可奈何:“你怎么这么想不开?”
他吃软不吃硬,非常有作为兄长的姿态。
余清音就是拿准这个,更加可怜说:“我只是想考好。”
得,余景洪重重闭眼,下定决心:“走走走,赶快走,不然要迟到了。”
余清音连忙双手奉上早餐,格外殷勤:“我特意给你买的菜包。”
还记得自己爱吃什么,余景洪嘴上不说,心里是高兴的,洗漱之后咬着包子找书。
余清音看他翻箱倒柜的样子,出言提醒:“要初一上的课本。”
两个人没甚基础可言,不如从头来过。
余景洪连刚结束的这学期的课本都难找,费半天劲从最底下的抽屉拿出初一的课本来。
上面跟学习有关的字一个都没有,乱七八糟的图画倒有一堆。
其实余清音的也不例外,她上课的时候都在抄歌词,正儿八经的笔记一句都没有。
这样想来,两个人着实是虚度光阴,像张白纸差不多坐在补习班里。
来上课的几乎都是县中的学生,余景洪又小有名气。
大概他不学无术的形象太深入人心,大家都好奇他怎么会坐这儿。
倒是黄老邪一视同仁,拍着黑板:“要上的就好好上,不学的就给我滚。”
他生得膀大腰圆,看上去一拳打两个学生不夸张,但讲课又粗中有细,颇有点真材实料在。
因此上课的时候余清音眼睛都闪闪发光,恨不得把老师的每个字都刻在脑海里。
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跟知识这么要好,余景洪百思不得其解,却没发现自己不由自主地坐直坐正,人也被带入课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