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柔错愕转眸,就见傅简玉施施然走来,脸上是春风得意的笑。
“盛小姐?你怎么在这?”她走来第一句话便是暴击。
盛小姐,礼貌疏离的称呼。
问句,带着质疑的态度。
盛柔脸色倏然一白。
傅简玉亲昵自然地挽上陆绎琛的手臂,“我说你怎么不在休息室,原来在外面碰到了盛小姐。”
陆绎琛手臂一僵,想动却被傅简玉暗暗掐下,犹豫两秒,他终是妥协,没有抽出手臂。
盛柔视线落在两人缠绕的手臂上,忽然什么都明白了。
难怪会移情别恋,难怪会迫不及待。
错了,准确的说,不是移情别恋,而是旧情复燃。
毕竟他们是青梅竹马,认识的时间比盛柔长太多太多。
她失焦的眼睛慢慢抬起,看向陆绎琛,自虐般要他亲口承认一个答案,“所以,你的新女朋友是傅小姐?”
陆绎琛喉结上下一滚,喉咙涩得像堵了什么东西,说不出一句话。
傅简玉眸光一动,没有替陆绎琛回答,而是转眸看他,“快点进去吧,离登机时间不远了。到那边正好是早上,我妈说要跟我们一起吃早餐呢。”
比回答更伤人心。
撕开伤口,血肉模糊。
候机厅人来人往,人人行色匆匆。
惨白的灯光落在盛柔脸上,她看不见其他,只盯着陆绎琛的脸,直勾勾的。
傅简玉明显感觉陆绎琛变僵硬的手臂,他呼吸一点点收紧,临近崩溃。
“尊敬的各位旅客请注意,您乘坐的N3065次现在开始登机。请携带好随身物品,出示登机牌……”
机场冷冰冰的播报内容响起。
傅简玉瞬间松了口气,她拉拉陆绎琛的衣袖,“走吧,要登机了。”
陆绎琛木然地顺着傅简玉的动作走出去几步。
“陆绎琛!”
盛柔哽着声音叫他。
陆绎琛动作僵住,手指蓦地收紧。
“绎琛,只差最后一步了!”
傅简玉的压低的声音有些慌乱,“你这些日子做的努力都忘了吗?别回头,别心软!”
“……”
“重来一次又怎么样,你只会伤害她越深,陆绎琛,清醒点!”
闻言,陆绎琛狠狠闭了下眼,再睁开,眼底一片冷漠。
他拉开傅简玉的手,转身走到盛柔面前,低眸睨她,像以前的很多次一样,抬手抚掉她的泪,嗓音缱绻温柔,“回去吧,忘了我。”
盛柔杏眸绯红,死死咬着唇。
“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
说完,他再不敢看她,转身就走。
耳边,喧嚣不在。
画面,虚化飘忽。
盛柔望着消失在通道尽头的背影,听见绷着的那根弦,“砰”就断了。
“哎,姑娘姑娘,你怎么?”
“来人啊,有个小姑娘晕倒了。”
“工作人员呢,快叫机场工作人员……”
声音再次回到耳边,纷乱的脚步声,嘈杂的人声。
好吵。
盛柔无力闭上眼,昏沉睡去。
……
厚重的窗帘密不透风光,整个房间昏暗阴沉。
床上的人死气沉沉,像被一张灰暗的大网裹住,挣不开,也不想挣开。
门外。
顾雪儿换了拖鞋,看眼紧闭的卧室门,小声问谢阿姨,“姐姐还是不肯出来?”
谢阿姨摇摇头,叹口气,“老样子,饭也只吃一点点,吃多了就吐,我们也不敢劝她吃。”
顾雪儿皱眉,都过去半个月了,她每次来盛柔都一副丢了魂的样子,她是又心疼又气。
月嫂走过来,“谢姨,你帮我抱一下小少爷,我去泡牛奶。”
“小云斐不是喝母乳吗?”顾雪儿疑惑道。
闻言,谢阿姨气叹得更重了,“夫人现在这样子哪里还有母乳,早就断了。现在我都不求夫人还有母乳,只希望她能快点把身子养好,能愿意走出房门,她现在这样……”
唉……
说再多也无济于事,情伤最是磨人心,偏偏外人又帮不上忙,只能靠她自己挺过去。
顾雪儿听着,面色一冷,走到主卧,拉开门进去。
“姐姐。”
床上的人一动不动。
“姐姐!”
顾雪儿来了脾气,走过去一把掀开被子,就见盛柔其实是醒的,只是不想应声罢了。
她黯淡的眸子木讷转动,看到顾雪儿勉强挤出一抹笑,“你来了。”
“……”
笑得比哭还难看。
顾雪儿是真的生气了,不就是一个男人,至于把自己搞成这样?
“你起来。”她语气有些重,“起来,我带你出去吃饭看电影逛街泡小鲜肉。”
盛柔拉过被子重新盖到身上,“不想去。”
“去!”
“不去。”
盛柔的声音比她人还死沉,顾雪儿怒其不争,转身一把拉开窗帘,恼火道,“盛柔,你看清楚现在是什么时间,外面什么天!你可以压抑可以难过,但请你适可而止好吗?”
猛烈的光线一下蹿进房间,所有不堪顿时无处可逃,盛柔在强光中闭眼,很不适应地翻身朝到另一边。
“你总说人要清醒,不要恋爱脑,你看看你现在!脸打得啪啪响,你就不能支棱起来吗?”
顾雪儿越说越气,把这段时间压心口的话一股脑倒出来,“男人算个屁啊,没了他还有别人,你去外面看看好不好,遍地是帅哥,什么样的没有,你何苦要这么作贱自己!!”
“……”
作贱。
盛柔睫毛颤动,绞着薄被的手紧了紧。
她就是作贱。
贱到卑微,贱到自己都唾弃自己,却又无法控制自己。
“说完了吗?说完了帮我关下窗帘,我还想睡一会儿。”
半晌,盛柔才哑哑回应了这么一句。
顾雪儿简直要气疯,她深吸一口气准备再次去掀被子时,突然看见被子在轻微颤动。
准确的说是薄被下包裹的身体在轻微颤动。
像是很想压抑却又实在无法控制的低泣,因为太用力,整个人都在抖。
顾雪儿目光猛地一震。
她走过去,半跪在床边,轻轻拉开被子,“姐姐?”
盛柔头发凌乱搭在苍白的脸上,闭着眼,长睫颤抖厉害,眼泪无声无息顺着眼缝往下流,浸湿了大半个枕头。
“姐姐,我错了,我不该说这些。”
见她这样,顾雪儿心疼到不行,顿时慌了神。
“你没说错。”盛柔哑着声音道,“你说的我都明白,但我……就是无法控制自己。”
“……”
“我想他,可我也恨他。我经常在梦里梦见他,梦见他拉着傅简玉的手朝我笑,我就那么看着,想上去咬他骂他,可我一动,他们就不见了。”
她睁开眼,无力的情绪霸占她每一根神经,“连在梦里我都拿他没办法,我输了,输得一塌糊涂。”
“雪儿你说,我该怎么办?”
盛柔红透的眼睛里掠过迷茫,求救般看向顾雪儿。
顾雪儿抽过纸巾帮她擦眼泪,温声劝道,“按我办法来,现在就起来,出去,去晒太阳去旅游去看帅哥,随便去干什么都好,反正不能窝在这……”
“我做不到。”
盛柔无力摇头,轻声说,“我尝试过,但我发现我做不到。”
“起来就行了,怎么会做不到——”
顾雪儿擦眼泪的手一顿,想到什么,她盯着盛柔憔悴的脸,突然意识到事情可能比她想象中更糟糕。
“姐姐,你是不是生病了?”
“……”
盛柔在喝了一碗粥以后,又睡了。
顾雪儿替她关上窗帘,打开小夜灯,把手机放在床头她伸手能拿到的地方,然后转身出去,轻轻关上门。
客厅静悄悄的,小云斐也睡了。
她走到阳台,拿出手机拨号码,“何医生,我给您个地址,麻烦过来一趟,我姐姐好像生病了。”
……
一群飞鸟低掠而过。
阳光从教堂红绿相间的彩绘玻璃照进来,隐隐落在地上,恍恍惚惚的很不真实。
祷告椅上,俊挺孤寂的背影,一坐就是好久,如定格在画面里的雕塑作品。
光影浮动,旁边有人坐下。
“陆绎琛,你还要这样多久?”
傅简玉情绪不大好,“沈老已经确诊了,他的日子看着越来越少,你还这样消沉下去不配合,到底还想不想治好病?”
“我不配合吗?”陆绎琛盯着墙上的十字架,声音无波无澜。
让他来德国,他来了。
让他放手,他也放了。
傅简玉无语,“你这叫什么配合,每天要死不活,多说一句话都嫌费劲,怎么治?”
“哦。”
陆绎琛轻轻一哂,伸手去抓手边的一缕阳光,握在手里却发现怎么抓都是虚空,“那你说我该怎么配合?”
“忘了盛柔,一切从头来过。如果你做不到,可以借助药物,我能帮你。”
闻言,陆绎琛指尖微顿,手背上青色脉络根根分明。
他松开掌心,站起来往外走。
“陆绎琛,你听到我说的话没?”傅简玉连忙跟出去。
教堂外面有个广场,成群白鸽停在那里,沐浴在阳光下的白色身影跟红砖相映,给教堂带来一丝梦幻。
陆绎琛仰头望向湛蓝的天穹,忽地问,“你知道人在抓住过属于自己的光后会怎么样吗?”
傅简玉一怔,“什么?”
“会永远忘不掉那束光。”
忍受再多黑暗,为的也不过是,重新遇到那束光。
陆绎琛勾唇,走下台阶懒懒抬手,“如果要以忘了她作为代价,这病就不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