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晚宴还未结束之时,白星榆便跟薇薇告了别,离开了宴会厅,带着那束粉红色的捧花。
不曾想,杨启轩也跟着她出来了。
在走廊上的白星榆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停了下来,回身。
看见是他时,她笑了,安静地望着他,等着他走过来。
“我想偷溜了,你也想偷溜啊。”等他走到了跟前,她才笑着开口道。
“是啊。祝福送到了就够了。”启轩笑了笑,“明天还要上班。”
星榆笑了笑,和他一起并肩往电梯走。
“喏,送你吧。”
走着走着,星榆忽然伸手,将那用浅紫色丝带包装着的花束递给启轩。
启轩笑了,接过花束来,“你也要祝我得到幸福啊?”
“你不想吗?”星榆问。
“想当然想,只是有点难。”启轩无奈地偏了一下头。
“失去信心了?”星榆笑着问道。
“没有完全失去信心吧。”启轩沉思片刻,才答道。
说话时,他凝望着星榆的双眼,停下了脚步,专注而认真。
“可能,我也没有。”星榆感受到他的目光,也停住了,抬头回望着他,目光沉静。
千言万语,卡在心头,不上不下,没有出口。
对于他们两个人而言,都是这样。
但至少,他们已经在这份宁静里确认了对方的心意了。
白星榆首先开口了。
她直接跳过了求证彼此心意的环节,问道,“你妈妈会接受我吗?”
启轩沉思片刻,才道,“这一次,她的意见再也没法左右我了。”
白星榆笑了。
她主动伸手,牵过了他的手。
不管未来如何,先享受当下吧。她在心里想。
她决定,再一次跳进这个她曾被卷进两次的漩涡里。
两个人下了楼。她带着他,回了自己的家。
那个她买下之后还没有入住的新家。
这里在她的心里,早已是他们两个人的天地。
第二天早晨,她醒来时,他已经醒了。
她感受到他的注视,偏头来看他。
两个人相视而笑。
“我上班要迟到了。”星榆笑道。
“我也是。”启轩虽然这么说,但还是躺在床上含笑注视着她,仿佛一点儿都不着急的模样。
星榆忍俊不禁,“这是迟到的样子嘛!”
她一把扯过被子,将自己卷了起来,歪歪扭扭地跳下了床,拖着被子一步一步蹭着地板出去了。
她走了,启轩也翻身下床,飞快地穿好了衣服。
白星榆进来时,他正在打领带。
“我送你上班?”启轩问。
“你都要迟到了,还送我呀。不用了,白氏集团很近。”星榆笑道。
于是,两个人一同出了门,在小区门口分开了。
启轩在车里打开一个晚上没有看的手机,发现有好几个未接来电。都是同一个不认识的号码。
他打过去,对方很快就接了。
“杨医生吗?”是一个粗哑的男声。
“是我,有什么事吗?”
“您今天有上班吗?”
“有。”
对方没回答,直接挂了电话。
启轩疑惑地皱了皱眉,收起了手机。
回到医院,同科室的一个小护士见到他,向往常一样热情地跟他问好,“杨医生。”
“你好,小梁。”启轩没注意过她的名字,只知道她姓梁。
“刚刚有个病人家属来找你,说有预约的。”
启轩思忖了一下,点点头,回办公室去了。
过了一会儿,外面突然响起了一片嘈杂声。启轩开始没在意,但又听见几声断断续续的“我找杨医生”、“没有你们的事”。启轩心生疑惑,走出办公室来,刚要开口问是怎么回事,小梁护士立即张口向他喊道,“医生,你回去吧。”
她没有叫他“杨医生”。
小梁护士边上的一位男士,深秋的天气里穿着一件条纹短袖,中等个子,但是胳膊很壮。他见小梁护士在说话,便转过身来,顺着她的目光看向了启轩。
“这是?”启轩疑惑。
那位男士头发乱蓬蓬的,胡子拉碴,脸上似乎还有未洗干净的油光。他定定地看着启轩,眼睛一眨不眨,似是皮笑肉不笑。忽然,他掀开短袖,拔出了塞在裤腰里的菜刀,发了疯似地向启轩冲来。启轩脑子一片空白,几乎本能地要闪开来,还伸出了手试图擒住他的手臂,但还没等那位男士冲到面前,小梁护士便惊声尖叫着,不管不顾地闪到了他跟前,抬起了胳膊。
菜刀重重地落在那穿着洁白护士服的纤细手臂上。
又是一声惊叫,但已辨不清是谁的了。
一刀下去,男子自知砍错了人,想要绕过她冲着启轩的脖子去。小梁眼疾手快地挡住了他,胳膊直迎着那刀去。又是一刀砍在手臂上。
猩红的血霎时染透了白衣。启轩转身将小梁护士搂在怀里,男子见状,又是一刀下来,劈了空。启轩抱着她就往办公室里躲,伸手就要关上门。
男子“啪”的一声用手挡住办公室的门,刀把重重地磕在了门上。启轩抱着小梁,死死地抵在门后面。男子又死命地用刀撞了几下门,沉闷的响声在耳边炸开,每一声都让人心惊肉跳,如同来自地狱的呼号。
启轩咬紧牙挤着门,几乎不松一口气。两个人僵持在仅剩两个手臂的距离上。
男子见门推不开,索性伸出手卡在了门边。那粗黑的手指蓦地出现在眼前,失了智一般抠着门框,手背上青筋乍起,道道都像如同紧紧勒在人脖子上的绳,用压迫一切的力量让人恐惧。
保安马上冲了上来,门外乱成了一锅粥,刺耳的尖叫,保安的呼喊,以及凌乱的脚步声,还有那个男子在门外低哑的嘶吼。
仅仅隔着一扇半开的门,启轩感觉那骇人的吼叫如海水一般不管不顾地淹没着他,灌进他的五脏六腑,他在沉重的海面下吊着一口无望的气。
小梁护士在他怀里大睁着眼,似乎感觉不到痛,只是不停地喘息着。
忽然,启轩感觉门外的力量一松,门“咔”的一声关上。他整个人失去重心,跌倒在地,摔在满地触目惊心的血迹里,小梁一下子撞在了他的胸口。
他顾不得从惊慌中缓过神来,马上锁住了门,扶起小梁,将她靠在门边上,自己冲去柜子里翻找绷带。正当他翻东西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杨医生,杨医生,人被抓走了,没事了。”
“好,好。”启轩着急地应着,气也喘不匀,冲到门边去,扶着小梁起来,打开了门。
“人没事吧?没事吧?”门外的医生护士已经抬来了两副担架。启轩扶着小梁上了担架,小梁抓着他的手,一直看着他,发白的嘴唇颤抖着,也不说话,就怔怔地看着他。
启轩看着她的模样,不由动容。他忍着情绪,轻轻将她的手放回担架上,柔声道,“你放心,放心,会没事的。”
小梁被抬走了。启轩如失了力气一般一下子瘫坐在地。白大褂上满是鲜血。鲜艳的红,纯洁的白,互相冲突,互相抵触,此时此刻却不分你我,静穆又刺眼,像是一种讽刺。
“杨医生,你没事吧?你有受伤吗?”有医生过来扶他,问道。
他抹了抹脸,摇了摇头。手上的血在脸上蹭出了几道不痛不痒的红痕。
那个男子被警察带走了。
启轩后来了解到,那个男子是一位病人的家属。他的母亲是一位六十岁的老人家,前几天突发心梗住院,是启轩给她做的心脏支架手术。
今天凌晨,他母亲出现了急性呼吸衰竭送去抢救。那个男子嫌值班的主治医生水平不够,会耽误他母亲的性命。
于是,他想要把杨启轩叫过来。他打了好几个电话给启轩,启轩没有接到。男子便开始怀疑是启轩手术不当才造成并发症的,所以他不敢接电话,想要逃避责任。
而小梁护士,她右手手臂肌腱断裂,神经受损,医院免了她全部的医药费,补贴了三个月的带薪假。之后,她还获颁了见义勇为证书和奖金。当地的报社听说了这件事,在事件发生的第二天就派记者去采访她。
她说,她只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情,还说,“幸好杨医生没有事。他是一个好医生,他的手要做手术。如果他受伤了,会影响更多的患者。”
启轩也是从那一天知道,小梁护士的名字,梁佳雯。
他以前都不曾注意过这个清秀的女孩子,对她的印象也仅仅停留在:每次见面她都会很亲切地向自己问好。直到现在,他才真正发现有这样的一个女孩子在身边。偏瘦的身材,小巧的脸型,微翘的细眉,柔和的内双,总是安静地微笑着,露出浅浅的梨涡,说话温柔又充满活力。就是这样一个柔柔弱弱、看起来需要别人保护的年轻小姑娘,义无反顾地冲到刀口下救了他。
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他震惊,愧疚,又自责。说真的,他宁愿受伤的是自己。宁愿那只需要恢复几个月的手是他的。心理上的煎熬,比任何身体上的痛苦还要让他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