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周的周五,中午午休的时候,薇薇来到星榆班上找她。
星榆听同学说外面有人找,往外一看竟是薇薇,有些诧异。
薇薇已经很久没有和她说过话了。
但是她还是飞快地放下笔,走了出去。薇薇见了她,也不说话,拉着她就往楼下走。
“薇薇,怎么了?”星榆不得不跟着她走,还在楼梯上趔趄了几下。她注意到,薇薇的另一只手里拎着一个袋子,里面不知道装着什么。
到了教学楼边上的小花园,薇薇终于停下来了。星榆立刻抽回了手。她白皙的手腕立刻现出了几道骇人的红印子。
“到底怎么了?”星榆追问。
“好久不见啊。”薇薇笑眯眯地说,“你最近过得挺好啊。”
“有事就快说,我还要回去写作业。”
“没什么大事,我就想给你展示展示,我最近新得到的礼物。”
说着,她从袋子里捧出了一个球形的灯。星榆一看,觉得它格外眼熟,分明就是自己送给启轩的星球灯,便皱起眉头来问道,“你这是哪儿来的?”
“认识啊?很熟悉吧?”薇薇故意慢悠悠地把它拿在手里把玩着,“启轩送给我的。”
“启轩怎么会把它送给你?”
“我在他房间看到的。我问他哪里来的,他说是你送的。我觉得它很漂亮,启轩就送给我了。”薇薇温柔地笑起来,甚至还将星球灯在手中来回扔了两下,弄得星榆在一旁胆战心惊的,生怕她一个不小心就摔了它。
“启轩就直接送给你了?”星榆问。
“是啊。我还说你会不会不高兴呢,启轩说没事,就一个灯而已。”薇薇笑着,又把灯凑到星榆面前去,“好看吧?”
“好看。”星榆淡淡地说了一句,转身就要回去。就在她转身的那一瞬,薇薇手一松,星球灯直接掉在地上,“啪”地一声摔碎了。
“啊。”薇薇好似小题大做般惊呼了一声,往后跳了一步。
星榆回头一看,怔住了。
那满地的深蓝色碎片,在那一瞬间,好像通通揉进了她心里去。
她没听清薇薇最后说了什么,只记得薇薇俏皮地拍了拍自己的肩,将袋子塞到她手里,回去了,留她一个人傻傻地站在这里。
她蹲下来,轻轻地抚摸着那一片一片曾梦幻而耀眼的星河。它们现在好像通通失去了生命,好像用一种隐晦的方式预示着,黑夜永远无法被照亮。银河璀璨,烟花绚丽,那又如何呢?
星球灯没有了,连带着那对启轩的满心欢喜也没有了。
两滴豆大的眼泪猝不及防地掉下来,砸在小花园平整的地面上,晕开小小的水迹。
她吸了吸鼻子,连忙用手小心翼翼地捧起那些碎片,将它们放进了薇薇塞给她的袋子里。每一片都放进去,连最细小的玻璃渣也不放过。那个木质底座还是完好的,只是边缘上还固定着几片丑陋的碎玻璃。
她收拾好了地面,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拎起袋子回教学楼了。
脸上没有泪痕,泪痕已滴在了小花园里。
小花园里没有了碎片,碎片已深深地种进心里去了。
回到教室,她偷偷地拿出手机,给启轩发了一条短信。她知道启轩只有到了下课才能拿到手机,所以她也没有期待他马上回复。她现在只盼望着放学,这样才能见到启轩当面问个清楚。
但是,她今天放学没有等到启轩。一下课她就拿起书包拖着自行车出学校了。她在校门口等了半个多小时,没有看见启轩的人影,倒是看见薇薇出校门的时候,甜甜地冲她打了一声招呼。
他应该不会来了。他不会来了。星榆默默地想着。
她背上那装着一袋子玻璃碎片的书包,骑上自行车,回家了。天色昏暗阴沉,没有靓丽的晚霞,好像一切都是雾蒙蒙的。她感觉自己是在半梦半醒间穿过汹涌的车水马龙的。她甚至听不见过路的自行车冲她按铃的声音。
她不知道启轩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她也没心情知道了。
启轩一下课,从老师那里领回了手机,还没来得及看,就要骑上车去见星榆。在门口,他却碰见了在楼下等了他好久的小邱。
小邱从薇薇那听说了启轩早恋的事。薇薇还把摆在书架上的星球灯和启轩藏在书本里的、星榆给他的生日贺卡都拿给小邱看,甚至告诉她,启轩周五下了课都会来学校见星榆一面,再回家。
小邱非常担心,收走了星球灯和贺卡,并决定周五下了课,亲自来接启轩。
启轩见到小邱,吓了一跳,“妈,你怎么来这儿了?”
“你这急急忙忙的,赶哪儿去啊。”小邱笑道,“走,回家吧。”
“我有事。我同学叫我回学校拿东西呢。”启轩只好扯了一个谎。
“拿什么东西?”小邱回头来,紧紧地盯着他,“你先回家做作业,我帮你去拿。”
启轩撇撇嘴,“算了算了。我跟我同学说,我今天不去了。”说着,他从包里翻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星榆的未读消息。启轩刚打开来要看,小邱就一把拿过手机,低头扫了一眼。
星榆的消息是:“我送你的东西原来一点儿都不重要。放学校门口见吧。我想听你解释清楚。”
“是要见星榆吧。”小邱将手机收进包里去,双手抱胸看着启轩。
“手机还给我。”启轩有些着急,伸手就要到小邱的包里去拿。
小邱身子一闪,立刻站直来,义正辞严地说,“启轩,你太让我失望了。我花了这么多钱送你来私立学校,就是想让你好好读书,高考考出一个好成绩。我告诉你,手机你别用了。在高考结束之前,我是不可能给你手机的。从今以后,你下了课就给我马上回家。如果你不听我的,我明天就到学校找你们班主任。到时候,丢人的不只是你,还有那个白星榆。”
说到“星榆”时,她还故意加了重音。
启轩低着头,捏紧了自行车的车把,没有吭声。
“听见没有?”小邱又重复了一遍。
“嗯。”启轩低低地应了一句。
“回家!”小邱利落地吐出了两个字,转身就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她知道启轩一定会跟上来的。
果然,启轩默默地推着车,走在她后面。他想过上车一溜烟儿地骑走,冲到学校门口见星榆一面。可是,那样的话,小邱一定会闹到学校去的。如果小邱真的去学校找老师了,星榆的面子要往哪里放?
她是个女孩子。她不像自己。她丢不起这个人。
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又窝囊又委屈。连见喜欢的女孩一面都做不到。
星榆回到家,却发现家里空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整间房子笼罩在神秘的昏暗里。她顺手打开了客厅的灯,驱散了满室的阴沉。
她放下了书包,四周看了一看,试探性地叫了两声“妈”,又喊了几声“文姨”。但如预料中一样,她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于是,她摸出手机,打电话给苏燕清。电话响了好久,才接起来,“星榆。”
星榆愣了一下,“妈,你们怎么都不在家?”
“我们在医院里,就不回去吃晚饭了。你拿妈妈的钱,自己下楼吃吧。”她的声音低低地,听不出情绪。
“出什么事了吗?”星榆不由得担心起来。
“回去说吧,你先吃饭,吃好点,别饿着自己了,啊。”说完,苏燕清就挂了电话。
星榆举着手机,足足愣了好几秒,才回过神来。她回想着刚才苏燕清的语气,似乎没有什么不对劲的,便稍稍放下了心。
她放下手机,在屋里踌躇了一会儿,决定还是不下楼了,在家里随便煮点饺子吃。
吃过饭洗完碗,苏燕清和文姨回来了。苏燕清安静地坐在沙发上,靠着一个枕头,一言不发。文姨给她倒了一杯水,又到厨房里看星榆,挤出笑容来问,“晚上吃了什么?”
“饺子。”星榆关上碗橱,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走了出来,“怎么去医院了?”说着,她坐到苏燕清边上,“出什么事了?”
“干嘛吃饺子啊,下楼去买点自己喜欢吃的。”苏燕清说道。
“那多麻烦。”星榆说。
文姨坐到了沙发旁边的椅子上,看了看苏燕清,又看了看星榆,才慢慢地开口道,“星榆啊,你爸爸……”欲言又止的她又扫了苏燕清一眼。
苏燕清还是面无表情,靠着枕头,双手抱胸,像是在发呆。
“啊?”星榆疑惑。
“心脏病,住院了。”
星榆震惊地看向苏燕清,正好撞见她平静地看向自己的眼神。那目光里仿佛带着仁慈而温柔的笑,但温和过了头,就显得无奈而没有气力。
“爸现在没事吧?医生怎么说的?报告单呢,报告单给我看看!”星榆着急地向苏燕清伸出手来,要报告单。
但是苏燕清拉住了她的手,将它放在了胸口,细细地摩挲着,“别看了,不会误诊的。你别担心,又不是下死亡通知书了。他没事。能治的。”
苏燕清从来没有这么轻声细语地跟她说话。她听了,更是急得眼泪都出来了,一直不停地说,“怎么会呢?怎么会呢?医生怎么说?要怎么治?”
文姨说道,“做什么心脏搭桥。我也听不懂。反正是可以治的。”
苏燕清冷不丁地笑了。她早就预感到会有这么一天。白裕川是那种为了工作连自己的命都不顾的人。
她是他的枕边人。她比谁都清楚,白裕川为了这个家牺牲了多少。
这一关,她也不知道能不能过。
她轻轻地揉了揉星榆的头发,让星榆的头靠在自己的肩上,“没事,没事。明天啊,我就去医院陪他。你就别想了,好好上课,好好学习。还有,先别跟你哥说。省得他瞎担心。”
“我不上课了,我不上课了。”星榆从她的怀抱中抬起头,声音里尽是沙哑的哭腔。她被苏燕清的温和模样吓到了,“我去医院陪他,我去照顾他。我不去学校了。”
“白星榆!”苏燕清生了气,厉声吼了一句。随即,她的语气又缓和下来,但是声音依旧大得刺耳,“有我,有文姨,你爸要你陪吗?你陪着有用吗?你给我乖乖上课去,听见没有?”
“我不去我不去,我说什么也不去了!”星榆也从沙发上跳起来,大喊大叫道,“明天我就跟你一起去医院。”
“你要是不去上课,”苏燕清撑着沙发站起来,盯着白星榆一字一顿道,“我就把你爸接回家,不治了。”
说完,她一甩手,转身回屋去了。卧室门关上时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白星榆一言不发地坐下来,双眼通红,鼻子酸胀得厉害,但是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文姨坐到星榆身旁,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文姨,爸的病到底严重吗?”星榆看向她,声音低低的,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一样。
“星榆,我也不是医生,这大病小病,我也说不清楚。但你相信文姨,医生都说了,可以做手术,可以治疗的。身体恢复了,跟健康的人没有差别的。你不要担心了。在学校,该干什么干什么。不要让你妈妈再操心你了。好不好?”
星榆沉默了下来,半晌才应了一句“嗯”。
随后,她起身来,拿起之前搭在沙发上的书包,迈步上了楼。
包里的碎片发出悉悉率率的响声,在空旷的客厅里显得格外刺耳。
回到屋里,她拿出那一袋碎片,放在了书柜底层。
而后,她又坐下来,翻出手机,想看看启轩有没有回她消息。
启轩的号码在十几分钟前给她发了一条消息。她心中一跳,忙不迭打开来,却看见一行冷冰冰的文字:“没什么好解释的。我希望你不要再打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