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璋眉头一挑,他听到这中气十足的声音,就知道对方肯定是杨十娘无疑。
他不动声色地混入一旁的人群中,看对方如何表演。
后殿失火的事情很快传到了前面,现在前面的空地上围了不少人,就连刚刚进观的香客,视线都不自觉地投向这边。
“……人人都道这缘门观是个好去处,”杨十娘猛地掀起袖子,“却不知道这里面的道士都是歹毒心肠,竟然强迫我们去做那等腌臜事!”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哗然。
那些贵人大官原本满心都是逃出生天,不料跑出来后被风一刮,整个人头脑瞬间变得清醒。
其中一个人打了个寒战,整个人迅速清醒过来。
他脸色大变,指着杨十娘就厉声道:“你这个丫头不要血口喷人!百姓们送孩子来,只是为了让孩童得到庇佑,绝无你说的那种事!”
此时老道士也带着人匆匆赶来,他和说话的人对上视线,当即就要带人来擒拿杨十娘。
顾青璋远远地看见了,于是用石子轻轻一弹,让他们摔了个前仰马翻。
杨十娘抓住这个机会,冷笑道:“没有?您敢对着这满天的神明发誓吗?既然没有这种事,您又为什么衣衫不整地出现在这里?”
她咄咄逼人地继续说:“我发毒誓,如果我说的有一句假话,那就天打雷轰,让我下十八层地狱,下辈子进畜生道!”
时人十分看重死后轮回,她这样的毒誓一发,围观的百姓们心中的天平都不由自主地往她那边偏移。
说话的人眼看情势不对,就想悄悄往人群里退,却被旁边的大汉堵住路。
大汉低头看着他,阴冷一笑:“某也有儿子在这道观里面,不妨听听这姑娘怎么说的,您觉得呢?”
老道士额前的冷汗都要下来了。
他费尽心思地挤进人群里,他指着地上的杨十娘,给周围人赔笑着解释:“施主,你们都误会了,这小娘子不是我们缘门观内的神仙童子……她啊,原来是从外头来的灾民。”
“想来你们之前都在街上看到她在卖身葬父,”他用袖口擦擦额前的汗,“我那个师弟慈悲心善,就干脆把她买回来,也不指望她干什么,在道观内打打杂就好。”
“哪晓得,她竟然是这样的人,唉——”
“灾民啊,不是咱们延陵人哦。”
“……说不定来之前,就是做哪方面的生意的呢……”
纷纷扰扰时,眼看着众人的风向又要改变,这时候人群中突然响起一道冷漠的少年男声——
“那我总不是灾民了吧?”
一个少年从外面钻进人群里面,赫然就是刚刚被顾青璋打醒从而逃跑的男孩。
顶着众人的视线,少年走到杨十娘旁边,直接干脆利落地把自己浑身上下的衣物全部扒了个干净。
他冷漠地说:“我家就住在延陵,你们当中肯定有认识我的人,我能为她说的话担保。”
少年的身上青紫一片,瘦弱的腰间甚至还有红色的指印,这么清晰的痕迹,让人难以再说出任何质疑的话语。
而那些被送进缘门观的幼童们究竟遭遇了什么,也简直一目了然。
人群中突然有一个妇女惊叫一声“我的儿”,随即双眼一翻,整个人不堪重负地晕倒在地。
这像是打开了某种机关一样,局势一时间变得混乱的难以控制。
有人在原地痛哭出声,有人捡起地上的石子去投掷在旁边的道士,一边扔一边骂他们是畜生,还有人则去慌乱地找寻自己的子女,找到后用衣物紧紧捂住脸,迅速离开,害怕被别人看见……
众生百态,看的人心里唏嘘不已。
那些脑满肠肥、肥头大耳的富商或官员,则慌乱地想要趁机逃走,其中一人慌不择路,直接撞到了别人身上。
他抬头一看,直接和狞笑的壮汉对上视线。
壮汉捏着拳头,面容因为愤怒而扭曲,他冷笑道:“老子的儿子送到这里来,是想来沾沾福泽,不是被你们这群畜生欺辱的!”
一时间,哀嚎声大的响彻天际。
此时,地上的杨十娘反倒没人在意,她和顾青璋两个人对上视线,都不约而同地悄悄退出人群,往观外的方向走去。
他们自以为动作隐蔽,却不料被一旁冷眼看着的少年都收入眼内。
等二人偷偷摸摸、悄无声息地出了缘门观,杨十娘才忍不住出口抱怨:“这些人真是一群畜生,那么大的孩子也下得去手。”
“谁说不是呢?”
两个人步伐加快地往山下走,顾青璋边走边点头。
他说:“今天这事过去,这个缘门观的名声也就彻底坏了,我也不用担心,再有无知的百姓把孩子送来受罪。”
杨十娘惊奇地看了他一眼,道:“你和我见到的其他男人,都不太一样。”
“你个小丫头片子,能见过几个男人?”顾青璋对此嗤之以鼻,“就你这个年纪,当我闺女还差不多。”
“你要这么说,我可就当场认爹了……”
话音未落,顾青璋就突然转过身,对着身后看似空无一人的树林厉声道:“什么人,出来!”
少年从一棵树后面慢吞吞地走出来,来到对方面前。
杨十娘惊奇地上下打量他一眼,说:“你是刚刚那个少年郎,你怎么不回家,跟着我们干什么?”
少年木着脸:“我没家可回。”
他原本就因为继母的存在,在家里呆不下去,才不得不来到道观,现在又出了这样的事,他更是没办法回去。
他知道杨十娘根本不是他们中的人,她应该是背后有人指引,所以才选择出面。
反正左右没有去处,不如跟着他们,说不定还能讨一条生路。
顾青璋却没有多犹豫,直接说:“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