糕点卖相不错,裴闻璟偏了偏视线,眼尖看见几个品相不那么好的,被压在下面,他特意跳过上面的,拈了一个看上去做工不那么精致的点心。
余光里瞥见月媞神色,想到自己应当猜对了,与往常细密发散的糕点口感有所不同,更多的是有点软糯。
月媞替他倒了杯酒,花酿清冽香甜,配着花点服用很合适。
“现在还早,可想出去走走?”裴闻璟吃完那个丑丑的糕点,问道。
“出府吗?”虽然不晚,但她也还没在这个时间出过门。
“嗯。”裴闻璟点头道,“今晚城中应该会比较热闹。”
“去!”脑中还没思考完,月媞的嘴已经先她做了决定,好在裴闻璟没什么反应。
一想到要出府,就生了几分雀跃,夜晚的上京,她还未见过,跟将军出去也不需要考虑是否安全。
“哎呀将军,我可否回去换身衣服?”
身上还沾着白面,多余的虽被拍掉,但剩下的像沁进去一样,有一团团浅淡而不均匀的白色,既然要出门,这样穿就肯定不合适了。
裴闻璟应了好,月媞福了福身便飞快跑回去。
路上碰到回来的阿依,将她拉进屋子,给自己选套衣裙出来。
阿依不明,看她急得很,也跟着迅速找起来。
“夫人要何种样式的?”
月媞在铜镜前梳理长发,有时嫌麻烦只要不出门,头发都没有盘起来,听见阿依问侧过半个身子便道:“待会要与将军出门,选个稳重的颜色如何?”
阿依听了差点跑到她身边来,又惊又喜,自动屏蔽掉后一句话,道:“今日乞巧,将军这么早回来,莫非就是想与夫人一同出去?”
“肯定是今日不忙了,你别多想,快选选衣服,将军还等着。”月媞说了这串话,将她推到衣柜边,自己则去挑首饰。
阿依看夫人掩饰的样子笑笑不戳破,认真看起衣服来。
“夫人年轻,又是过节的,难得与将军同游,何不穿得鲜丽一点?”
她拿了件橘红的出来,月媞见到颜色便摇了摇头,要是成亲前还会穿,现在穿这么亮丽总感觉有点怪怪的。
一连看了几件,月媞都不太满意,阿依最后拿了件姜黄轻绡裙出来,道:“这件如何,待会天色便晚了。”
怪她衣柜里五颜六色的,相比之下,这套也算好的了,只得换了下来,又挨了这么一会儿,怕裴闻璟等久,头发也没盘便出去了。
月媞小步跑着过来,换了衣裳,眉毛似乎也被描过,裴闻璟先前不知道女子出门还有这么多事要做,若有下次或许应当提早一点说。
等两人终于出门,已是将近戌时了。
月媞只对府外这段路熟悉,所以也只管跟着裴闻璟走,穿过几条街巷小道,拐了好些个弯,一出去眼前豁然开朗,直接就是护城河。
“马车过来也得小半个时辰,我们这么快便到了。”月媞惊奇不已。
裴闻璟道:“马车走的大道,实际距离不是很远。”
城中马车速度快不起来,倒还不如穿行小路。
沿着河堤两岸到处都高挂着灯笼,河上飘着各色花灯,顺水流而下,又不断有人从岸上放下几盏,两边人头攒动,河上宛如倒映的银河,缓缓流动,一座石拱桥连通两岸,真像是牛郎织女鹊桥相会。
站在桥上,阗城溢郭,旁流百廛,两边万家灯火皆可纳入眼中,下面花灯照映微粼波光,星子悬于玉宇,置身其中,仿若在画中游览。
路上遇到有卖河灯的阿婆,月媞要了两个,河灯做成了荷花的形状,花瓣由蜡纸制成,中间有一块红色的蜡油,雪白的灯捻冒了个头出来。
穿过明月桥,岸边向下有段石阶,下去就是放灯的地方,周围人多,花灯脆弱,受不得挤压,月媞将两个灯护在面前。
怕被人流冲散,月媞一直都与裴闻璟离得很近,转了个台阶下来下意识往旁边一看,却没看到人。
她心中一乱,这么多人,走丢了可怎么找。月媞在原地愣了神,大概是见她没走,后面的人推搡一下,月媞脚下打滑从阶沿踩空了两级,紧要关头想的居然是怀里的花灯会不会损坏。
裴闻璟不知从哪冒出来,长手一揽将她拉回来,走到栏杆边,月媞惊魂未定,心跳地砰砰的,花灯还牢牢地抓在手里,手心紧张地冒了冷汗出来。
没管他怎么突然出现了,月媞觉得方才有点不对,连忙告诉他。
“好像有人在背上推了我。”不像是拥挤状态下无意撞到的力度,她明显感受到有双手在她背后使了力。
裴闻璟目光冷下来,往上面看去,大多数人都是悠闲下台阶,只看到一个可疑的婢女正逆着人群往上跑。
月媞视线不高,看得不是很清楚。
“有人吗?”
“嗯。”裴闻璟面色沉沉,回道。
她沉默下来,这前后人都多,要是摔下去,后果应该不只是扭个脚或者皮外伤这么简单。
人已经消失不见,裴闻璟收回眼神,追肯定能追上,只是不能将她一个人丢在这,免得出什么问题,那人的身形、走路习惯都已印在脑海中,要是再次见到,定能在第一时间认出来。
担心再出现刚才那种情况,裴闻璟将她另一只空出来的手握住。
月媞不察,没料到他此番动作。
“看路。”裴闻璟提醒一句。
“嗯……”
她手小,完完全全被包裹住,热度从手背传来,月媞觉得烫人得很,成亲这么久了,抓个手还害羞,暗道自己没出息,一般又不经意地去看其他成双成对的男女。
眉目传情,眼神拉丝者不在少数,像他们这样一板一眼走着的倒是少,月媞放心了,至少不会太过惹人眼。
到了河边,选了个人少的地方,将其中一个河灯给裴闻璟让他也放,随后双手合十无声念着心中所愿,然后目送河灯平稳飘远。
刚才是见别人放,这下自己也成了桥下风景。
裴闻璟不知道在想什么,月媞也没见他许愿,于是继续看向河面,他们的河灯一起放的,还飘在一块儿。
“许了什么愿?”裴闻璟不经意问道。
“许的……嗯?说出来就不灵了。”月媞本顺着说出来,紧要关头反应过来立马摇头。
裴闻璟嘴角勾了一点笑意,道:“说不定可以帮你实现。”
他说得认真,月媞险些溺在他的浅笑里,盯得自己觉得脸上热度都起来了,连忙转身看周围风景。
晚风徐徐,撩人心弦,旁边传来低语情话,本来应该听不见,不知风怎么将其吹了过来,偏生那两人还旁若无人,想是觉得他们听不到,月媞听得面色发红,低头拉了裴闻璟就要走。
她没使力,裴闻璟自发地跟了上去,走几步之后停下来,月媞察觉到,回身放开他的衣物,正准备收回手,却被他拉住了。
月媞:“嗯?”
下一刻裴闻璟就扣住了她的十指,掌心相接那一瞬,月媞只觉得心跳都落了一拍。
将军又变了,不敢反抗,不敢抽手。
裴闻璟什么也没说,走到了前面,月媞亦步亦趋。
街上的人比方才少了,但也还是人热闹,两人在人群中容貌显眼,裴闻璟身量又高,很是容易看见。
“诶诶诶,看,是将军。”贺兰川正好在一个铺子后面,推了推旁边的人,指着裴闻璟的方向。
旁边的人探出头来,顺着看去,果真是将军与夫人。
“去打个招呼?”贺兰川问着,脚却已经踏了出去。
“你去干啥?打扰人家?”
贺兰川被拉回来,身后的人也露出全貌,正是江倚宁。
裴闻璟似有所觉,回头看了一眼。
走了长街三里,逛完夜市最繁华的地段,月媞本来碍着裴闻璟在,见着好奇的饮食玩物还不会上前,后面直接放开了,手上东西拿不下,眼巴巴望着裴闻璟,他无奈,也只好接过来,看她又继续上蹿下跳,活泼得很。
实是街上卖的东西与她平时出门看到的大不一样,也不知是不是今日是乞巧的缘故。
在一个香囊摊子上,月媞闻到药物散发出来的怡人芳香,拿油纸装了好些个香囊。
说来也奇怪,她不爱喝药,但却很是喜爱未经煎熬的药草的香气。
摊主是个面目温和的中年妇人,本不好过问客人选择,但见月媞拿了这么多还是不由询问:“姑娘要这些香囊是自用还是送人呀?”
“送人的。”她准备给院里的丫头一人选一个,这香囊针脚细密,绣的花草树木栩栩如生,里头格外用了衬布包裹,摸起来手感也相当不错。
妇人微微一笑:“姑娘不是本地人吧。”
月媞还在疑惑她怎么知道,便听见她又说了。
“香囊是随身之物,常是女子送予心上人的信物,不过物件本没有什么意思,还看使的人,姑娘拿去做什么也都可以。”
她见旁边的公子俊俏,还以为会是这位姑娘的心上人,莫非自己这么还是看错了?
月媞听完,香囊像是长刺了一样从手里脱下去,她还真不知道有这层含义,虚虚咳了两声,余光看了一眼裴闻璟,她不知道,难道将军也不知道吗?
为掩饰尴尬,月媞放了香囊,装了些其余本不需要的东西,又付了多余的银钱才离开了小摊子。
在外面待了一晚上,除开不愉快的小插曲,还是很尽兴的,走在回程的路上,月媞还是问了。
“将军知道香囊有什么寓意吗?”
裴闻璟点头。
月媞更是郁闷了,那在她挑了那么多香囊的时候,将军在想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阗城溢郭,旁流百廛”——汉·班固《西都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