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趁天还清凉着马车就从裴府出发,踏上往沁南去的路。
一上马车,月媞便注意到了内里变化,一旁是铺了凉竹的坐席,另一边更为宽敞,能容一人躺下去,里面规整摆着方枕,不大的立格中放满了书册,月媞还看到有一个木棋盘,棋子装在琉璃盒中。
香炉里燃着清冷的香,帷帘撩开,晨风吹散了几分,闻起来更为清冽。
街上贩卒已经不少,寻着合适的地方开启一天的营生。
裴闻璟一离京,上朝时便有人站出来,说是他故意挑这个节骨眼离开,不想交权。陛下却发了话,说与裴闻璟早商讨过此事,之前的所有安排一概不变,照常开展,即使他不在上京,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那大臣脸上挂不住,一直缩到早朝结束都没再开口。
众人也看出来,虽然裴闻璟被削了权,陛下的心也还是向着他。
沁南所处,一路向南。
几日下来都是晴天,日头也长,虽然酷暑难耐,但赶路的时间也多。夜晚便到最近的县城休息,第二日继续赶路。
当初月媞答应得好,但真正坐了几日马车,也还是力不从心,即使她不说,裴闻璟也看出她被磋磨得可怜的小脸。
为了证实自己当日所言非虚,不让他看轻了自己,月媞打着劲,将棋盘摆出来对弈。
白玉棋子捻在指尖,落于棋盘上的音色清脆悦耳,如树叶上积聚的雨珠砸入深潭时的清灵。
月媞碍于颜面,即使发困,也不会在裴闻璟面前睡着,可慢慢地,裴闻璟接了几次她要垂下的脑袋,便让她躺下来,月媞不愿,拿过他看过的书翻起来。
柜格里不只兵书,还有消遣的话本,裴闻璟不会看那些,自然是给月媞准备的。刚好她抓的是兵书,看得不太懂,困意上头,结果也是沉入梦里。
兜兜转转,还是被安放在了榻上。
几日后,终于到了沁南,远天外阴阴沉沉,像是会有一场大雨。
马车在裴府门前停下,月媞与裴闻璟刚下来,便有人上前迎接。
“将军与夫人来了,长途劳顿还请入府歇着。”裴家一儿一女,都已经成家,前来的是裴家媳妇林氏,虽然中与裴闻璟有血亲关系,但他身份地位高,来往又少并不熟悉,她不敢攀近乎,规规矩矩地称着将军。
林氏走到月媞一侧,邀他们进去,一边解释着:“公公病后,婆婆忧思过度卧床修养,安煦侍疾,不得已才是妾身来迎,还望将军、夫人见谅。”
裴安煦,裴家少爷,她的夫君。
“不必拘礼。”裴闻璟说了句,显然不是很在意,即使是在裴家,他言谈举止,也像是在他的势力中泰然自若。
“多谢将军。”
裴闻璟不看重这些,她作为裴家媳妇却要守着礼数,以免落人口舌。
很快便到了堂前,知道他们要来,提前做了准备,又着人进去提醒了一声。
随后下人都退了出来,包括侍疾的裴安煦,只让裴闻璟一人进去。
庭院里侍候的下人不多,面上都是穆然安静,无人嬉笑。
林氏请月媞坐在上位,家中出事后林氏憔悴得很,月媞也不是多话之人,上茶后闲谈两句便静静坐着。
屋内裴闻璟将裴鸿扶起来,后者顺了顺气,才开口与他说话:“近日朝堂之事,我也听说了,你可有什么想法?”
虽然早已致仕,但对于裴闻璟他还是留着心,也是时日无多,他才这样急切地要确认他是否安好。
“顺他们的意,销兵并不是一件坏事。”
“你应知道他们意不在此。”他说道,那些人只是想借此逼他交出权力,冠以为大齐好的名义而已。
裴闻璟身在局中,却不似局中人无知,他了然点头:“嗯。”
裴鸿没立即回答,自己这侄儿从小聪慧,他倒是多担心了,见他清楚利益关系,也不再多问,身体惨败至此,许多事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阖眸微歇,想起来又道:“乌苏公主如何?”
裴家与乌苏打了半辈子,他没想到,这婚事竟会被陛下安排到裴闻璟头上。
“她很好。”他未经忖量,便简单说了三个字。
裴鸿一愣,还从未从他口中听到过这样的话,看来又是他多操心了,趁现在还有些时日,让裴闻璟将人带来进来看看,看是怎样的姑娘入得了他的法眼。
月媞一直在外面未走远,裴闻璟很快将人带了来,一靠近屋子,月媞便闻到一股苦涩的药味,浸入了空气,四面八方都是,让人无处可逃。
小窗开了一掌宽,气体不够流通,屋里有些闷沉。
裴伯父靠在床头,即使是大暑天里,身上也搭了件薄被,面色晦暗,带着明显的病气,沧桑浓眉中仍能窥见几分威严。
大概是无力,他眼睛只是微微睁着,看见两人微微笑了笑,虚虚抬手招呼两人坐下。
倒是才子佳人,郎才女貌,曾经最忧心的一个孩子也成了家,人生也算圆满,大抵也是没有什么遗憾了。
他将裴闻璟晾在一边,只专问着月媞,如寻常长辈关心晚辈一般,几句之后,问起她准备何时要孩子。
月媞一愣,要是面对旁人或许还能应付,但眼前是他的长辈,这要如何回答,只得转头向裴闻璟投了一个求助的目光。
裴鸿于是也看着他,裴闻璟只得将话茬接过来。
“顺其自然便好。”
这话模棱两可,裴鸿眼皮抬抬表示不满,只是他俩就算现在怀上,他也是抱不上了。
他精力不济,没留两人太久便让他们出去了。
走到外面,月媞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伯父生了何病,很是严重吗?”
裴闻璟道:“早年伤病,波及脏腑,一直未痊愈。”
没有外伤,而是内伤,也是后来一直在府里悉心养着,才又活了这么些年,不然也不会有他们来沁南见他的这一面。
两人出来后,裴安煦上前问候,他比裴闻璟长上几岁,人长得高大,看上去却是书生般的内敛气质,与武将沾不上边。
“府里张罗了院子,平日也无闲人来扰,将军与夫人若不嫌,可在这儿落脚。”
外出不如府里方便,裴闻璟探询地看向月媞,她点头,随后他便回了裴安煦:“好。”
两人间互动极为自然,像是相处许久才有的默契。
裴安煦亲自带他们过去,裴府不大,绿荫遮蔽,还引了小汪泉水,环境很是清幽。
把他们带到荷风院,大致熟悉了下地方,他便自行告退离去。
走到房中,淡淡的香气充斥四周,花梨木的博古架精致大气,正中一张光鲜的八仙桌,上面摆着一套甜白的瓷具,紫檀雕花刺绣屏风隔开内室,整体陈设雅致。
随后叫了水沐浴休息,清去一身倦意。
第二日裴家出嫁的姑娘也从夫家回来,夫家也在沁南,相隔不远,裴父病中,她无事的时候每日都会过来。
陛下许了裴闻璟一月的探亲时日,他们也不赶时间,在府里安心住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