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你我没有半分不喜,是否成为和亲公主也不是你决定的,再者国家战事,皆是利益分割,我又怎能将怨怼加诸你的身上。”
“将军果真这么想?”
月媞从他怀中仰起头来,刚好触及他的下颌。
“嗯。”
也是经她这样一问,裴闻璟才有些明白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她是什么身份并不重要,每日活生生一起相处的是那个人,而不是那个身份。
月媞自发地伸手抱住裴闻璟,汲取他身上的温暖,头埋着叫人瞧不见神色。
最大的芥蒂也不过是她的身份,得知他并不在意,月媞一直以来的忐忑,也差不多消失了。不过他这样的天之骄子,应当希望能自己掌控自己的婚事,而非强加。后来如何,便听凭天意与造化了。
这日月媞正在看夏衣的料子,管事就在她旁边嘀咕。
“将军一年下来的衣裳也不见换个颜色,年纪轻轻穿得那般沉闷。”
“出门也瞧着寒碜的紧。”
虽然衣裳都是他一手把控,但即便做了其他样式颜色的衣裳,裴闻璟也不会多看两眼。
相比月媞衣料样式繁多,色彩明艳,他的衣裳着实单一得很。
“那今年做些不一样的?”月媞试探性地问出口。
管事立马点头,到时就说是夫人特意挑的,将军要是不穿,可就辜负了夫人的一片心意。
“好。”
月媞对男子常服了解不多,参考着往年的样图,还有先前为她上府做衣服的绣娘的意见,定下好几种花色,依着管事提议,也选了稍微不那么单调的颜色,碧青、烟墨、云褐……
管事看得心满意足。
江倚宁走了三四日,月媞就收到了她寄来的书信。
信纸只有一页,简短地说明她的情况,陆子怀确实缠绵病榻,陆家父母当前还没拿她怎样,只让她待些时日,也未提婚事,让月媞放心。
折好信纸放起来,提笔写了回信,交予驿使寄出。
小扇轻轻扑着,下了一次雨后日头更晒,午后浅眠更是不安稳,月媞撑在榻上,提不起劲来。
厨房日日变着花样做的饭菜也不合胃口,不过几日下来,形容就有些消瘦,阿依瞧着心疼,又往冰扇里填了冰,替她打扇。
“夫人,还是请个大夫来看看吧,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月媞醒了醒神,想到大夫开的那些黑漆漆的汤药,打了几分退堂鼓。
“只是春困、秋乏、夏打盹儿,等这炎日过去就好了。”
上京湿热,相比起来,乌苏的仲夏便没有这么难捱。
管事也关心着这边情况,裴闻璟一回来,管事哀哀地要他好好看看夫人。
有了上次的经验,裴闻璟想他又是怎么夸大了,待见着人才知他说的无半句虚言。
夜里转凉,月媞感觉稍微好些,还能提起劲头来看白日送来的夏衣,旁边放着一碗厨房送的冰酪,还剩了大半,怕不小心碰着,月媞端起来拿到外间去。
裴闻璟正站在檀木雕花屏风前,铜兽香炉中燃着清冷的果香,夜中凉爽窗户都推开,适时上了纱帘,轻闻还有淡淡的驱蚊香。
朝中有异动,他在军营中处理事情,几日未归,见月媞似又清瘦了几分。
从她手中将瓷碗接过,往日知她喜欢这冰酪,见到还剩下这么多,不免疑惑。
“可是不好吃了?”
月媞看着稠稠的乳酪,答道:“想是吃多了有些腻。”
裴闻璟皱着眉,就着碗沿尝了一点,月媞抬手想止住他,那是她吃过的……将军竟也不嫌。
他哪里知道月媞在想什么,常年带兵,自没有那么计较。细碎的冰化作凉水,碗边还有丝凉,他尝这冰酪还如往日一般,鲜果酸甜清凉,没有什么变化。
想起她最近食欲不振,连着这些零嘴也不上口,思量着明日是得找个大夫。
月媞拉着他的衣袖走到近旁,叠叠漆盘上都摆着衣裳,解释道:“这是将军的夏衣,看看怎么样?”
裴闻璟循着看去,刚才留意到了,不知竟是为他准备的,那般颜色的衣裳……
“将军不喜欢吗?”
她满脸期待,裴闻璟不好拂了她的心意,看着这些衣裳,也并没有什么出格的,偶尔换换式样也好。
“没有,很好。”
月媞笑容绽开:“那便好。”
旋即挑出几件交予他手上:“这是照着前几月的尺寸做的,将军试试合身不,看需不需要改几分?”
量衣时他不在府中,今岁制衣又有些晚,赶着时间便没有再量,就着尺寸做了。
他们本就在里间,裴闻璟已听了她的话走到旁边换起来,月媞一时没反应过来,忙转过身,挨着纱窗感受那点若有若无的凉意。
夏日衣衫轻薄,脑海中还余着方才瞥见的宽厚的脊背。
夜色融融,树枝花叶摇映,虫鸣细长悠悠。
“好了。”
身后传来裴闻璟的声音,月媞转过身来,他一身暗蓝与月白相配的衣袍,剪裁得体,看上去竟是极为合身,衬得他愈发英姿挺拔,难得见他这般不同,月媞顿住两秒,随即唇角轻轻弯了起来。
“将军这样好看,应当多穿穿。”
裴闻璟向来对这些不太注重,眼下穿着这种颜色,又见她此番模样,动作间竟也生出几分生硬来。
夫人说好看,那便是好看。
要是裴闻璟穿了这身衣裳出门,不知上京爱慕他的女子会不会更多。
翌日天气仍是燥热,裴闻璟特地留在府中,请大夫上门替月媞看诊。
素手伸出,置于脉枕上,一方薄纱垫在手腕处,面前是位神情放松得老大夫,细细诊着,隔了一会儿让月媞换上另一只手,裴闻璟也在旁边仔细盯着,都屏着气怕惊扰了看诊。
月媞看了会儿老大夫,又向着裴闻璟道:“我没事。”
老大夫还没诊完,裴闻璟眼神带着温意看着她,像是在安抚。见说不动,月媞默默叹了一声,她是真的不想喝药。
“夫人可觉得口舌时常干燥?”
为避免吃药,月媞很想否定,对上裴闻璟的眼神又弱了下去,在老大夫的问询中点了点头。
接下来又问了什么,阿依贴身侍候她,都清楚得紧,替她答了,让她也不至于纠结那一阵。
终于老大夫收了手,从药箱中拿了纸笔来:“夫人没有什么大碍,夏日炎热,有些脾胃阴虚,平时应少食用生冷食物,老夫开点健脾益气、理气消食的药,对夫人不思进食,食少多饮的症状应能有所缓解,待吃上两幅,再看看效果。”
“多谢大夫。”
阿依将人恭敬请去列药方,又听得平日里需要留神的地方,一一应下。
月媞哀叹一声,只觉这金乌过于毒辣,盼着秋风能早日吹散暑热,思及皑皑白雪的冬日,都不免生出更多可爱。
黑乎乎的汤药摆在面前,月媞托腮苦大仇深地看着它,直到最后一丝白雾都散尽。阿依守着一边,有几分无可奈何,日日喝药都这般困难,药苦了该更不好喝了。
“夫人,药已经凉了,可以喝了。”
月媞拿勺子搅了两下,一股不可名状的味道直侵入四肢百骸,又散了几丝袅袅白气。
“我看着还有点烫。”
一碟果盘中盛着蜜饯,阿依捧到她面前,出口的话却一点不似蜜饯:“夫人再不喝,等将军回来,我可要好好告夫人的状。”
“你这丫头,到底是向着我还是向着将军。”月媞恶狠狠道,从盘中拿了一块蜜干,入口甜意扩散。
“谁对夫人好,奴婢就向着谁。”阿依丝毫不惧她,无怪她吃药让阿依一直在旁边看着,刚开始喝药那两天,月媞说等药放凉一些再喝,阿依不作多想,没仔细守着,出去一会儿再进来收拾药碗。没想到那日进屋正好撞见月媞将药倒在花盆里,才知她哪里有好好喝药,都喂给那丛花叶了。
于是乎现在一定要看着她把一碗药真正喝下去阿依才肯离开。
月媞没辙,深吸一口气,秀眉紧拧,趁着方才嘴中的甜意正浓,捏住鼻子,准备就往唇边送,接触到苦涩的一瞬间牙关又闭得死紧,连忙将碗拿远。
阿依心生不忍,却只是将蜜饯推得离她近了点。
“夫人早日喝完,身体好起来就不用喝了。”
话虽如此,做起来还是艰难。
终于不知又拖了多久,才终将一碗药汁悉数咽完,了毕一桩大事。
药苦是苦,但吃过几天后,确实有点效果,至少不似前段时日疲倦,胃口也好了许多,月媞默默念着,若是没有效用,那么多药便是白吃了。
日头拉长,药喝过好一阵夜幕才缓缓降临,地面吸纳了一天的热气也在此时徐徐吐出,蚊虫嗡嗡令人生厌得很,仔细听着能打着好几只。
冰雪冷元子还放在冰鉴中,阿依不许她吃,只能等着裴闻璟回来时,借着尝一点儿。
“几时了?”
阿依刚还问过外面,估着时间道:“大概有戌时三刻了。”
往日裴闻璟若没有提前说明,至少戌时刚过就回来了,还没这样晚过。
未等一会儿,院中就冲进来一个人影,月媞还以为是裴闻璟,细看却是个不认识的人,背上还背着一个。
主仆二人退了几步,头次刺杀后,府中防守更为严密,此人却还能大摇大摆地进来。
背上那人被飞快放下,站在地上气还没喘匀就开始说话:“夫、夫人……”
听见声音后,才看清人形。
“管事?”
“将军出事了,麻烦夫人跟我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