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本性

玄尧把她留在一处位置不明的海蚀洞里。

云殊只知道自己身处南海域内,但不知道这个空旷宽敞,三面环水的海蚀洞具体在哪里。

她来过南海许多次,从未发现过有这么一处奇地。

同样的,银灯恐怕也找不到她。

离开前,玄尧大发慈悲地将重伤不醒的千攸丢回了青丘,抱着云殊异路而行。

“离行刑的时辰过去多久了?”

云殊一直在昏睡,她被玄尧下了咒,半梦半醒间看见头顶一小片天空,开口便是这句话。

“你还惦记着此事?”玄尧果然在她身旁,甚至他一只手还搭在云殊身上,半环着她温柔道:“想来天刑台的人早就走完了。”

云殊闭上沉重的眼皮,却不愿意再睡,缓缓道:“你解开这咒,我不想睡了。”

玄尧见此处安静,挥袖布下结界,依言给云殊解了咒。

云殊压根没想跑,她自己有几斤几两自己清楚,玄尧诚心要困住她,她跑不掉。

海蚀洞的风光极美,晚霞的余晖透过洞顶的裂口洒进来,将洞里的细沙照得微微发亮,沿洞口望出去就是波光粼粼的海面,金蓝的海水映着火红的夕阳,为石壁笼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

大多数人天生就爱美景,云殊也不例外。

不过她很清楚,这只是玄尧为这场变相的囚禁添加的粉饰。

她没有动,静静地看着眼前的景致,心里前所未有的敞亮起来。

“你以前说想看碧海日落,所以我发现此处后一直想带你来。”

玄尧的声音飘得很远,好似又回到了一切都还没有发生的时候,云殊常常做些美轮美奂的梦境,醒来便央求玄尧带她去,玄尧便养成了处处留意的习惯。

可他那时候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让她看见这幅画面。

云殊慢慢地伸出手,霞光穿过指缝落在脸上,有一种时间停止的错觉。

“真美啊。”她喃喃地说道,眼中流露出哀伤的笑意,仿佛越过这光芒看到了自己:“可惜转瞬即逝,不能重来。”

玄尧抬手替她遮去眼睛上的光:“你若是喜欢,往后每日我都带你来。”

云殊顿了顿,敏感地察觉到玄尧有所隐瞒,但即便她问了,他也不会告诉她。

他的城府太深了。

比她见过的任何人都要深。

如今她根本猜不出他的打算。

“你准备留我留到何时?”她的声音无波无澜,轻飘飘地回荡在石壁间:“也够久了吧,大半日的功夫,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

“我回不了九重天,也回不去昆仑宫,你还在担心什么?”

玄尧看着她起身,不着痕迹地避开他的手,眼神从始至终没有离开过她。

“我担心你会离开。”

他的声音低落下去,这一刻他不像是只手遮天的帝君,而仅仅是体贴入微的兄长。

“我想要你留在我身边,长长久久。”

“不可能。”云殊脱口而出,神色冷静地提醒道:“你莫不是忘了,三日后就是你与扶鸢大婚的日子,婚书还是我亲自送的。”

提及此事,玄尧皱了皱眉,似乎并没有放在心上:“婚事可以作罢。”

云殊已经放弃与他正常交流了,他是铁了心要拘着她,连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她懒得再做口舌之争,干脆坐到海蚀洞的另一端,望着九重天的方向发呆。

她在想父帝母后怎么样了,昆仑宫上下有没有被她拖累,千攸是否平安无事,青丘又会不会因此对龙族发难……

她要想的事太多了,根本无暇顾及自己。

突然身子一轻,熟悉的气息将她包围,玄尧从后面把她打横抱起,不顾她的惊呼,直接脱去了她脚上浸湿的鞋。

“你发什么疯?干什么?!”云殊说完才发现自己的脚不知何时被海水打湿了,鞋头上一片深色,脚尖也泡得冰凉,但比起这些她更抗拒玄尧的胸膛,很不配合地扭动身体:“你放我下来!”

“别乱动。”玄尧的声音似乎有些哑,昏黄的光线下神色迷离:“再动我就不客气了。”

云殊脸色一僵,不管三七二十一就从他身上滑了下来,夺过自己的鞋,面无表情地靠在石壁的角落。

天色渐晚,海风吹来丝丝的凉意。

玄尧召出业火,在海蚀洞中央熊熊燃烧。

云殊静静地合着眼睛,看上去像是睡着了,但事实上她很清醒,清醒到周围的风吹草动都能令她瞬间警觉。

她不信任玄尧。

极其不信任。

她感觉到跳跃的火苗带来的温度,感觉到身下沙石的柔软,感觉到男人越来越近的气息。

她猛然睁开眼,一掌打过去。

“小心,别伤着自己。”

耳边传来低沉的叹息,已臻佳境的修为使他轻易便能掌控全局。

云殊直起身,冷冷望着他。

圆滚滚的石子随着她的动作散落,在火光的反射下透出点点白沫。

云殊不经意地一瞟,愣住了。

那些不大不小的石子上,都长长短短刻着笔画,一撇一捺连起来皆是她的名字。

——云殊。

她弯腰拾起一颗,再三确认,是玄尧的字迹。

洞内的摆设不曾有变,所有东西几乎都在它们原本的位置,只是目光所及之处,全部带上了另一个人留下的痕迹。

她颦眉半晌,咬牙出声道:“你做的?”

玄尧长长的睫毛扇动,落下的阴影像是蝴蝶的翅膀。

他的脸颊苍白,沾了血的嘴唇蛊惑人心:“那时我们多年未见,我每每路过,都会刻下一块石子。”

他没有接着往下说,但云殊已经能够想象到那个场景。

她不认为玄尧是想用这种方式让她心软,她心硬起来油盐不进,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她听到他轻笑起来,笑得低柔宛转:“传说凡间夫妻喜欢在同一块石头上刻下彼此的名字,在旭日东升的时候将其沉入海中,便能海枯石烂,至死不渝。”

云殊心说这种话你也信,月老庙还有同心锁,但凡是个神仙,去抢过来就行,何必费这些功夫?

她目光中带着嘲意,却见玄尧的态度变得固执偏激。

“阿殊,这里有八千多块石头,你看中哪一块?”

云殊面沉如水,开口想说什么,面前凭空浮起几粒饱满的原石。

“这块如何?”玄尧轻轻一点,一块雪白如玉的石头落入云殊手中,上面细细雕刻有她的名字,可以看出雕刻者熟练的工法。

“还是这块?”见云殊不作声,玄尧也不恼,自顾自地选出另一颗石子,递到云殊跟前,大有她不接就继续挑拣的架势。

“够了。”云殊拂开他的手,声音冷若冰霜:“你这是在自欺欺人。”

“刻再多的石头,也找不回已经丢失的东西。”

“玄尧,放我走吧,现在还来得及。”

她说现在回去领罚还来得及。

玄尧手指下意识用力,手中洁白的石头瞬间碎成了粉末,他不甚在意地掸去身上的石灰,从剩余的石头中选了最小的一块。

“就这块吧,这块小,不累手。”

他仿佛没有听到云殊说的话,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眼神宠溺非常。

云殊别开头,不去看他的眼睛,显然不想做无意义的闲事。

“阿殊,刻我的名字。”

玄尧的灵力铺天盖地地朝她聚拢过来,她的手微微打颤,就是不听他的指挥去拿刻刀。

“刻我的名字。”

玄尧柔声重复了一次,看着云殊的侧脸,不忍地从背后握住她的手,带着她的手指一点一点刻起字来。

云殊的手很小,玄尧一只手就能包住,此时将她的手包裹在掌心,他心底的不安和躁动才勉强散去些。

云殊微微愣神,仔细算来他们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安静地相处了,不是在争吵就是在冷战,几乎没有心平气和地说过话。

他环着她的身子,长发垂在她的手边,心无旁骛地认刻着字。

云殊的手指僵硬,杵在刀上不动,可耐不住玄尧的手法强硬,仿着她的笔触将名字完整地刻下来。

他也不知是何时临摹过她的字迹,刻出来的字居然与她亲手所写的别无二致,若不是云殊本人在这里,都要怀疑自己真的被催眠刻下了这行字。

最后一刀落下,她挣开手,抚住自己泛红的骨节,神情不悦地盯着他。

手上的幅度太大,石头也不小心滚落到地上,翻了好几个跟头才埋进了石堆中。

“阿殊,你还是这么粗心。”

玄尧语气中丝毫没有责怪的意思,只是如以往般随口一说。

“你说完了没有?”云殊的精力在磋磨中耗尽,只想赶紧结束这场的漫无目的的纠缠:“说完了就放我走。”

玄尧的神色微黯,眼中闪过阴翳:“阿殊这么不喜与我搭在一处。”

他没等云殊说话,接着道:“可我很欢喜,欢喜你留下来。”

云殊扯了扯嘴唇,她又不是自己想留下来,明明就是被他强行关在这里出不去罢了。

“你的结界总会有薄弱的一天。”她目光尖锐地望向海蚀洞上空强大的结界,这个结界虽接近透明,但与上古真神仍不可比拟,时间久了她总能找到弱点。

“这一天暂时还不会到来。”玄尧气定神闲,他自己布的结界,自己最清楚,留个五年十年不是问题。

云殊脸色不佳:“九重天那里你要如何交代?”

掳走她可并非小事,关系到整个仙界的安危,诸位仙家不会放任不管。

“交代什么?”玄尧似乎早有准备:“计都星君是洛长琴打伤的,你是青丘少主劫走的,青丘少主受贼人偷袭,至今昏迷不醒,没人会深究他们的责任。”

他又想起什么,补充道:“青丘少主现在是不会醒的,我不会让他醒。”

云殊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沉默良久,她艰难地道:“你有没有想过,魔渊入世后会有多少人为此送命?”

“与我无关。”

玄尧声音凉薄,他骨子里就是个冷血生物,在他眼里,三界所有人加起来都没云殊一人重要。

云殊现在相信他在九重天受的五百年熏陶是白费力气了。

他根本就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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