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软轿从凤鸾宫去往春禧殿的路上,林苒略微思索一番王皇后的话。
从皇后娘娘的态度看,乐安县主心情烦闷、不肯见人多半与这几日发生过的什么事情有关。
说起同乐安县主之间的关系,相比起与乐安县主相识不久的她,不拘皇后娘娘抑或永宁公主无疑要同乐安县主更亲近。但皇后娘娘特地开口让她去趟春禧殿……
不仅如此,且半个字也未提乐安县主心情烦闷的原因。
倘若不是不愿意,则许是不方便提。
林苒猜不出王溪月遇到什么事,不过心里有数,也知如何应对。只是皇后娘娘提过王溪月不肯见人,她便以为自己可能会碰壁,但小宫女进殿内通报后,不一会儿乐安县主便迎出来。
“皇表嫂!”
王溪月快步上前拉过林苒的手,似惊似喜问,“你怎么来啦?”
“听闻你心情不好,过来瞧瞧。”林苒一面说一面暗暗打量几眼王溪月。
往日笑容灿烂、性子开朗的小娘子此刻纵然脸上有笑,然而眉眼藏不住的愁绪,远不似往常那般明媚照人。瞧着确如皇后娘娘所说“心情烦闷”。林苒心下有计较,面上不显,又说,“我来得突然,兴许有些冒昧,阿月勿怪。”
“表嫂折煞我。”
王溪月连忙道,“本该我去拜见表嫂的,如今这般全是我的不是。”立时将林苒迎入殿内。
林苒但笑,随她入得正殿。
未几时两人各自落座,宫人一一奉上冰镇酸梅汤、果盘并几样干果点心。
因想要同王溪月单独说话,林苒先让随她入宫的宜雪退下,又示意殿内其他春禧殿的宫人也暂且退下。王溪月的大宫女秋棠察言观色,见自家县主没有反对之意,这才领着众人一道无声行礼告退。
待殿内余下她们二人,林苒方才主动问:“阿月为何心情不好,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没事的。”王溪月摇头否认,笑容却勉强。
林苒便看她一眼说:“瞧着不像没事,像偏不愿意让我知道。”
王溪月眸光微闪,依旧在笑:“表嫂怎么会这么想?”随即有意转开话题,自顾自将一碟红彤彤的樱桃煎往林苒面前递一递,“我那大宫女秋棠做的樱桃煎最是美味,表嫂也尝尝。”
林苒不给她逃避的机会,摁住她手腕看着她:“原是你我如今生分了。”
“从前有什么事,问起来总归愿意同我说。”
当初因偶然救起落水的王溪月,她向王溪月讨教过许多京城里的人和事。
至少那时的王溪月不像现下这般遮遮掩掩、避而不答。
王溪月愣怔看得林苒几息时间,垂下眼:“当真无事,只怪姑母太过操心才会让表嫂……”
话未说罢,先听林苒问:“可是与我有关?”
王溪月再一次愣怔:“表嫂怎么会……”话出口意识到自己说漏嘴,她立时噤声,然而抬一抬眼瞧见林苒若有所思的模样,便明白已经来不及了。
试探之下确认这桩事情和自己有关系,林苒收回手来。
她冲王溪月一笑,语气轻松:“不怪你不肯说,想来是难以启齿。”也不怪皇后让她来春禧殿。
“确实难以启齿……”
见瞒不过,王溪月终于放弃挣扎,垂下眼抬手摸了摸鼻尖,“不过也的确不是什么大事。”
林苒道:“那你同我说一说?”
“阿月,告诉我吧,你不告诉我,我又好奇又担心,只能去别处打听。”
王溪月顿时双手捂住脸:“丢人得紧,表嫂可千万别去打听。”半晌似下定决心,她慢慢放下手,一双眸子望向林苒,“我……我说,表嫂,我全都告诉你。”
两刻钟后,林苒了解让王溪月烦闷的那件事。
果真谈不上大事。
这一桩事情并不复杂,因着太子与林苒大婚,王溪月便提前去珍宝阁定做一份贺礼想送给林苒。然而这一份精心准备的礼物却被人强抢——强抢王溪月这份贺礼的也不是旁人,正是灵秀郡主。
珍宝阁的掌柜的得罪不起王溪月这个乐安县主,更加得罪不起薛敏瑜这个灵秀郡主,束手无策。
当王溪月得知贺礼被强抢时,东西已经不在珍宝阁了。
这之后王溪月曾上长公主府去见薛敏瑜。然而薛敏瑜矢口否认,只说不知情,王溪月全无办法,她既不能大闹长公主府,也不能让自己姑母出面。
一口气不得不憋在肚子里,王溪月心里不痛快,精心准备的贺礼又弄丢了,愈发感到委屈。
满腹委屈无处发泄,到头来唯有将自己闷在春禧殿,不愿见人。
林苒认真听王溪月说罢事情始末,也理解王溪月之前的支支吾吾、无法直言。此事说来本为王溪月和薛敏瑜的矛盾,哪怕礼物原本是要送给她的亦同她关系不大,可一旦叫她知道,反似将她牵扯其中。
但在林苒眼里,这位灵秀郡主薛敏瑜强抢贺礼的举动很是令人玩味。
她想起前两日永嘉长公主与她初见便不甚友善的态度。
“灵秀郡主……”
林苒兀自沉吟片刻,斟酌问,“灵秀郡主从前难道也是这般?”
王溪月鼓一鼓脸颊有些泄气道:“表嫂,我之前不曾与你实话实说,其实我同灵秀郡主关系不好也非一日两日,这些本与表嫂无关,更不该将表嫂牵扯进来。”
眼见王溪月变得垂头丧气,林苒伸手摸一摸她的脑袋,继而端起那盏冰镇酸梅汤塞到她手里:“我对永嘉长公主、灵秀郡主知之甚少,若连你也不愿意同我多说,我委实不知道该去问谁了。”
“只是我记得灵秀郡主应当与你年岁相仿。”
“按理你们本称得上是自幼相识,又……何至于此?”
“自我被姑母接进宫时起,灵秀郡主便不喜我了。”王溪月灌下半盏酸梅汤,略缓一口气,摇摇头,“不仅是我,连对阿婵姐姐也是这般态度。”
对永宁公主一样蛮横?
王溪月的话让林苒意识到这其中牵扯的问题大约不是王溪月能说明白的。
不同于王溪月这位皇后娘娘的侄女,永宁公主萧婵乃陛下之女,在身份上和王溪月无疑存在一些差别。可若灵秀县主对永宁公主也是这种态度,意味着在她的眼里这种差别不甚重要。
林苒所能想到的是灵秀郡主如此行径少不了永嘉长公主的影响。
毕竟永嘉长公主似乎也不喜欢她这个太子妃。
她和长公主往日无冤近日无仇。
若想继续深究,可以为她解答的大约除去皇后娘娘便是她那位太子夫君。
先前惦记着寻个机会同王溪月打听,因而不曾问过太子,现下看来,等回东宫问一问太子才是最便宜的。
“罢了。”心思转动不过数息,林苒去看王溪月,宽慰她道,“我知你有这份心便是,说到底此事从不是你的过错,你不必为此自责伤怀……”说话间她忽然一顿,转而好奇问王溪月,“阿月在珍宝阁定做的礼物是什么样的?”
王溪月不知林苒为何突然问起那份贺礼。
但她老老实实回答:“是羊脂白玉雕的奴狸戏水摆件,十分可爱。”
林苒眨了下眼睛。
王溪月皱眉说:“是我自己画的样式,图纸我还留着一份呢。”
“图纸能不能让我瞧瞧?”林苒问。
王溪月点点头,当即喊了大宫女秋棠进来,吩咐去取。
当秋棠将图纸取来,林苒看清楚上面的奴狸戏水图样,不由得扑哧一笑。
王溪月不解:“表嫂,怎么?”
“阿月,你用心准备的贺礼我收到了。”林苒笑吟吟望向王溪月,复又站起身来,眉眼弯弯对王溪月伸出手,“走,我带你去瞧一瞧。”
王溪月懵懵然被林苒带去东宫。
在承鸾殿,她见到那个羊脂白玉奴狸戏水摆件,正是她亲自设计图样、在珍宝阁定做的那一个。
林苒莞尔摸了两下栩栩如生的奴狸。
“阿月,我没有骗你吧,你这份贺礼我当真收到了。”
长公主府送来的贺礼她曾过目,之后便让宜雪和春鸢一一登记在册,收进小库房。因这摆件煞是可爱,她颇有印象,不想竟原本是乐安县主要送她的礼物。
王溪月久久方回过神。
“原来……灵秀郡主是在故意戏耍我。”
“她欺负人,自然是她不好。”林苒笑着捧住王溪月的脸揉两下,开解她,“可你闷闷不乐,只是因为她欺负人吗?没有一星半点是因为用心准备的礼物落了空吗?现下礼物已经在我手中,你的心意我也知晓,灵秀郡主为了让你生气花费重金,若你当真一直耿耿于怀,岂不更是让她得逞?”
王溪月既说灵秀郡主从前便不喜她,想来这么多年两个人常有龃龉。
因此这一次异常郁闷,想必与被强抢的贺礼颇有关系。
“可……”王溪月疑惑看着林苒,“表嫂,你当真不在意吗?”
林苒松开手反问:“在意什么?”
“在意这礼物不是直接从你手里到我手里的?”她似若有所思,“但归根结底,你精心准备这份礼物不是希望我开心吗?倘若礼物毁损,说不在意多少自欺欺人,但东西好好的呀。”
王溪月拧眉,兀自沉思半晌,恍然大悟。
她抬头冲林苒笑一笑,发自内心的笑全然不同于春禧殿的勉强笑容。
“表嫂,我明白了!我想送表嫂贺礼,表嫂收到了,我的祝福表嫂也收到了。纵然一场波折,可如若我不躲在春禧殿生这闷气,其实并无差别。”
她一味躲在春禧殿和自己较劲,对于薛敏瑜来说不过一场热闹。
甚至或许她越如此,薛敏瑜越开心。
被林苒点醒,王溪月也认为自己这些天愁眉苦脸、郁郁寡欢乃至累得姑母替自己操心很不值当。
若她早些来见表嫂岂不早知礼物送来东宫了?
“倒不怪你郁闷。”林苒见王溪月想开了,微笑说,“这世上几个人遇上这样的事能不郁闷呢?只是不希望你太过纠结,反而拿别人犯下的错苛刻自己。”
“已经发生的事情无法改变。”
“但往后得想办法让灵秀郡主不敢这么欺负人才是。”
王溪月听罢林苒的话顿时为难起来:“本是井水不犯河水,我若同她一样强横,只怕要惹得长公主寻姑母的不是……那我是当真罪过。”
“灵秀郡主不来招惹你自然相安无事。”林苒但笑,没有多聊这个,只说,“也罢,总之这一次的事情你别往心里去,瞧瞧这奴狸,着实可爱。”便和王溪月欣赏起羊脂白玉的奴狸戏水摆件。
细细看,一汪池水里有几尾游鱼。
有只奴狸伸出爪子,仿佛要将那鱼儿抓上来。
聊起自己亲自设计的摆件,王溪月终于将那些不愉快抛在脑后。
离开东宫的时候,她脸上是带着笑意的。
而林苒在送走王溪月后便吩咐宜雪:“去打听下,太子殿下可在书房?”宜雪应声而去,回来也带给林苒确切的消息,太子不在书房,在太极殿和大臣们议事。
想见太子是为着了解长公主的事情。
知萧照不得闲,林苒本也不急,姑且将这一桩事情放一放,自去忙别的。
太子妃不是什么清闲人儿。
偌大的东宫事务繁多,打理起来更是不容易。
林苒清楚自己对这些谈不上擅长,更清楚往日里没有她这个太子妃东宫诸事照样井井有条。是以不打算勉强自己非要将东宫各项事务打理得多好,只要不在她手上出乱子即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想不出大乱子,便不能不熟悉东宫事务。
起码不能让底下的人以为她好糊弄,以为她什么也不懂,进而生出异心。
萧照和大臣们议事结束后从陈安口中得知太子妃曾打听他去向。
“太子妃不曾提有什么事?”他问。
陈安躬身回答:“不曾。”
顿一顿陈安又说,“后来太子妃见过几名内官,想是在了解东宫事务。”
萧照眉心微蹙,略略颔首。
陈安再将乐安县主来过东宫的事情说与他听。
进宫去和母后请安,却和乐安一道回来东宫,乐安离开后又打听他去向……萧照猜出林苒应当有事想见他,因他在与大臣议事不得不作罢,索性吩咐陈安备辇:“孤去一趟承鸾殿。”
“是。”
陈安躬身应下,当即出去传令。
几名内官退下以后,林苒方才歇息过片刻,便得知太子过来了。她唯有起身迎出殿外,在萧照从轿辇上下来时,冲他行礼请安:“见过太子殿下,殿下万福。”
“太子妃免礼。”萧照大步走到廊下,伸手虚扶林苒。
示意宫人们候在殿外,他同林苒入得承鸾殿正殿,开门见山:“太子妃可是有事要见孤?”
作者有话要说:2024.1.2
前几天身体不舒服有点耽误了
祝大家新年快乐,身体健康,多多发财,追的文都能日更万更(不要像我这篇文一样0v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