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照觉察到林苒的视线,知道她看他许多次。
但他没有去看林苒,只原本虚虚隔着衣袖握住她手腕的那只手掌略用两分力气,捏了捏她。
尽管没怎么用力,然而下一瞬,萧照清晰感受到自己另一只手手腕处传来的细微感觉——如同被人捏了捏手腕那样的感觉,是因为感受到林苒此刻的感受。
萧照:“……”
他终于还是去看林苒,见林苒瞪一瞪自己,似有不满,不由得轻扯嘴角。
萧照移开眼,又捏了下林苒的手腕。
之后在林苒挣脱前攥住她手腕,而林苒也碍着眼下这般场合以及萧照的动作没有执意挣扎。
只心下少不得觉得太子带着些许捉弄的举动莫名其妙。
这人原来还有心情戏弄她?
这边林苒和萧照一对新婚夫妻在暗暗别苗头。
那边皇帝见到永嘉长公主便大笑:“妹妹你来得好,朕从未有如此高兴之时!好!好啊!”
永嘉长公主也笑,冲皇帝福身道:“那妹妹便再次恭祝皇兄喜得皇嗣!”
说笑过几句,她重新起身以后才看向王皇后,一句话却说得意味不明,“也该恭喜皇嫂才对。”
王皇后落落大方微笑说:“沈昭仪有孕自是大喜事。”当下又看向皇帝认真道,“陛下,沈昭仪有孕,是不是该安排太医为她养胎,让宫里有经验的嬷嬷好生伺候着?往后饮食起居上皆得小心,须得有人从旁提点沈昭仪才是。”
皇帝直听得一愣一愣。
他半晌才如梦初醒连连点头,认同道:“是,皇后说得对,得预备着。”
话音才落,便又听得永嘉长公主惊呼:“皇兄,沈昭仪醒了!”
皇帝闻言连忙去看沈昭仪,再顾不上这些事。
醒来的沈昭仪得知自己有孕似乎又惊又喜,也被怜惜她至极的皇帝陛下拥入怀中连声宽慰。一直到皇帝横抱着沈昭仪离开,众人才从侧间出来了。
仿佛终于注意到林苒这位太子妃,永嘉长公主有意在她身边停下脚步,上下打量,方对萧照道:“太子好福气,迎娶得这么一位天仙似的太子妃,姑母也只盼你们往后夫妻恩爱、同心协力。”
萧照客客气气应:“多谢姑母。”
永嘉长公主反笑,又去看林苒:“不过太子妃好本事啊,竟叫太子坏了规矩,舍了良娣。”
林苒顿时回过味来了。
这位长公主殿下颇有些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可她何曾得罪长公主?
“姑母此话,却叫孤听不懂了。”萧照淡淡一笑,握住林苒的手,看向永嘉长公主,“难道孤连要不要良娣也做不得主么?姑母说是太子妃的本事,反而让孤糊涂,原是孤在姑母眼里喜这般行事,只不知如何叫姑母生出误会。”
永嘉长公主不意会得太子这样的一番话,愣怔数息才反应过来。
她来回看一看萧照和林苒,依旧笑着:“太子和太子妃果然夫妻情深,姑母便也放心了。”
“瑜姐儿,我们走。”
说罢永嘉长公主携着那个桃腮杏眼的小娘子先行离去。
此时林苒也知道了,这个小娘子正是永嘉长公主幼女、灵秀郡主薛敏瑜。
而王皇后让几位妃嫔退下后也走过来对林苒和萧照说:“你们夫妻累得大半日,不如先行回去休息。”又特地对林苒说,“东宫事情繁杂,过两日我再让永宁和乐安去正式拜见你这个嫂嫂。”
萧照没有推辞,应下王皇后的话。
林苒跟着应了下来,复从殿内出来在廊下目送王皇后上得凤辇。
王皇后离去,林苒和萧照无疑也该回东宫了。
是以林苒偏头去看萧照,只萧照在同一刻朝她看过来。
在目光交汇的刹那间,她听见萧照发问:“孤今日可是打扮得很好看?”
随即又一句,“若非如此,太子妃为何频频偷看孤?”
林苒:“……”
小心眼。
这分明是用早膳之时她对太子说过的话。
回想起彼时太子耳朵可疑的红晕,林苒忽而明白太子为何如此,禁不住想笑。她也确实很快冲太子笑一笑,笑得眉眼弯弯,笑容格外明灿:“自然是因为太子殿下生得好看,妾身才忍不住看殿下呀。”
毫不扭捏、全无做作的一句话仿若真心真意。
落在萧照耳中分明带着几分调笑,他也在顷刻之间被反将一军。
林苒看着沉默的太子笑得愈发灿烂。
瞥向太子又一次红了的耳朵,她嘴角扬起:“殿下,我们也回东宫罢。”
萧照:“……”
轻咳一声,掩下尴尬,他抬脚步出廊下,佯作镇定,“走罢。”
两人这才一个乘金辂车一个乘厌翟车回东宫。
但没有回承鸾殿。
林苒从厌翟车上下来以后才发现太子将她带到外书房。
此前不曾提过要来外书房,她难免奇怪,偏太子一脸平静,一贯令人辨不清他是何种心思。
“太子殿下……”
林苒朝萧照走过去,正欲开口问一问,又觉察到有人朝外书房而来。
回头但见一名小太监引着她的外祖母走过来。讶然之余林苒快步走向霍老夫人,欢喜喊得一声:“外祖母!”亦在电光石火之间,她心下已然明白,是太子命人去将她外祖母请来的。
太子带她来外书房是因为这个?
太子是要做什么?
林苒心中揣着疑问,当又瞧见自己爹爹以及太子太傅杨大人也被小太监请来外书房,越发惊诧。她在诧异过后隐隐意识到太子要做什么。
不出两刻钟,林苒内心猜测可谓得到印证——
当初太子私下允诺过她的事,在他们大婚之后太子请来几位长辈做见证。
那一卷细绢上曾经许下的和离之诺变成一封得过见证的和离书。
有太子印鉴为证的和离书。
定远侯林景和霍老夫人瞧见这封和离书不无震惊,他们从未听过、见过这样的事情,既不解又感觉得到太子对林苒的这份心意。若非真心以待,太子怎会如此?否则如太子妃与太子和离归家这般匪夷所思之事,单单论及皇家威仪也绝不会允许其发生。
身为太子太傅的杨大人十分镇定,瞧着像对此事知情。
在太子提出以后未有只言片语反对。
“此乃孤反复思量以后做出的决定。”萧照与书房内众人道,“太子妃知情达理,若孤于国无愧、于家无愧,想来这封和离书便不过一纸空文。”
郑重说罢,他将和离书交到林苒的手中。
林苒看着萧照,对他这番君子之举发自内心赞赏,莞尔说:“妾身对太子殿下颇有信心。”
起码今时今日的太子诚意十足。
那么太子之前所谓有所求,她定然会配合,尽力而为。
且以今日太子表现而言……
昨天夜里他说不是有意不去承鸾殿变得可信,她可以不再计较。
送走杨大人、定远侯以及霍老夫人,林苒留在书房。已经没有旁人在,她便单刀直入问萧照:“太子殿下昨夜曾说正事今日再议,不知现下可否议一议?”
当初在茶楼太子暗示过乐安县主遭人谋害或另有隐情。
她那时也想过说不得太子的“有事相求”与桃源寺后山那个黑衣人有关。
不过那会儿碍着太子当初封口之举无意深究。
如今倒有必要听太子细说。
林苒直接,萧照同样没有拐弯抹角。
他从书架的暗格里取出个匣子,打开后递过去给林苒。
匣子里躺着几张纸片。
这几张纸片皆有灼烧过的痕迹以致于上面的字迹难以辨别清楚。
“那日在桃源寺后山,孤率人抓捕一名奸细,不曾想你会出现在那里。”萧照对林苒说,“本欲借此人顺藤摸瓜,只可惜最终收获的不过这么几片信纸,唯一能确认的便是朝中有人与外人勾结。”
闻言,林苒沉吟中问:“这奸细是哪国人?”
萧照回答:“突厥。”
林苒看一眼萧照,轻挑了下眉。
桃源寺后山挟持她那个黑衣人蒙着脸,不能确认长相,但交过手,她心里是有一定判断的。
现下太子明明白白说当时那个黑衣人来自突厥,也验证她猜想。
而她的父兄镇守边关,直面的正是突厥。
“妾身在边关生活多年,对突厥和突厥人有所了解。”
林苒笑,“难怪太子会相中妾身。”
纵然几片碎纸,却牵扯机密,若她没有太子妃的这一层身份,太子断断不会让她知道,眼下则再无忌惮,想来太子殿下已经暗中确认过定远侯府没有问题。
“不。”在林苒意料之外,萧照否认她的话。
“桃源寺后山所见,孤认为太子妃机敏果断、胆大心细,乃不二之选。”
林苒轻唔一声:“妾身明白了。”
她笑吟吟看萧照,“原来是太子很舍得妾身蹚浑水。”
夸奖之言在林苒口中变成这样不怜惜她的说辞更在萧照的意料之外。微怔之下,他无奈一笑,只无从辩驳:“唯望太子妃相助,有朝一日拔除这些奸臣贼子。”
“太子殿下客气了。”
林苒弯一弯唇,“妾身与太子殿下夫妻一体,合该同心同力。”
在书房又停留许久,林苒才带着和离书先行回承鸾殿。萧照亲自到廊下送她,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想起书房一番交谈,想她如此通情达理,亦是心情愉悦。
甚至林苒没有再问起昨夜之事。
没有问,许是已经接受他的那番解释,故而不再追问。
这一桩事情,太子妃不问,萧照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又恐理由蹩脚,令太子妃起疑或心生不快。
眼下情势,或该稳中求进。
待时机合适,再给太子妃一个解释。
留在外书房的萧照不知,回到承鸾殿后,林苒翻看那封和离书,深感这位太子殿下比预想中更加信得过。
她便生出些新想法来。
因是这般,当萧照处理过一些紧急的政务,于天黑之际回到承鸾殿,见到的是沐浴更衣、精心打扮过的林苒。她穿着一身朱红绣金线凤穿牡丹寝衣,薄施粉黛、神采奕奕,分外动人。
萧照一时没有多想,与林苒一道用晚膳。
身为太子的他于大婚之初宿在太子妃的承鸾殿,这也是一贯的规矩。
两人用罢晚膳,坐在罗汉床上喝过两盏茶,林苒吩咐宫人准备热水以便太子沐浴。萧照未作他想,宫人将热水备下,自去浴间沐浴梳洗。
但当萧照从浴间出来,见殿内烛光幽幽,光线暗昧,忽觉不对。
然一袭朱红寝衣的林苒已朝他走过来,乃至语声软软来牵他的手:“太子殿下,时辰不早了,我们安置罢。”
掌心有清晰的柔软触感传来,萧照深感不妙。
他去看林苒,见她面上盈盈笑意,心里又是一个咯噔。
该来的,总归是要来。
作者有话要说:12.20凌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