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沈昭仪被禁足起,延兴帝便移驾南苑。
听底下的人禀报太子求见,正欣赏歌舞的他冷笑一声,随意摆摆手:“告诉他,朕没空。”
“陛下,太子前来恐有要事……”
皇帝身边的大太监高振察言观色,一躬身道。
延兴帝听见这话,想起沈侍郎被停职、沈昭仪被禁足,脸上立时显出几分恼怒,“他如今不是很能耐么?还有什么事须得朕指示?!近来那么多事,他几时过问朕的意思了?你便去告诉他,朕没空!”
“陛下息怒!”
高振诚惶诚恐告罪,又说,“奴才这便去传话。”方才快步退出去。
萧照却不意外皇帝不见他。
这些时日,沈家人的事情连连让他这位父皇不称心不如意,处处心气不顺,焉能对他没有意见?
“你去禀报父皇,说孤为商量沈侍郎之事而来。”萧照淡淡道。
高振闻言眼底闪过丝诧异,面上依然一派毕恭毕敬模样应一声“是”,而后进去殿内通传。
未几时,高振再一次出来传话,请萧照进去。
萧照抬脚入得殿内,甫一进去便嗅见扑鼻而来浓浓的龙涎香,熏得难受。但他眉眼不动,目不斜视走上前行礼:“儿臣见过父皇,给父皇请安。”
延兴帝这会儿歪斜身子半坐半躺在榻上,身侧依偎着一个美人正喂他吃点心。见萧照进来,他不情不愿松开手,示意美人退下,也将乐师和穿得清凉的舞姬们一并屏退,而后才懒懒斜睨萧照一眼,不怎么耐烦问:“太子有事?”
皇帝不提沈侍郎,萧照也不提,直接说正事。
“哦,你要娶妻。”延兴帝明白萧照是讨要赐婚的旨意来了,不由呵笑,“哪家的小娘子啊?”
萧照回:“是林家。”
延兴帝乍一下没记起来哪个林家,又听萧照说,“定远侯府。”
林家?定远侯府?
沈侍郎被停职便是定远侯府和林家这个小娘子闹腾的!
“不行!”延兴帝面色不豫,一口回绝,“你确实该成家了,但这个林家的小娘子不行!”
“这般惹是生非之人,堪当太子妃吗?”
意料之中的反应。
萧照眉眼不动,向延兴帝行了个礼:“请父皇成全。”
他越淡定,延兴帝越不快。这些时日心底的憋闷一股脑儿爆发,皇帝勃然大怒,挥袖将案几上的茶盏扫落在地,几乎跳起来指着他鼻子骂:“你如今是越发不将朕放在眼里了!大事小事统统忤逆朕!”
“儿臣不敢。”萧照再次对延兴帝行了个礼。
延兴帝看着他这幅不可理喻的样子,胸口越发憋着一口气,顿时又骂一句:“混账东西!”
偏偏自己只这么一个儿子。
这个太子废不得,也不能出事,否则不知勾得多少人蠢蠢欲动。
皇帝虽然疏远朝堂已久,但心里总归明白这些个道理。
他不痛快,却拿自己这个儿子没辙。
回想起前两年,太子尚有几分稚气未脱,一转眼便羽翼丰满,将朝堂内外的事情打理得井井有条。事到如今,朝中大臣不知被他暗地里笼络多少。哪怕自己重新将朝中的事务接手过来,也未必能多顺利,不提那些事情烦人得很。
倘若膝下能多两个儿子,他何至于如此。
延兴帝沉着一张脸,愈想愈觉得心烦,子嗣单薄注定是他一辈子的心病。
粗喘两口气,咽下心口的恼怒,延兴帝终于记起萧照之前让高振传话说为商量沈侍郎之事而来。
此时也后知后觉,是这么个“商量”的法子。
一道赐婚手谕换沈侍郎官复原职,呵。
太子倒是清楚他想要什么。
沈侍郎和沈昭仪平日里最有法子哄他开心,少了他们还当真是有些无趣。
延兴帝又看一眼自己这个儿子:“你就非要娶那个林小娘子?”
萧照说:“父皇英明。”但语气听不出半分情真意切。
延兴帝冷哼:“你要娶林家的小娘子可以,但你须得让沈侍郎官复原职,否则朕绝不会同意这门婚事。”
“母后已经同意了。”
萧照看着皇帝平静提醒,“只等父皇手谕。”
延兴帝一噎。
他的爱妃被禁足是因为被查出谋害乐安的证据,单单禁足三月的处罚已经令皇后极为不满。当年若非得王家相助,他没有那么容易登上皇位。当初能够相助于他,如今自然也可以……
延兴帝不愿意继续想下去。
他面色铁青,将大太监高振喊进来,命准备纸墨笔砚。
顺利拿到皇帝手谕的萧照离开南苑。
延兴帝看着他背影,长叹一气,大太监高振看在眼中,笑着轻声道:“太子殿下即将迎娶太子妃,想来不久皇孙便要出生,奴才提前恭贺陛下。”
“皇孙?”延兴帝嗤笑,“皇孙有何用?瞧瞧太子这个样子,要是朕有别的儿子,何至于此?”
高振连忙低下头:“太子殿下年纪小不懂事,迟早会明白陛下的苦心。”
“马上要娶妻生子还年纪小?”延兴帝不想再聊这些,摆摆手道,“罢了,随他如何。你且去让那些舞姬进来,方才那支舞朕尚未看明白,让她们再跳两遍。”
“是。”
高振应声,即刻去办。
萧照带着皇帝手谕从南苑出来后转而进宫去见王皇后。
他对自己父皇说母后已经同意半真半假。
今日在去见林苒之前,他对母后挑明已有太子妃的心仪人选不假,但不曾言明那个小娘子是谁。而当时母后确实说过只要他满意,待拿到手谕便不是问题。
现下手谕已经拿到,也理当告诉母后他所说那个小娘子正是林苒了。
何况之后仍有许多事情得操办。
王皇后得知太子相中的那个小娘子是林苒,微讶过后又笑起来:“乍听太子说起有些意外,可仔细想想,却是情理之中。林小娘子胆色过人、侠义心肠,太子既喜欢,陛下也同意,那是再好也不过。”
念及林苒母亲早逝,祖母也已不在人世。
一时说定明日着人请林苒的外祖母霍老夫人入宫一趟。
萧照谢过王皇后,王皇后但笑:“太子何必客气?不过除去太子妃之外,良娣人选太子可有想法?我瞧着魏家的三娘子、顾家的五娘子皆是柔和的性子,很是端庄娴雅,给你做良娣既不委屈你也不辱没她们,想来日后在东宫和太子妃也能处得融洽。”
“母后,儿臣另有一件事情要说。”
听见萧照的话再看他表情严肃,王皇后收敛笑意:“怎么了?”
萧照对王皇后行了个礼道:“儿臣暂不打算纳良娣。”
王皇后一怔,可太子没有半分开玩笑的意思,由不得她不相信这是真话。
“太子也知迎娶太子妃时册封良娣是旧例。”
“若不这般……”
在外人面前不必多解释,在王皇后面前,则有现成的绝好理由。
萧照说:“旧例也是从新例而来,太祖亦是终生只一位妻子,况且儿臣不想同父皇那般。”
他的父皇沉迷酒色,荒淫无度。
他不希望自己变成那个样子,这是他的母后必定可以理解和体谅的理由。
“你这孩子……”
王皇后又怔一怔,兀自轻叹一气,很快应允下来,“如此,那此事便依着太子的意思去办吧。”
“儿臣多谢母后体恤。”萧照微微一笑,谢过王皇后。
这之后他才从凤鸾宫出来回东宫去。
第二日。
霍老夫人被王皇后派人请至凤鸾宫说话。
身为镇国公府的老夫人,当听明白王皇后话里的意思,纵然内心再惊讶面上也定得住。只是待从宫里出来,在宫门外瞧见提前在等着她的外孙女林苒时,霍老夫人不禁一下子红了眼。
得知自己外祖母被皇后娘娘请进宫,林苒便特地赶过来宫门外候着。
一见霍老夫人出来,她即刻快步迎上去:“外祖母!”
她会来是清楚皇后娘娘为何召见她的外祖母。
也知道,外祖母会想见她。
在不久之前她的外祖母尚且为她张罗着相看年轻郎君,转眼她被选中为太子妃……外祖母向来心疼她,又从不曾指望过她攀龙附凤,事情变成这样,定然难受。
走近发现霍老夫人眼眶泛红、眼中含泪,林苒心里跟着被刺痛。
她握住外祖母的手,小心扶老人家上得马车,而后也一起上得这辆马车。
“苒苒,你早知道?”
霍老夫人逐渐反应过来,询问林苒。
“算不得早知道,只是太子殿下曾过问我想法。”林苒微笑说,“可终究做不得数,故而不曾告知外祖母,免得让外祖母忧虑。今日听闻皇后娘娘见您,我猜测或与那事有关,便来接外祖母了。”
霍老夫人听得有些糊涂:“你才回京不久,怎么太子殿下……”
林苒便叹气:“怪我太张扬,和沈家人在东梁河边的事惹得太子殿下上心,以致于如此。”
“哪里能怪你?”霍老夫人怜爱摸一摸林苒的脸,也叹一口气道,“事已至此……不过我听皇后娘娘的意思,太子此番迎娶你为太子妃,将不册封良娣。”
“若如此,太子倒是有心,想来是将你看得很重的。”
“这不是坏事。”
林苒想起萧照在茶楼向她做出的承诺,有两分言出必行的意思。
她往霍老夫人身边凑一凑,压低声音:“外祖母悄悄同我说一说,太子殿下这个人到底如何?”
祖孙两个说着悄悄话,一路回镇国公府。
之后林苒留下来陪自己外祖母许久,哄得霍老夫人心情好转才回侯府去。
此事自也不必瞒着爹爹和二哥。
林苒坦然接受,林景和林长洲无论心中何种想法,终究尊重她意愿。
未出十日,太子大媒登门。
紧接着圣旨被宫中贵人送至定远侯府,大婚之期被定在六月份,林苒将要成为太子妃一事彻底尘埃落定。
圣旨送至定远侯府的当天傍晚,林苒独自去外书房寻自己爹爹。她提着食盒进去,将一盅鸡汤和几样自己爹爹爱吃的菜肴端出来摆放在案几上:“爹爹这几日吃得极少,这样下去身子如何能受得住?”
“无非天气不好没什么胃口,不妨事。”
林景硬邦邦宽慰女儿。
林苒一笑,不拆穿,从食盒里取出将一双干净的筷子塞到林景手中。
“这几道菜皆是我亲自下厨做的,爹爹快趁热尝尝。”
面对女儿的笑脸,即便没胃口林景也动筷了。
女儿的厨艺他不是第一次尝,不功不过的味道,但不耽误夸赞。
知道自己爹爹会赏脸,林苒顺利哄着林景用过些饭菜。直到最后,她才对林景说:“爹爹,同我说一说你和娘亲的事情好不好?我想听你和娘亲的故事。”
作者有话要说:11.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