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辗转,顾双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小城市。
因为只拿了两件衣服和一些护肤品,箱子里空空荡荡,轻松就能拉起来。
她父母本来听说她要回来,想去接她,被顾双在电话中制止:
“让我在大街上哭,多少有点丢人。”
虽然是玩笑话,顾父顾母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他们已经一年没见到囡囡了,每天的电话、一周一次的视频这一年也都没有。他们担心却又怕打扰到她,不敢多问,只能戴着老花镜数着卡号,将他们这些年存下来的一些积蓄给她打过去,告诉她不用太累,他们还有钱。
他们是没本事,但他们不想成为囡囡的累赘。
从车站坐公交回到家,已经是正午了。
顾双站在楼下,甚至能听到三楼厨房她父母炒菜的声音,香气已经飘了出来,是她从小吃到大的味道,那是家。
以前有了些小钱的时候,顾双把父母从狭小拥挤的出租屋中接了出来,在他们一直生活的小城市里买了套房,首付是她把钱打在父母的卡上,由他们出面付的。
她给他们说的是买彩票中的奖。
在顾父顾母的坚持下,每个月的月供顾双没有再出钱。
钥匙插进门锁里,并不是很有存在感的声音在抽烟机的轰隆下被掩盖。
厨房里两个忙碌的身影还一边在互相嫌弃一边各做各的拿手菜。
顾双没出声,站在玄关处静静看了几秒,秀美的眉毛如远山含黛。
片刻后,她将半掩的门阖上。
顾母闻声将手中的铲子丢给熬着汤的顾父,拉开厨房门走了出去,眼眶已经红了起来。顾父也丢下正在做的饭走了出来。
“囡囡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顾双松开行李箱的杆子,抱了抱他们。
餐桌上,顾母不停给她夹菜:
“我今天特地从超市提前请假回来,就是想给囡囡做些好吃的。”
顾双虽没什么太大的食欲,但还是一口一口吃完了。
“时间过得真快,囡囡已经长这么大了,”顾母欣喜又心疼得看着她,说着又想起了以前:
“当初我还记得,囡囡上初中的时候,连教材费我们都是向别人借的,校服大家都买了两套夏装、两套秋装,我们囡囡从来只有一套秋装,穿了三个春夏秋冬。我还是听其他家长聊天才知道的。”
“囡囡什么也不说,不想给我们压力,但我知道,我们不是称职的父母。”说着,顾母又哭了起来。
顾双捏了捏筷子,又瞬间松开手:“妈,都过去了,别想那么多。”说着抽了张纸给她。
在那个市中心最好的初中,还有埋得更深的过往。
顾双曾试过站在上帝的角度纵观自己这前半段人生的历程,初中那三年因为长相家境所遭遇的一切暴力是促使她成长的转折点之一。
彼时,她还没学会如何利用自己的优势帮助自己,只会和别人硬碰硬,被打也只会死咬着对方不放,自损一千伤敌八百。
虽然已经不记得当年领头的女同学。
但顾双始终记得当初她把自己的想法赋予行动后全身战栗的快.感。
顶着一张漂亮的脸,故作可怜得接近那个女同学喜欢的男生,是她报复的第一步。
她不知道当初那个男生有什么背景,但他拉着她去找校方、帮她报了警后,曾经由于各种原因对她的求助表示爱莫能助的人,纷纷换了个表现。
甚至一夜之间多了许多报道,顾双甚至能想起当时她从电视上播报的新闻中听到这件事时的惊讶。
街坊邻居把这件事当茶余饭后的谈资,但即便她父母也不知道,这件事的受害人是她。
即便现在想起来,那名男生的考虑也无比周全。
就好像一双手在沼泽上面拉了她一把。
但那件事过后一个月,顾双就没再见过他了,听说是转学回大城市了。
六七年过去,其实现在她早已忘了那个男生的长相或者名字了,她记到现在的只有自己的一切感受。
大概她天生就自私凉薄吧。
她所经历的一切造就了现在的她,但顾双绝不会站在后来者的角度去感谢这段经历。
她会永远记得这些痛苦。
苦难从来都不是一笔财富,从苦难中走出来并学会成长的她,才是自己的财富。
早在回来之前那晚,顾双就和陆无时打电话说自己要回家了,这几天就不打游戏了,想多陪陪爸爸妈妈。
陆无时欣然说好,转头就找了其他妹妹一起玩。
但不知为何,他对她们的兴趣失去得要比以前快得多,到了后面几天,他几乎打一局换一个妹妹,懒得对任何人的示好有所回应。
即便这样,陆无时也并不开心,甚至觉得打得比单排还没意思。
他心里依旧涌动着一股燥意和莫名的不满足,无处发泄。
再一次经历了半夜十二点闲TM没事干莫名其妙盯着手机看后,陆无时将它粗暴得丢在床上,拿着毛巾赤.裸着上身去了自己公寓里置放的健身房。
这一周的时间,顾双除了时常陪伴父母,但每天还是会抽出来一到两个小时的时间上线,和之前加的弟弟打游戏。
上次加上后一起打了一局,两个人就互换了微○,顾双才得知他是刚高考完的准大学生,基本全天都有时间在线。
顾双告诉他,她每天只有一两个小时能上来玩,两人就定了个时间约着一起玩。
每次几乎在她登上的一瞬间,顾双就去把隐身打开,确认战绩是关着的,然后开了个房间把他拉进来。
顾双也不想弄得这么像偷.情,但没办法,这个弟弟嘴实在太甜了。
一周的时间越来越临近,陆无时连健身房也去得越来越敷衍。
后面两天,他几乎是放任了自己快到十二点就开始盯着手机发呆的癖好。
明明没有任何人陪着他,这却莫名成了他一天中心情最平静的时刻。
那点微弱却与日俱进的期待比起白天的烦躁和莫名其妙的不满足根本不值一提,被他自己从头到尾无视。
理所当然得,他并不觉得这是顾又又带来的影响,他只认为是自己对齐思思的执念越来越深了。
但同时,她当年的不告而别也让他如鲠在喉,整整一年从没试图联系过她。
一周结束,临走前一晚,顾双才想起来被她遗忘在角落的陆无时,卡着凌晨十二点出头,给他打了个电话过去。
陆无时还在浴室,听到铃声水声一顿。
这个时间点会给他打电话的,除了顾又又,也不会有谁了。
他下半身裹着浴巾从浴室出来,头发上断了线的水滴沿着漂亮的肌肉纹理蜿蜒而下,隐没在浴巾边沿。
扣在床头柜上的手机被他拿了起来,毫不在意自己经过的地方被水打湿。
果然是顾又又。
陆无时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心情,但首当其冲的确实是泉水一般涌出来的愉悦。
他单手拿着手机,拇指粗糙得在屏幕上摩挲了一下。
不知是巧合还是故意,按在了顾又又的名字上。
铃声响着响着便停了,他也不甚在意,老神在在得等。
果然,下一秒,电话再次被打了过来。
顾又又喜欢他。
陆无时从没像今天一样这么清楚得意识到这件事,这几天的烦闷和不愉也莫名被一扫而空。
他按下了接听键。
“喂?无时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呀?在干嘛。”
电话另一边传过来的却是一阵小小的气音,莫名可爱。
陆无时好心情得道:“刚刚在洗澡,你就打过来了。”
对面瞬间静默了片刻,又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在翻身:“那我没有打扰你吧?”
“没有,但是宝宝为什么这样说话?”陆无时也小声着,学她说话的样子逗她。
“我父母已经睡觉了呀,这么晚了,他们就在我隔壁的房间,隔音不好,我怕被他们听见。”顾双也不气,乖乖巧巧得认真解释。
“这么乖啊,那宝宝什么时候回来?”
“明天就回去啦,订的是明天的票。”
陆无时拿毛巾擦了擦不停往下滴的水,忽然想起了什么,动作一顿,唇角勾了起来,散乱的眉尾也愈发张扬。
“宝,看不看腹肌。”
“……什么?”顾双懵了。
他怎么这么不矜持?还没见面呢就给她看腹肌,她可不馋他身子。
“看、不、看、腹、肌。”生怕她听不清,陆无时故意一字一句道。
说罢,还没待顾双作出反应,他就把电话挂了。
顾双茫然得抱着手机,下一秒,就接到了一条来自Q○的视频电话。
这也太真枪实弹了吧?
纠结了一会儿,说不馋是不馋,她的手还是非常诚实得用拇指捂着摄像头接了。
看着对面一片漆黑,陆无时知道她害羞,也没在意,他本意也不是这么早和她见面,更何况,游戏上的cp可以只听声音,情侣可不能。
顾双半眯着眼悄悄瞄了瞄,而后才睁开双眼。
就离谱,说看腹肌就真的只看腹肌,别的位置半点没露。
少年大概是正侧躺在床上,肌肉线条紧实又华丽,到了劲瘦的腰部徒然陷下去,再往下是半截漂亮的人鱼线,另外半截隐没在浴巾里,透过并不贴合的缝隙若隐若现。
没有得到想象中的回应,陆无时带了点紧张,腹部的肌肉也被他有意识控制得更加完美。
他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会不会把她吓到了?
“好看吗?”一向懒洋洋又散漫的声音带了点莫名的紧绷。
好看是真好看,或许,应该用漂亮来形容。
顾双回过神,结结巴巴:“你你你……”了半天,才说出话来:“你怎么这么不矜持啊!”
说到一半反应过来自己的音量有些过高了,她又把声音降了下来,控诉:“你这么熟练,你是不是给很多人看过。”
怎么这么可爱?
陆无时闷笑了两下:“宝宝怎么污蔑我,我也是第一次这么干。”
这可是实话。
宝宝二字被他依然带着笑意的颤音念得格外滚烫。
说罢,陆无时学她一样,用拇指捂着摄像头当平常的语音电话来。
再视频下去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平时经常被他朋友们说‘人间清醒’的脑子,像是被顾又又用棉花糖糊住了一样,只剩下一片甜腻。
“我不信。”顾双用被子蒙住口鼻,声音闷闷。
“你不信也是真的。”陆无时不理会她忽然开始耍无赖。
“那你以后也不许给别人看。”顾双趁机要求。
陆无时故意曲解她的话:“嗯嗯,不给别人看,也不给你看。”
“不是!只能给我看!”
陆无时听着她羞愤的声音,好心情得勾着嘴角提醒:“嘘,小心你爸妈听见。”
话音刚落,对面猛地噤声了。
说的话虚虚实实半真半假。
他不知道怎么回事头脑一热做出这种事,但以后确实不会这么做了。
至于今天,大概是刚刚洗澡的时候脑子进水了吧。
回到自己的公寓,顾双把行李箱整理了一下。
可比她回家的时候沉多了,满满一箱东西,直到塞不下她父母才罢休。
除了给她装的各种零食,还有一些让她给同学们或者室友分的当地特产。
顾双也没说自己已经不住在宿舍了,欣然接受了。
她知道这是他们表达关心和爱的一种方式,如果拒绝,他们大概会不知所措又怕惹她烦吧。
收拾完东西,时间已经不早了,顾双给江白之发了条消息。
顾双:[我回来啦,妈妈给我装了好多特产,明天我给江先生送去一些吧]
平淡得打完一行充满雀跃的话,她将手机丢在一边就去洗澡了。
江白之会不会在意这点东西另说,她的态度要做出来,要看得见。
江白之:[嗯,我让司机去接你。]
江白之:[替我向伯母问声好]
浴室的水声响起,手机屏幕闪烁出的片刻光辉并没有被夜幕下的任何人捕捉到。
第二天,顾双刚下楼就看到了江白之的司机等在那里,见她下来,拉开一侧的车门请她上去。
时间尚早,楼下并没有很多人走动,一部分目光被这阵仗吸引过来,又事不关己得移开。
这也是顾双更喜欢待在大城市的原因之一,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干,有自己的人生要活,没人会管别人的生活。
包容性更大。
如果把地点换成她家楼下,估计还没等她出门,八卦已经从一号楼传到十号楼了。
如果她中午没回来,她们就要敲锣打鼓不允许全区有任何人不知道这件事。
随着电梯的门打开,江白之的身影出现在顾双眼中,他正端着一杯咖啡站在吧台边搅弄,听到动静抬眸平静得望过来,即便带了眼镜,依旧能看清镜片后深邃的眼眸里含着海水撞上冰山的清冷。
“早。”
江白之移开视线,平静得打招呼。
“早啊。”与他相比,顾双的声线更加柔和,她缓步走过去,平底鞋落在昂贵瓷砖上,声音并不规律,像是踩在人心上。
她将手中的纸袋放在江白之面前的台面上,客气了一句:
“吃过早饭了吗?”
“没有。”江白之声音低低的,迎上顾双略带诧异的视线,解释道:“我没有吃早餐的习惯。”
“那怎么行。”顾双皱着细眉,面色担忧:“不吃早饭胃会受不了的。”
说着恰如其分的关系,她拿出手机点了个外卖,并为自己的行为解释道:
“现在做肯定来不及了,江先生有什么忌口的吗?”
正好,她也没吃。
虽然她自己过得也荒唐,但顾双同样知道如何通过给予别人想要的,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稀有即珍贵,世界大状态下,大家都想得到爱和关怀,她给予的从来都不是虚假的东西,是情绪价值。
“没有。”江白之垂眸,带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失望。
但他又觉得,如果顾双真的下厨给他做了早饭,他应该也不会吃,甚至可能忍不住当着顾双的面把保洁请来让厨房恢复原样。
江白之端着咖啡去了沙发上坐着。
顾双没有掩饰自己的脚步声,走到他面前轻轻弯下腰帮他取下眼镜,眼神中满是关切:
“累了吧?”
柔和的气息铺面而来,似乎能数清她一根根睫毛。
江白之微微闭眼,任由她动作。
顾双取眼镜时凑得近,而后又毫无留恋得直起身子,将摘下来的眼镜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在他旁边坐下。
“我帮您按摩一下?”说罢,她拍了拍腿边的沙发,眼神毫无攻击性。
江白之顿了顿,想起之前对她这种程度的亲近并不抵触的感觉,也就没立刻拒绝,顺从得躺下。
这下轮到顾双诧异了,但她还是很快调整好了自己面上的表情。
“我还以为江先生今天依旧要上班呢。”
指尖轻柔得落在太阳穴,顾双一边低头温柔望着他,一边和他聊天。
“本来是该上班,但临时有事。”话音落,江白之顿了顿,补充道:
“下午我要回一趟老宅,有家宴,我想邀请你陪我去。”
“以什么身份呢?”
顾双眼眸冷淡了一瞬,又恢复原来的柔和,故意问道。
江白之睁开眼,自下而上望着她,没有任何心理预期得,撞进了一双漂亮的眸子里,像湖边起了朦胧雾,好像藏着某些别样的情愫,又似乎一切都只是温柔。
“我父亲希望我把女朋友带回去。”顿了顿,他说道。
顾双闻言,手下的动作停了片刻,垂眸,长长的睫毛像蝴蝶一样在他眼中颤了颤:
“我想去,但我想有一天以一个真实的身份去。”
她迎上那双清冷的目光,勉强扯了扯唇角,泪框浅得可怜,眨眨眼,睫毛便湿了大片,还有一颗泪珠挂在眼睛里欲落不落,在光下漂亮得惊人:
“江白之,你那么多秘书,随便找一个都可以陪你糊弄过去。为什么要来找我陪你演?
你可以不喜欢我,但不要对我这么残忍。”
她又开始骗人了。
不知道他所谓的家宴会有多少人,她并不想和江白之身边太多人见面,他们这种圈子基本都有或多或少程度的融合。
就算去也只能以女伴的身份去。女朋友是什么?影响她养鱼。
猝不及防,脑后出现一只手把她往下按。
江白之半撑起身体,毫无预兆吻上了她的眼睛,那一滴欲掉不掉的泪顺着薄薄的唇缝流进嘴里。
说不出是新奇还是别的什么。
并没有带着他想象中的甜。
江白之清冷的眼眸中带了些困惑,似乎有什么不应该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