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从恒先觉得眼前的阖履光虽然高瘦斯文,漂亮得像是一个女子,但是说话却十分果断豪爽,很对他的胃口。
三杯酒下肚,刚才那种陌生人之间的客气和隔膜已经被熟稔取代。
城卫军就是斗川关的捕快加控鹤司,云从恒先这个大队长就相当于封酉、顾昭这种青衣云鹤,根本不会忘记自己的职责。
他看着顾昭,看似随意地问道,“阖君来到斗川关,是为了什么?”
这种问题,顾昭在拿到阖履光的身份证明之后,就已经详细编制过了。
作为曾经的青衣云鹤,顾昭抓出过那么多东昊奸细,审问过那么多案犯,自然深谙撒谎的诀窍,编制的故事更是从那些死在她手中的东昊人记忆中借鉴了很多细节,现在说起来,完全不露任何破绽。
她淡淡地说道,“在下虽为阖家旁支,自幼生长在直瓶县,却一直期望有一天能够施展抱负,效仿先祖,建功立业。”
“去岁一场大雪,家人不幸离世,只剩下我孤身一人,于是我便想到斗川关来,想要看看,有没有适合我的机会。”
东昊那地方,哪年不下一两场大雪?哪年没有人因为大雪而死?
“若是能为大昊之崛起做出一番贡献,在下也算是不枉来这世上一遭,也对得起金狼贵族的称号。”
作为一个东昊贵族,一个年轻人,喊出这样的口号,更是理所当然。
虽然
顾昭的话说得慷慨激昂,但是她的情绪却透着沉重不甘,眼神里更是似乎跳动着火焰。
毕竟刚才还说全家都死了,现在也不能不露出伤感。
如果是别人,也许不理解她想要表达的情绪,但是云从恒先却不同。
他叹了口气,似乎深有感触,举起酒杯跟顾昭碰了一下,饮了一口,才缓缓说道,“履光君有这样的雄心壮志,实在是令人钦佩。”
“我们这种大族旁支,如果不去努力争取,就像是长在大树下的小草一样,根本得不到一丝阳光。”
这一点,他也是深有体会。
而阖履光所说的,一场大雪全家离世的事情,对于直瓶县那种偏僻地方的穷苦人家来说,根本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阖履光受到这样的刺激,决定到斗川关这样的前线来冒险获取富贵和权力,也就是很容易理解的了。
“啊?恒先君不是……”顾昭疑问地看着云从恒先。
云从恒先苦笑了一声,“我也不过是云从家的旁支而已。家主给我体面,我叫他一声大哥,其实……”他摇了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虽然曾经在家族内部受过许多委屈,但是自己有出息之后,也是受到云从吉羽的关照,才当上了斗川关的城卫军大队长,手中有了士兵和实权,生活发生了截然不同的变化。
顾昭也跟着露出了苦涩的表情,“真是羡慕恒先君。”
“今天在下亲见云从家主的风范。云从家主对人亲切平易,却又不失贵族尊严,实在是一位杰出的先辈。”
说到这里,云从恒先又想起了刚才顾昭说她已经通过了云从吉羽的审核,成为了云从家的启蒙教师。
他笑着问道,“今天履光君在寒舍,除了仲公子之外,应该还见到了你的另外两位学生吧?”
顾昭哈哈一笑,“这一点恒先君可是说错了。”
云从恒先愕然,“怎么?没有见到?”
“见到了,但并不是只有两位学生。”顾昭也没有卖关子,只是稍微拖长了声音,很快就给出了答案,“云从家主答应了仲公子,不仅那两位云从家的公子能跟我读书启蒙,还有两位小姐也可以一起。”
云从恒先一下子怔住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迟疑着问道,“履光君说的是真的?女子也可以读书?家主同意了?”
顾昭点了点头,“没错,仲公子坚持,云从家主也同意了。那位芳名玲儿的小姐,还有一位更小的小姐,叫做里香的,都可以一起读书了。”
云从恒先重重地出了口气,脸上显出了感激的神色,亲自拿起酒壶给顾昭斟了一杯酒,才举杯道,“在下代替小女,感谢履光君的关照!”
顾昭惊讶地问道,“恒先君的女儿是哪位?”
“正是刚才履光君提到的玲儿。”云从恒先现在的表情,和之前那种
板正严肃的表情截然不同了。
“玲儿其实很想读书,但是……”云从恒先停顿了一下,“总之,如果不是履光君,她可能永远都没有这个机会,以后也只能认识自己的名字罢了。”
顾昭没想到,那个小小年纪就已经隐隐能看出日后风姿的玲儿,那个仲云海喜欢的女孩子,竟然是云从恒先的女儿。
这样的话,仲云海不敢去跟云从吉羽开口,让玲儿跟他们一起读书,就更能理解了。
毕竟很多嫡支小姐都不一定能专门跟老师读书,一个旁支的女儿,有什么资格痴心妄想?
顾昭跟形容激动的云从恒先碰了一杯,才好奇地问道,“恒先君很想让玲儿小姐读书吗?”
东昊社会的主流观点,可并不强调女子读书提高学识眼界啊。
自从知道女儿因为眼前这位阖履光能够读书之后,云从恒先的态度就热情真挚了许多。
他缓缓说道,“玲儿自己喜欢读书,这是其一;在下认为,女子想要出人头地,不被人当成玩物摆弄,除了读书开明心智之外,别无他途,这是其二。”
顾昭故作沉默。
她从各个方面得知的消息,都知道东昊社会中女子的地位十分低微——易兰素香那种只是少数,而且作为皇族成员,还要潜入石城当奸细,她的地位也只是比普通女子强一些而已。
东昊所处环境十分恶劣,气候寒冷,粮食不多,
一直依靠捕猎为生。在体力方面远逊于男子的东昊女子,就成为了依附男子才能生存的附属品。
家中没有粮食过冬的时候,首先是老人自己入山求死,下一个去死的就是家中的妇女了。
很多东昊女子在家庭中都是任劳任怨、挨打挨骂的角色,她们根本不敢反抗,因为如果被丈夫抛弃,她们就只有死路一条。
“若是玲儿能读书识字,学得一些文章,也许就能够入宫伺候贵人,然后找到一个合适的夫婿,不必经受母亲曾经受过的苦难。”
云从恒先的声音很低,顾昭这次是真的陷入了沉默。
不过,云从恒先很快就摆脱了暂时的低沉,声音响亮地说道,“那履光君可就是玲儿的老师了!以后还请您好好教导她!”
说着,他就对着顾昭深深弯下了腰。
顾昭连忙起身避开,“恒先君太客气了。”
再次坐下的时候,云从恒先已经完全把顾昭看成了自己人,说话也随意了许多,“刚才履光君说,我也看见了,是指什么?”
他说的是刚才他们刚刚上到二楼的时候,云从恒先站在桌子边上,对着对面酒楼凝望时,顾昭说的那句话。
顾昭轻轻一笑,“我坐在这里能看出来的东西,恒先君作为前辈,当然会比我看得更清楚更全面!”
云从恒先眉宇间闪过一丝杀气,“怎么看,都应该是那些蠢猪一样的北安人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