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秦佑臻躺在床上,康建守在床头,大内侍卫们有的站在屏风前,有的蹲在角落里,有的藏在房梁上,有的站在大殿房顶。
虽然秦佑臻没有告诉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在这种程度的防守之下,只要有人敢来装神弄鬼,肯定会被当场发现。
“但是,那个晚上,朕的噩梦比之前都更加恐怖。”
秦佑臻脸上的肌肉不自觉地跳动,眼神中透出惊恐。
那天晚上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入睡的,只知道一眨眼,刚才还在跟他说话的康建就换了人,换成了提着头的诚王。
他一扭头,靖王、良王,三个无头尸体血淋淋的,把他围在了中央。
秦佑臻意识到,他今晚的防备完全没有效果——这是不是说明,他碰见的真的是鬼魂,而不是人?
否则根本无法解释,这些人是怎么躲过那么多大内高手的防护网,潜入他的寝殿对他做手脚的。
当他生起这样的念头时,眼前的一切又变了。
他看见了死去的母亲,昌王第二任王妃温氏。
温氏躺在地板上,衣衫不整,舌头吐得老长,一群看不清楚面目的男人在她身边疯狂大笑……
还听见他当时的父亲冰冷的声音:“嫡子?只要孤活着,就会有无数个嫡子!不必在意!”
接下来出现在秦佑臻面前的,就是他幼时最亲近的乳母。
只是乳母伸出手时,不是拥抱他,而是意图用被子把他捂死……
这是隐藏在秦佑臻心底最深处的一幕。
他从来不敢让父亲知道,当时他正藏在父亲书房的巨型花瓶里,把父亲说的话听了个完整。
所以才从乳母的手下逃了出来。
秦佑臻没有把自己梦到的内容告诉顾昭,但是顾昭却从他眼睛里前所未有的黯然中,感知到了什么。
她静静地坐在对面,等到秦佑臻呼吸平稳,再次开口。
“等到朕醒过来,看见的就是重伤的康建,以及互相残杀的大内侍卫。”秦佑臻十指交叉,用力地捏紧,“大殿中到处都是鲜血和残肢……”
顾昭精神一振:“有没有活口?”
秦佑臻摇了摇头:“只有康建没死,但是却昏迷多日了,太医只说伤及脑部,只能等他自己醒来。”
接下来的几天晚上,如果是普通宫人值夜,秦佑臻照样会做噩梦,惊醒后看见灵堂的设施越来越全,灵牌、棺椁都开始出现;
如果有侍卫高手值夜,秦佑臻的噩梦就会格外可怕,而醒来后就会看见死了一地的侍卫高手。
“朕实在是心力交瘁。”
秦佑臻并不想让文武百官知道这些事情
,因为这很容易被对他登基不满的势力抓住当成把柄来攻击他。
但是以他如今的能力,死了这么多人,他把消息封锁到今天,已经是极限了。
“宫门被朕派人封锁多日,不许宫人出宫,以防消息外泄。理由是要为先帝守灵。”
但是这种办法无法长久,就像今天,阁老们已经在委婉地表示,先帝还有一个弟弟励王,虽然被禁足,但是先帝驾崩这样的大事,也应该放出来入宫守灵;
先帝还有三个幼子,年纪幼小,并不能给秦佑臻带来威胁,与其封宫不许他们外出,倒不如礼遇幼弟,博一个兄友弟恭的美名;
另外还有先帝的嫔妃,虽然是在守灵期间,但是按照宫规和旧例,品阶符合要求的,还是应该定时让她们的娘家人入宫跟她们见个面,也好证明新帝对这些先帝嫔妃并未亏待。
“总之,这宫门眼看是要开了,朕就怕马上这些消息就会被传得满天飞,被人编造扭曲,以谣传谣,将朕说成那种……”秦佑臻摇了摇头,感觉自己真的好难。
不仅晚上要面对一次次恐怖的折磨,白天还要忍着恐惧扮演孝子,还要独自承担可能出现的物议和谣言的焦虑。
“现在只有你能为朕分忧了啊,顾爱卿!”
秦佑臻的一声“爱卿
”,差点把顾昭的鸡皮疙瘩给叫出来。
顾昭想了想说道:“陛下,您还记得龙游坡荒庙惨案吗?”
秦佑臻脸色一拉,他怎么会不记得呢?就是因为这个案子,他惹了一身骚,让守正帝对他大发雷霆,甚至流露出了不把皇位传给他的意思。
他才铤而走险,走上了“弑君杀兄弟”的道路。
否则也不至于现在这么心虚,做了噩梦都不敢跟阁老们说,生怕事情传扬出去,让更多的人知道他得位不正。
“那陛下可还记得,那庙里的死者都是如何死的?”
“他们互相残杀,仿佛别人都是自己的生死仇敌一般。”
“邢樯这样的高手,硬是被人活生生咬死。”
“还有一些明明是好友同袍,却在他们的嘴里、胃里发现了对方的肢体,可见当时他们也是把对方当成了不死不休的敌人。”
秦佑臻的面色越来越难看,当顾昭说到最后这句的时候,他猛地一下扑到一边,连连干呕起来。
这些情景顾昭以前提过一次,当时就让他连连呕吐,现在顾昭一说,秦佑臻又想起自己早上醒来看见满地血污残肢的画面,一下子就忍不住了。
顾昭无语地看着他,等了好半天,见秦佑臻还是在那里呜哇呜哇地吐也吐不出什么,只能起身倒
了一杯热茶给他。
秦佑臻接过茶,烫得嘶了一声,差点把茶杯扔出去。
他飞快地把茶杯丢在一边,看着自己烫红的手指,无奈地盯着顾昭:“如果朕不是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说不定还会以为你是故意想把朕烫死呢。”
顾昭挑了挑眉毛。
她又不是伺候皇帝的宫人,给他倒杯茶就很不错了,还想要她小意温存把茶温调到他最喜欢的程度不成?
如果她真的那么做了,御史弹劾她行为不端,以色事君,有辱彩鹤身份,她还真的没有什么好为自己辩白了。
秦佑臻一看顾昭的表情就知道她根本没有感到愧疚或者惶恐,也感觉很无语:“就你这个样子,以后谁敢娶你?”
顾昭又挑了挑眉毛。
她上辈子倒是规行矩步,按照礼国公府教给她的女德行事做人,也成功地高攀嫁到了王府,可是又怎么样呢?
现在她倒是觉得,有没有男人娶她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能不能按照自己的心意生活,能不能靠着自己的能力屹立于世人面前。
秦佑臻重重地吐了口气,捡起刚才丢开的茶杯小口地抿了抿。
“你都不用说话了,以后就用眉毛跟人聊天吧。”他突然觉得有点好笑,真的好像顾昭的眉毛挑这两次,他都有点读懂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