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生不是一个正经的和尚。
这件事整个清云寺都知道。
莲生虽有法号，至今却还没受戒。
莲生有一天坐在房顶上看在院子里打扫的师兄们，看着他们光秃秃的头顶上顶着戒疤，才意识到自己头上没有，便去问师父。
主持师父说，他还没有结下佛缘，所以从来没提过要让他受戒。
这是个委婉的说法。
按照大师兄他们的说法，莲生根本没资格当和尚。
因为莲生贪图口腹之欲，爱吃肉喝酒，行事随心所欲，根本不是一个六根清净的和尚。
莲生也不反驳。
大师兄虽常常对他严厉说教，可再看不惯他，也没想过要赶他走。
主持师父人就更好了。
他是一个真正拥有慈悲心肠的大师。
莲生有时候虽觉得师父唠叨了些，可更多时候是感受到师父的包容与慈爱。
对于师父这次的安排，莲生着实不太明白。
他一个六根不净、连一本完整的经都背不熟的和尚，真的适合去给别人诵经祈福吗？
确定不会被人拿棍子赶出来？
“阿弥陀佛。”
主持师父不知何时结束了晚课，走了过来。
“莲生，你跟这位施主下山一趟吧。”
莲生脸上的笑容多了几分勉强，“师父，要不还是让大师兄去吧，我真的不行。”
“缘分不可改，天命不可违，顺其自然才是大道。莲生，这是你的缘。”
主持师父闭着眼，说了一句高深莫测的话。
莲生听得云里雾里。
他佛法不通，压根听不懂。
但有一个意思他明白了。
这一趟，他非去不可了。
“好吧，师父，我去。”
男人脸上一喜，随即道：“那就麻烦小师父现在随我下山了。”
“现在？”
莲生大惊，问道：“天都黑了，明早再出发不行吗？”
他很懒，吃饱饭只想回房睡觉。
男人不好意思解释道：“因为我家老爷非常担忧夫人和少爷，所以让我尽快请师父下山。”
莲生撇撇嘴，正想拒绝，天大地大都没他睡个好觉大。
主持师父先他一步开口，“莲生，去吧。”
男人也在一旁讪笑着补充：“小师父放心，山脚下有马车，小师父可以在马车里休息。”
师父都开口了，莲生只好把拒绝的话吞到肚子里。
不情不愿地跟人下了山，上了马车。
‘在马车上休息’是个鬼话。
古代村镇的路可不是现代的泊油路、水泥路，而是坑坑洼洼的泥巴路，坐在马车里摇摇晃晃的，莲生刚吃完饭不久，只觉得一阵反胃。
若不是怕现在吐出来丢了清云寺的那为数不多的脸面，他早就跳下车了。
还是轻功好啊。
掠影行千里！
可惜，以防惹来麻烦，他的轻功不能在人前轻易暴露。
不然也不会在这个憋屈的小车厢里受罪了。
好在两刻钟之后便到了。
马车在一处宅邸门口停下。
莲生从马车上一跃而下，做了一个深呼吸。
还是外面的空气好啊。
“小师父，请随我来。”
男人自称姓秦，是府中的管家。
莲生跟在他身后，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
宅门口的牌匾上写着秦府二字，宅子里宽阔干净，但家具摆设不多，想必这户人家没有要在这里常住的意思。
“老爷，这位是清云寺的莲生师父。”
大厅里站着一个身穿玄青色衣袍的男人，背对门口，正仰头看着墙上的一幅山水画。
听到管家的声音，才缓缓转过身。
男人三十多岁的年纪，样貌丰神俊朗，如果忽略他脸上那道，从额头正中往下蔓延至右脸的伤疤的话。
“在下秦康，多谢小师父连夜赶来。”
秦康脸上的疤让他看起来有些可怖，但他说话的语气却是彬彬有礼。
莲生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如果不是你这厮的要求，我会牺牲我宝贵的睡觉时间吗？
内心吗卖批，脸上笑嘻嘻。
“施主不必多礼，众生皆有福泽，贵府的两位施主定会平安无事，健康顺遂。”
莲生不会念经祈福，但忽悠人的话却是张口即来。
“哦？”
秦康看向莲生的目光多了几分意味，指着墙上的画问道：“不知小师父认为这画如何？”
莲生抬眼看过去，沉思片刻，微微一笑：“青山绿水，花香鸟语，小僧认为，这春日的美景寓意着天下太平，百姓安康。”
“哈哈哈！”
秦康笑了几声，“小师父真是聪慧之人，从一幅画想到了天下。”
他沉默了许久，又沉声道：“可小师父不知道，这看似太平的国家背后隐藏着多少杀机？践踏了多少无辜的性命？”
莲生听着他莫名的语气，眉头一动，垂目低语。
“世间种种，皆有因果，施主还是不要执着太多，顺其自然便好。”
秦康盯着他看了好半晌，意味深长地问道：“小师父觉得，如今的天下，是因？还是果？”
莲生摇头道：“因果关系非小僧个人所断。”
说完他在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别再跟我拐弯抹角打太极了，我听不懂，也不想懂。”
“并非是我执念太深，而是这因果本身就错了！”
莲生干脆转移话题，“阿弥陀佛，不知何时需要小僧为府上两位施主诵经？”
秦康又笑了几声，“今夜请小师父赶过来实在是辛苦了，我已经让人准备了客房，小师父先沐浴休息一晚，明日再劳烦小师父诵经了。”
莲生看他脸上爽朗的笑容，面上温和可亲，心里却在咬牙切齿。
合着连夜拉着他过来，什么屁事也没有？
那个秦管家不是说是十万火急的大事吗？
跟着小厮走进客房，关上门。
莲生也懒得装了，瘫在床上，只想两眼一闭就睡。
看着房间里冒着热气的水桶，他还是决定先洗个澡再睡。
“好舒服！”
全身都泡在热水里，莲生觉得今晚的疲惫都消失了，轻松不少。
“来人啊！快来人！有刺客！保护夫人和少爷！”
不是吧？
做梦都不让我安生！我的美梦呢？
莲生皱起眉。
惊恐的声音越来越近，似乎近在咫尺！
莲生倏的一下睁开眼，眸中冷光乍现。
冰凉的触感让他意识到，自己竟然在泡澡时睡着了。
房间外全是惊慌失措的声音，还有利箭破风而来的穿刺声。
这是遇到打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