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裴吾骥和袁斯年订婚到裴汗青放寒假中间仅有半个月的时间,之后便是新春佳节。待到过了立春,生肖也要变了,每个人的年岁自然也涨了一岁。
都说本命年不易结婚,袁斯年这一年二十三岁,到了明年就犯太岁了,所以两人约好乘着最后的鸡尾巴尖儿把证领了,婚礼则延后再办。
而在领证前的这段日子里,由于嫌疑人现身,警方为了查清嫌疑人的动向整整忙碌了十来天,却始终毫无所获。
幸而裴汗青在学校的日子十分安全,与同学们同住同吃,虽然有些生活上的小矛盾,但也能够忍受。
在这寒冬腊月中唯一的喜色就是十二月三十一日,这一日裴吾骥与袁斯年正式领了证,成为了夫妻。
按照集团公关部的想法,这种可以让股票大涨的信息自然要放出风去的,有此想法的还有北边的袁家,无奈裴吾骥怎么都不肯松口,袁家为了哄住孙子和孙媳妇,也不敢擅自作主,气势一下子就落了下风,隐隐有了颓感。
元旦过后新年的脚步就近了,但瑚州并没有太多的年味,大街小巷除了点缀一些春联和红灯笼,所有的人和事还是按部就班,没有太大的改变。
裴家因有喜事,所以老宅里张灯结彩粉饰一新,一踏进去好似到了古时候的高官府邸,比电影电视剧拍摄的还让人震撼。
袁斯年今日被叫回老宅是为了礼服定制的事宜,他原想着订婚时自己的衣服都是商场购买的高档货,一套价值就得六位数,结婚再添上一两套也就完事儿了,谁知这回裴吾骥是下足了血本,不但请来了服装设计师亲自量体,还请来了珠宝设计师为了做配。
花厅布局不小,但因摆放着不少布料、成衣、首饰和珠宝原石,倒显得拥簇了些,裴吾骥是婚礼的主角,自然是挑选得无比认真。新晋管家跟在她身边记录着她的喜好,然后反馈给设计师,三方沟通之后再记录下来。
裴汗青如今与姑父的关系异常的好,他拉过袁斯年坐在下手位上,与他介绍起了裴吾骥的“精选布匹”,“别小看这些花里胡哨的布料,那都是请了专门的织工织了十来年的布料,”他没敢伸手去摸,“那些金色的图案圈是捻了金线织上去的,这么一批布放市场上买得值七位数。”
袁斯年知道裴家富贵,以为她会去请个外国设计师整几套高定婚纱,一百万一套整个三五套就罢了,没成想人家光布料就花费了十来年的时间,要再绣个花,私人定制一下,这岂不是光礼服就能花费个上千万了?
袁斯年不可置信地吞了一口口水,想装作不在意,可他根本就是非常在意,怎么装都不像样。“她准备做几套礼服?”
裴汗青是见过世面的,他自己的冠礼就花费了不下八位数,姑母的婚礼自然比成年礼更加豪华,于是合计了一下,道:“她肯定搞中式婚礼,凤冠霞帔肯定是大全套,大小礼服怎么也得整个吉利数吧,不是六套就是八套喽。”
他看到一匹色彩典雅的香色布料,眼睛都忍不住亮了起来,“哇,这个好漂亮,是《千岩万壑图卷》诶,这是缂丝的!”他招手唤来保姆洗手,擦干手上的水后摸了点护手霜才去摸那匹布料,但也不敢用手指去捏,只敢用手背托着,生怕刮到一丝一毫。
“这幅画很漂亮,给我说说呗。”袁斯年不懂,但他敢于问。
裴汗青的素描功底曾让袁斯年等一干刑警大为赞叹,如今说起中国画时更是滔滔不绝,寻常人结婚会选用富贵吉祥的图案,但裴吾骥却选了中国画,可见裴家的艺术功底实是不一般。
裴汗青说完了《千岩万壑图卷》又说起了其他,“那是董源的,这是巨然的,啊呀,太好看了,我得让我姑给我留一匹,改明儿等我结婚了,我要做袍子穿。”他嘻嘻哈哈笑了起来,引得裴吾骥也心情大好。指了一匹《远岫晴云图》给他,又指了《对月图》给裴望舒。
一旁的珠宝设计师也插话道:“哇,这种色调配澳白一定显得非常优雅知性。不过结婚的话,新娘子穿戴太素净就不那么喜气了,但是红宝石颜色浓郁又张扬,相较之下有点突兀。”他扫了一眼身边的珠宝首饰,选了一条由akoya天女珠搭配钻石和孔克珠制作的项链。
这条项链被设计成不规则的弧形,从右颈环绕一圈回到起点,然却是宽窄不同的,最窄处仅有一排天女珠夹杂一点碎钻,虽不夺目也不低调,然慢慢过渡增加了颗粒更大的钻石,到最宽处点缀了十数克拉的深粉红火焰纹的孔克珠,十分光彩耀目,是最吸睛,最出彩的部分,颜色饱和度不高,但足够浓艳,及能与礼服的颜色相互衬托,又不至于被礼物抢夺风头,加上设计时尚简约,简直就是最好的搭配。
裴吾骥将项链比在脖颈上转向袁斯年,问道:好看吗?
袁斯年与裴汗青立刻拍手叫好,“好看,好看。”
“您不选一套红宝石吗?红宝石可喜庆了,”设计师不愿错过欣赏他佳作的“子期”和金主,奋力向她推荐另一套珠宝,“这条很端庄,非常符合您的气质。我知道咱们这个婚礼都是中式的,但是唐制襦裙的领子低,配这套珠宝还是很出彩的。”
这套红宝石珠宝自然也符合裴吾骥的审美,于是也被收入囊中,设计师的服务更加殷勤了,又向在场的两位男士推荐起了符合他们身份的配饰。
三人正挑选着,不想月与茗那边打来电话,声称裴思远突然晕倒了!
裴思远在中毒后分外注意自己的一饮一食,就连贴身衣饰也非常当心,生怕再次中毒。裴家的厨师、佣人、保姆更是多次培训,为的就是从源头遏制此事。
裴家老宅所有人都捏着一把汗,生怕这次的晕倒又是因为中毒,然医院经过检查,确诊了又是铊中毒。
“这怎么可能?那瓶感冒灵不是被警方拿走了吗?咱们家哪儿还有毒药?”
若说当日查出感冒灵内含有毒药使众人稍稍安心后,这次的“返攻”无疑又让老宅所有人将心提到了咽喉:到底哪里还有毒?这一回裴思远究竟是如何中毒的?
警方再一次来到裴家老宅,这一次的勘查比之前更加耐心仔细,然老宅的物品何止万千种,要一样一样化验不得验个十来年吗?
裴汗青将弟弟拉到身后,看着满屋子忙忙碌碌的痕检人员,不免失神,喃喃自语道:“他从出院到现在,在老宅住的日子加起来也就半个来月,吃喝饮食大家都是一样的,就算是日常用品,也都是清洗杀菌了好几次的,我们都没有问题啊。”
若是吃喝用度都是一样的,那问题就一定出在别的上,袁斯年套上手套开始检查裴思远卧室的物品,他偶然在香案底下瞄到一只黄铜博山炉,打开一瞧,里面的香灰还未打散,黑灰色的仙鹤祥云纹样赫然在目。
是了,他想到:家里也就裴思远和裴吾骥喜欢焚香,佣人们是不可能接触这么昂贵的香料和用具的,难不成这里有问题?
他要来几个物证袋,将焚烧过的香灰装了一点,又打开装香料的柜子,每样取了些许。
装完香料他又觉不妥当,毕竟裴吾骥也喜焚香,有时两人还会相互交换,倘若香料里有问题的话……
“沉香!”他突然叫了一声。
周围几人闻声抬头,问道:“你发现什么了?”
“我家里有一小块沉香木,就是从着块木头上截取的,”袁斯年绕过香几,来到一块巨大的沉香木面前,“他们两个有时候会交换香料,但是绝对不会交换沉香,因为是同一块木头,刮来刮去都是一个味儿的。”
他收集了沉香木碎屑,解释道:“嫌疑人有强迫症,明信片上是什么图案,那个人一定会按照明信片上的死法被谋杀的,裴思远是中毒而死,裴吾骥是惊恐而死,他不会让两个人死于同一种方式,所以毒应该下在沉香木里!”
他再次环视四周,却推翻了自己的这一猜测,“不,还有一种可能。”
他伸手指向书桌。
“书桌上的东西我们还没采集呢。”
“我知道应该采集什么。”袁斯年将手上的物证袋塞到何旭怀里,自己则走向了书桌。
裴思远与裴吾骥的兴趣如出一辙,喜爱焚香、绘画、书法、弹琴,但是他们两人也各有各的侧重。裴吾骥尤其喜爱弹琴,因此家中乐器收藏了一屋子,而裴思远则酷爱中国画,他的颜料、笔墨、宣纸、布帛堆积如山。
袁斯年拿起一根搁在笔山上毛笔,从同事那儿取了一根拭子在笔顶位置擦拭了几下。
经过化验,毛笔笔顶果然有毒素,想来是裴思远作画时习惯咬一咬笔杆这才摄入了毒素。
袁斯年知道裴沉书心机之重,也知道他精于反侦察,这才让案子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僵局,可他竟能将人观察如此之细,利用这小小的细节就可以至人于死地,实在让人惶恐。
“我以前看过阿加莎·克里斯蒂的《无人生还》,看到那个童谣的时候就知道被害人一定会按照那些死法一一死去,在阅读的过程中会时时想起那则预言童谣,让我感到精神紧张。没想到如今自己却身陷类似的境地,不知道我们几个人到最后能不能得救?”袁斯年翻看着复印出来的几个骷髅头,戚戚然道。
裴思远如今命悬一线,倘若他有个三长两短,恐怕裴吾骥登时就要发疯。可以如今裴思远的身体状况来看,即便他还活着,也与政途无缘了,裴家宗族到底还要是落寞了。
除了裴吾骥外,裴汗青幼时也是在裴思远膝下长大的,他对这位温和的伯父是非常尊敬的,得知他中毒后裴汗青也曾多日陪在病榻前悉心照料,如今伯父再次中毒入院,他的紧张和不安绝不比裴吾骥少。
抢救室的灯一直亮着,姑侄两人等在抢救室外,两双眼睛瞪得通红,他们虽坐在长廊的椅子上,可细看就能发现两人的身体都不自觉轻颤着。钟梓琪陪在他们身边,他想说几句安慰的话,也是无从下口,毕竟这案子本就是自家人害自家人: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抢救室的门开了一个缝隙,随着门缝越开越大,裴家姑侄俩身上不约而同冒起了冷汗,手脚都不听使唤了。钟梓琪快步来到医生身边,询问了情况。
“这是中毒,不是突发脑梗,”医生摘下口罩,惋惜地回头瞥了一眼,小声对钟梓琪道:“你说话软和着点,恐怕也就这么两天了。”
裴吾骥在这家医院工作过两年,医院的医生大多都是相熟的,若是平安无事或者控制得当,医生早就可以朝她吆喝一声了,可偏偏和钟梓琪嘀咕了半天,她多少也猜着了情况,心猛地向下一沉,眼前更是黑了一片。
“姑,你没事儿吧。”裴吾骥身子一软,好似被抽掉了筋,身子朝地上栽去,幸而裴汗青一把抱住。医院里这场景并不少见,医生护士见状取来了血压计和速效药,可均被裴吾骥制止了,她牢牢攥住钟梓琪的衣角,双眼通红注视着他,想要他给个清晰的回答。
钟梓琪垂首,不安地四处张望,一双手不知道该去扶她还是放在哪儿,“你——你——他不太好,陈主任说,就这两天吧——”
裴吾骥全身的血液涌上脑部,喉咙里干涩得几乎冒烟,呼吸急促得好似随时会断,她只觉耳边“嗡”的一声,周遭的声音一点都听不见了,整个人都懵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了裴汗青的哭声,低低的,闷闷的,肩膀处感到一点点凉意,那是他的眼泪落在衣服上。她脑中还是一片空白,人瘫软在椅子上,气力是一点都用不出,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