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吾骥没有正面回答,她选了葡萄柚香氛点上,又往浴缸里滴了几滴苦橙精油,甘冽的香气扑鼻而来,清新中带着一点微苦,酸涩中带着甘甜。她安心地躺在袁斯年身侧,伸出双手搂着他的脖子,年轻紧致的皮肤相贴着,温热的触感让她心神安宁,遂闭上眼睛享受起这片刻的宁静。
袁斯年尝试着问了一句,“你很喜欢柚子的香味?”
她点头。
他又试探着问了一句,“我看到你的香氛蜡烛上是没有商标的,精油也没有商标,都是自己做的吧?”
她又点头。
袁斯年轻轻拨开粘在她额头的碎发,侧身圈住她,小声说:“我听单位同事说,监狱出来的人都会拿柚子叶洗澡,说去晦气。”
这话还未说完,裴吾骥的眼睛睁开了。
她张口无声问道:“你想问什么?”那双眼眸透出若有似无的凉意,这无疑是表明了袁斯年已经快触碰到她的秘密了。
“橘子这类东西气味芬芳,在以前都是有吉祥驱邪的寓意的,”袁斯年的目光牢牢锁住她的脸庞,探究似的问,“你小时候碰到过什么事情吗?照理说我们异地恋一年,同城恋也有好几个月了,还一起经历过生死,寻常情侣也该交心了。”
裴吾骥有那么一瞬间失神了,待她回过神时,她唇边浮起一个若有似无的,类似自嘲一样的浅笑。她坐起身来,扯过一条浴巾将身体裹住,然后头也不回走出浴室。
袁斯年设想过若是她执意不说自己应该如何说如何做,但这一切发生后,他还是觉得无所适从。回到卧室的裴吾骥呆呆坐在床沿,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身上,水珠一滴一滴顺着肩膀落下去,有些被浴巾吸走了,有些落在了床褥上。
她是个极其爱干净的人,穿着外衣外裤绝对不能进卧室,家居服不能上床,拖鞋还得分楼层……可如今却像失了魂似的。
“媳妇儿,你没事吧?”
裴吾骥仰头躺下,眼神空洞地盯着床幔,透过那层薄薄的纱,猛虎的图形依旧看得清清楚楚。
“……”她的嘴唇翕动着,但是看不清她在说什么,但说了许久后,她捂起脸身体抽搐起来,不知是笑还是哭。
…………
每年的十二月是裴家最忙碌的时期,除了年底的祭祀和家中的各种宴席之外,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裴思远的生日。他未曾升职前,生日往来的就只有家里几个至亲,可一旦上位,那往来应酬就需要格外留意留心了。
裴思远在老宅设了一桌席面,除了宗家三人外,就只请了裴钦、裴沉书和袁斯年,名义上借着自己的生日,其实是为了探讨裴吾骥的订婚和结婚事项。
袁斯年第二次来到裴家老宅,这一回可算是正式拜访了,所以裴汗青自告奋勇为未来姑父当起了老宅导游,亲自为他介绍了这座占地超过一百五十亩的园林式豪宅。
“昨天刚下了雪,院子里终于也有了点冬天的感觉。”他伸手一引,将袁斯年引至九曲长廊,廊内有十数个镂空装饰窗,月牙、梅花、扇面、方胜,由窗往内看,除了各色花卉外,还有一泓清池。两人穿过长廊来到一个月洞门前,里面便是家眷亲属见面时的小花厅了,这与见外客的客厅截然不同。
“我带你去我姑的屋子,”绕过小花厅,走过一座小桥,便是一片竹林,林内一大片假山石,形状各异,高低错落有致,极具观赏性,“咱们家这院子不是请外人画的,是自家老祖宗花了三年时间画了图样后找人修建的,然后每代掌家人或多或少都会修修补补添补些景致。我叔祖于艺术上很有天分,他把这片假山改了,凿了一条小道,小道出口就是我姑的屋子了。”
袁斯年看着那片假山,脱口而出,“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裴汗青指着假山石边一处建筑,回道:“对,就是取了这个意思。那就是我姑的屋子了,得从假山上爬上去,这边挺绕的。”
两人正要往石阶上走去,却听得假山里传来一声轻柔的猫叫。裴汗青闻声往假山里一钻,片刻后抱出一只胖乎乎沉甸甸的大白猫来,这是一只雪白的狮子猫,小脑袋大身体,猫毛很长,除却那根无所安放的尾巴外,它看上去就像是一只超大的三角饭团。他一手托着猫臀,一手给它顺毛,口中还与它玩笑起来,“我的猪咪阿白,哎呦,你快胖死了。现在多少斤了,得有二十斤了?哎呀,你爪子好脏,你还学狗刨地了?”他在阿白的下巴处挠了挠,转头与袁斯年解释道:“这只猫是我姑很早以前养的,都已经十四岁了,是一只猫祖宗了。哥哥回来你都不来迎接我,还不亲亲我,坏猫咪,快亲亲。”说着还把脸凑过去和老猫贴贴。
猫祖宗和他关系很好,爪子不停扒拉着,许是被抱得难受,它挣扎几次没挣脱,索性就让他这么抱着,双眼一闭不再搭理他们。
“原来吾骥也喜欢猫啊。”
“她是挺喜欢小动物的,咱家之前还圈了一块地儿养芦丁鸡和柯尔鸭,我没去读大学之前,还总来捡蛋呢。”石阶并不陡,无奈阿白实在太胖了,往裴汗青身上一挂就不动弹了,直把裴汗青累出一身汗。
袁斯年伸手摸了摸阿白的头,阿白感受到陌生人的气息,张开嘴朝他哈气。“阿白这个名字可不像你们家里取的,我以为你们都会咬文嚼字起些文雅风流的名字。”
“傻猫别怕,”裴汗青亲了亲猫耳朵,朝他道:“嗐,大俗即大雅。阿白这个名字是我姑瞎取的,那时候她在吃白菜,所以给它取名白菜,只不过叫着叫着就变阿白了。”
裴吾骥的在老宅的屋子叫修竹阁,堪比一套完整的公寓:一层是假山石暂且不论,二层是一个会客小厅和一间佣人房,三层有卧室、小书房和衣帽间,一共加起来约有一百八十平方米,其中的装饰摆设清一色都是传统古风,雕栏画栋实难描述。
“我姑现在去祠堂上香,晚点会回来的,你先瞧瞧有啥缺的,吃饭的时候跟波波说好,不然晚上出去找肯定迷路。”说着裴汗青扛着老肥猫阿白离开了。
袁斯年就跟刘姥姥似的在修竹阁中逛了一圈,卧室中的床是一张雕花大木床,但套着一层又一层,内里铺着床褥被子,外层还有梳妆台和矮几,四面木雕极为繁复,有镂空的,有嵌宝的,还有描金的,彩绘的,一看就知是传了许多代的老物件。此外,床边放着几只老虎布偶,墙上挂着一副龙吟虎啸中堂。
老虎元素又一次出现了。
袁斯年想到上周裴吾骥浴后的失态,实在想弄清原由,可她一来无法开口,二来心中郁结实难言说,不免觉得苦恼。正想着,耳边传来一阵步伐声,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道:“姑爷,先生请你去用饭了。”
饭桌上的气氛虽然不热烈,但也算温馨,饭菜也不是酒店出品的夸张模样,都是做成家常的样子。冷盘过后,厨房送来一个大冰盘,上面铺着十来种生鱼片,这是裴汗青亲点的。
“学校那儿生鱼片可少见了,即便有也不是很新鲜,”裴汗青说着端起一个碟子夹了两片鱼肉,引诱了阿白往他这边来,“乖乖,哥哥喂你吃鱼。”阿白闻到鱼味并没有兴奋地冲上去,而是轻声叫唤一声,裴汗青见它没有跑来吃鱼,直接上手把它抱了去,没想到这傻猫还挣扎了几下。
裴钦、裴思远和裴吾骥不爱生食,袁斯年的胃口也偏向老年化,这一桌也就裴沉书夹了一块鱼肉慢慢咀嚼着。裴汗青看到阿白吃得欢,心里也十分高兴,正准备自己下筷子品尝美食,突然听到猫咪发出模糊不清的叫唤,随即便倒地不起了。
“阿白?!”裴吾骥刚要前去检查猫咪,却被袁斯年一把拦下。
“阿白是中毒了吗?它的口鼻全是黑血。”
“中毒?”裴汗青手里的筷子掉了,鱼片落进碗中,“谁要下毒害我们?”
一说起中毒,裴吾骥和袁斯年立刻想到了第三张死亡明信片,它的寓意就是毒杀!
阿白虽然是一只猫,但涉及投毒,所以裴家人依旧报了警。第二天尸检报告显示猫咪体内有铊元素,这是铊中毒死亡!
裴吾骥提醒似地问了一句:查过毛发吗?是否能追溯中毒时间?
法医回道:“检测过毛发,追溯不到具体中毒日期,估计就是这一两天里中的毒。”
可是阿白的猫粮、罐头、营养膏,乃至猫窝、玩具、沐浴用品、碗碟都没有检测出任何金属铊,而且,一两天里就中毒?
“咱们家虽然有监控,但是不是全覆盖的。”管家陆波波征求了裴思远和裴吾骥的意见后,将监控点分布图交给了警方。
监控分布的地方大多是在几位裴家主人的居所附近,如:裴思远的月与茗、裴吾骥的修竹阁、裴汗青的智愚轩,除此之外还有佣人住房附近和主干道。
“我第一次看到这只猫的时候发觉它叫声很轻,它平时都是这么叫的吗?”袁斯年问道。
裴吾骥写道:为什么这么问?
“猫咪是能够预知自己死亡的,临死的老猫看着都是蔫蔫的,它们会独自找角落躲藏,甚至喜欢‘离家出走’,但是这园子实在太大了,它年老体弱根本走不了多远,所以我在想,它会不会自己找了个窝?”袁斯年立刻想起了什么,扭头看向裴汗青。
裴汗青眸光一闪,与袁斯年异口同声道:“修竹阁!”
一行人在修竹阁的假山里找到了一处“藏宝库”,里面满满都是阿白的“宝贝”:裴吾骥的袜子、戒指、感冒药瓶、头绳、塑料盖……足足能装一大筐。
法医看着这些玩意儿不由得扶额,一只十四岁的猫,自小开始收集,果然成了“大收藏家”。
………………
“如果说是死亡预告,但是我们三个人至今还没有死,要说是恶作剧,我也出了几次车祸了,你也被吓得不清。”袁斯年将茶茶放在自己膝盖上,他蜷着腿坐在美人靠上,不时伸出手指逗弄着三个月大的小猫,茶茶团成一个毛团,张着开花的小爪扒拉着他的裤子,不时叫唤一声彰显自己的存在。
裴吾骥从塑封袋里拿出一根拇指长得小鱼干引诱茶茶,它果然放弃了祸害爸爸的裤子,眯着眼睛大口啃起了鱼干。这个问题她一开始就有猜想过,最后一次车祸时就可以直接将两人一起撞死,根本不需要一次一次下手,费功夫不说也容易留下证据和线索,实在吃力不讨好。
她无声道:“这个人很执着吧,有强迫症,不是预定的死亡方式宁愿不杀人?”
“嗯,”袁斯年用力撸了一把小猫,手劲大得把猫吓了一跳,嘴里的鱼干差点掉了,他看唇语看久了,多少也看会了一点,只要裴吾骥的语速没那么快,他还是能够看懂的,“你说,我们三个人没有共同之处啊,性别不同,职业不同,成长环境也不一样,甚至几个月前我还没来瑚州呢。”
“我猜测不了一个变态的心理。”
美人靠正对着园中的一泓清池,池中有桥,曲折蜿蜒,两人正说着话时看到陆波波带着家庭医生走过了桥,往月与茗的方向去了。
裴吾骥口不能言,遂拍了拍男友示意他叫一声,袁斯年见状便喊住了两人,“波波,是不是大哥病了?”
陆波波住了脚,朝他点头,朗声道:“先生昨晚上着凉感冒了,今天有些头疼,精神也不是很好,所以叫了医生来看看。”说完领着医生往前走去。
月与茗是依山傍水而建的,山自然也是假山,水则是自池塘里引出后改建的一处小瀑布,瀑布周围种了绿茶,是以凸显“茗”,而夜晚的月影投至池塘便是“月”,因此月与茗这处住所也是相当风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