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草蛇灰线,伏脉千里4

“那拍个照,录个相吧。”黄隽偷偷发去一条信息:捻一点骨灰带回来。

烧骨灰的焚化炉温度极高,通常达到一千摄氏度,人体的有机物会被燃烧殆尽,所以骨灰中不会残留人类的基因。此外,骨灰的主要组成物质是磷酸钙,通常呈白色,但骨灰却有各种不同的颜色,这通常与死者生前的环境有很大关系。

去墓园查证的同事提到裴修远的骨灰是白花花的之后,黄隽便有所怀疑了。裴修远是患了血癌,在当时的医疗条件下,在没有合适的骨髓移植的前提下,医院肯定会采取长期化疗和放疗的治疗手段,所以当裴修远死后,他的遗体被火化后,骨灰绝对不可能是白花花的,应当是粉红色才对。但在他反复确认后,两名不知所以然的同事依旧说那骨灰是白花花的,这只能说明一点:这盒骨灰,绝对不是裴修远的!

执法仪和手机同时开启摄像模式,传到市局电脑上的视频里,那盒子骨灰的的确确不是粉红色的。黄隽当场作了解释,于是乎,整个办公室一片寂静,程可立、付得、李柠全部愣住了神。

半响过后,四个人哆哆嗦嗦从程可立的烟盒里抖出几根香烟,各自点上后吸了起来,一时间整间办公室好似变成了“仙境”,端得是:烟雾缭绕,愁云惨雾……

“会不会是墓园放错了?”付得用犬齿咬着烟,又一次掏出了万金油。

“你咋就不信是医院搞错了呢?”

………………

袁斯年一直坚信裴修远已经死亡,他觉得裴修远在十二三岁时患病,早已经丧失了自理能力和生存能力了,再加上从他十九岁宣布死亡至今已有二十三年,这二十三年间根本没有他的生活轨迹,怎么就能因为区区一点血迹和一盒骨灰就确定他还活着呢?

一方面警方积极调查着裴修远曾经就诊的瑚州市第一人民医院,另一方,裴家人又一次被请进了公安局做进一步协查。裴吾骥作为亲属,免不了又被邀请了。

她的伤势已经好了大半,如今行走也便利不少,只是绑架案对她的心理打击较大,因此出入都安排了保镖跟随,甫一出动,动辄就要七八人和两三辆车。

“哇哦,”周鹏看着如同骇客帝国一样的黑色轿车和一群黑衣保镖,不由得心中升起一股莫名激动,耳边还响起了《乱世巨星》BGM,他朝袁斯年招了招手,“小袁哥,你看,裴姐姐这有没有大佬的既视感?”

“……”袁斯年扶额不语,心里忍不住腹诽:安排这么多人,这是在拍电影吗?

但无论怎么询问,这个在所有人口中“死亡”了二十三年的人就是这么“出现”了,仿佛跨越了时空,把魔爪伸向了一个又一个脆弱的生命。

裴吾骥在回答了所有问题后,提出想看一看警方发现的第一个被害人张叁的明信片。

平板:这张仿照画的图案和我们其他人收到的并不一样。我、裴思远、袁斯年收到的明信片上骷髅都是马头,而这张是人头。

“这是一个共同点,也是一个奇异点。”

平板:我们这三张上面都有血迹?那这张上有没有?她指向人头骷髅问。

“这个不能告知,请体谅。裴修远与你关系如何?”

平板:很好。我的脐带血救了他的命,而后我的血延长了他的命。

“他去世之前有没有发生让你印象深刻的事情?”

平板:我那时候还不记事。

人类最早记忆可能开始于两岁半到四岁,但那通常是短时记忆,裴修远去世时,她正好四岁,而四岁这个年纪很可以规避很多问题,要说不记得,忘记了,没人会责怪,也没有人会怀疑,要说记得,那就是这孩子早慧,聪明。

同样回答的还有裴沉书,他也表示自己不记得二十三年的任何事情了。

至于裴教授裴钦,他的记忆最多也最深刻,记起那段痛苦悲伤的时光,他泪流满面,句句都是心酸和无奈。

“……那时候大儿子已经躺在床上没法儿动弹了,他还能做什么?上厕所都没有力气,都是铺的垫子……”

“……他妈走了,就我一个爹照顾,他舅妈会来搭把手。我不能落下学校的课,家里还有两个小的要照顾……”

“……两个孩子还小,所以一个交到舅舅家照顾着,一个放在叔叔家照顾……”

裴吾骥虽然没有听到父亲说的话,但她的思绪也飘到了二十三年前。

裴修远自从接受了新一轮的治疗后,身体有了明显的好转,也搬入了肿瘤科的普通病房。因为病房未曾饱和,所以他的病床旁有个空床位,裴吾骥抽完血后就睡在这张床上。

大约是习惯了抽血,裴吾骥在撸起袖管的时候已经不再不哭闹了,这懂事的态度让见惯了生死的医护格外心疼,加上她那时候才四岁,长得粉嫩可爱,脑子又机灵,还偏偏还格外乖巧,所以不管是病房里的医护还是其他病人,大家都特别喜欢她,今天送一包巧克力,明天送一袋威化饼,还有个刚毕业的小护士送给她一只泰迪熊。九十年代初,要买一只正版的泰迪熊可不容易,而且当时的价格格外昂贵,能把一只价格不菲的泰迪熊送给一个不亲不眷的小女孩,可见她当时有多么讨人喜欢了。

当然,其中最心疼她的还是大哥裴修远。只要条件允许,他就会带着妹妹去医院里的小花园晒太阳,亲自抱着她给她讲故事。裴修远在医院住了好几年,连带着裴吾骥也在医院住了好几年,看着妹妹胳膊上的青紫,他总是不忍心的。

想至此处,裴吾骥的眼眶发烫,一股酸涩涌向鼻腔,她伸手捋了一下头发,借机调整了心情,硬生生将即将滚落的泪珠憋了回去。

双胞胎的哥哥裴沉书是不用抽血的,所以他当然不用住在医院,只是偶尔被舅舅舅妈带来医院探个病,这个时候调皮捣蛋的讨厌鬼程可立也会出现,但他性子顽劣,通常会被舅舅呵斥一顿赶出病房。

裴家的亲戚在裴修远患病前期还会前来探望,到了中后期,大家已经对此见怪不怪,生病这个话题也慢慢从茶余饭后中被移除了。

只有宗族的裴巽言会常带着钱和物品前来探望,当然,一同来的还有裴思远。

裴吾骥的视线落在了窗户上一只小小的蜜蜂身上,那只小蜜蜂站立在阳光的光斑上,轻晃着脑袋,触须随着它的晃动摇曳着。她伸出手推开窗户,将蜜蜂赶出了房间。

至于裴修远生命的最后一个阶段,裴吾骥依稀记得她听到过一段争吵,大致的内容是裴修远不愿意再接受新的治疗了。

再然后,眼前是一片灿烂炳焕……

思绪拉回时,裴吾骥已经回到了车上。

这段记忆虽然让人难忘,但也只是一段不算美好也不算伤感的记忆,而之后发生的事情才是重点,当时年仅四岁的裴锦书了然,如今的裴吾骥更是了解得透透的。

…………

周末的夜晚总是让人期待的,加班加到吐的第一支队和技术科在被案件“反复蹂躏”“来回摩擦”之后,第一次享受到了别开生面的周末,那充满汽车尾气的空气都变得清新怡人了起来。

袁斯年却因为前一晚那些开诚布公的谈话暗自神伤,对他而言,自己对裴吾骥的感情是纯粹的:想到她会笑,看到她的信息会笑,听到她的声音会脸红,摸到她的手会颤抖,和她共处一室时更是会全身僵硬,如果得到一个她的拥抱和亲吻,仿佛能用全世界来交换。

但——两人的世界观根本就是不同的。当他感受到裴吾骥内心的黑暗,她的心计,她的筹谋,还有她背负的责任时,信念都崩塌了。

不过还没等他自怨自艾完,裴吾骥的信息就到了:今天能准时回家吗?

他刚打了一个“嗯”,她的信息又到:回家的路上买一盒速诺,茶茶打喷嚏了。

虽说茶茶是裴吾骥买的猫咪,却从来与她亲近,被摸背被抱时都会逃走,但是却非常粘他,经常趴在他的脚背和肩头,因而被裴吾骥戏称为绿茶猫,而后茶茶之名便由此叫开了。

袁斯年拎着宠物用品回到家时为了避免尴尬,朝屋内喊了一句话,他喊的是,“小猪咪,爸爸回来了。”门内没有笑语盈盈迎面而来的裴吾骥,也没有冷眼旁观的小猪咪,只有萎靡不振的小病猫。

“喵——”茶茶蔫蔫地躺在胡萝卜猫窝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回应,紧接着便是两个闷闷的喷嚏。

“啊呀,我的小猪咪怎么感冒了?”

袁斯年把猫从猫窝里抓出来,用毛巾将它裹成猫卷,就要准备喂药,可猫咪誓死不从,一人一猫大战了三十个回合还未分出胜负,那粒药片沾了口水后被捏得几乎化成糊。裴吾骥刚洗完澡,正欲去厨房加热汤饮,见到袁斯年与猫大战数个回合,便前去帮忙,最后压舌板、镊子和注射器三管齐下,终于把药喂进了猫口。

她身上裹着浴袍,头上裹着干发帽,一张不施脂粉的小脸白皙粉嫩,周身还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柑橘香气,她的浴袍只用一根腰带系住,弯腰抓猫时领口大开,从袁斯年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锁骨及那细腻坚挺的弧度,这美人出浴确实惊艳,从视觉、嗅觉和触觉实实在在给袁斯年带来了新的震撼。

两人虽同床共枕过几次,却始终未曾跨越雷区,毕竟他两人不是你受伤就是我受伤,脆皮时长几乎跨满了交往期,且袁斯年又是个清纯中带着清澈愚蠢的蠢笨憨憨,对自己的女神只敢高高捧着,此刻瞧了一眼后立刻脸红心跳不敢直视,“我去端饭——诶——”

“……”裴吾骥把猫往窝里一塞,一把拉住他的领口,食指朝上一指,意思是:跟我上楼去!

袁斯年没想到她换了卧室的床,把那张窄窄长长的单人床换成了一张宽阔的中式架子床:床身置四柱四杆,两侧和背面有雕花栏杆,迎面设了门罩,四周挂着轻纱绘彩的山水床幔,结构十分精巧,用料十分昂贵。袁斯年伸手去摸那些雕花,雕刻的都是吉祥图案,花卉、鸟兽、人物、山水,各色都有,除此之外,还嵌着一些绚丽多彩的装饰,看着着实富贵。

“那我今天晚上不用睡地板了喽……”他试探着问道:“这张床看着挺舒服的,应该适合我这个肋骨损伤未愈的人吧。”说着探出手去摸床垫,还未来得及坐下,又被一把薅住。

裴吾骥无声说道:“没洗澡休想上床去!”

袁斯年突然冒出一股逆反心理,张开臂膀将她搂得紧紧的,顺手往床上一带,利用身高差的优势将她压在身下。

浴袍带子松了,领口大张:香肩、锁骨、酥胸……他的双手还圈在裴吾骥腰间,身子微微躬着,四目相对,两人的脸都在发烫。袁斯年头一低,嘴唇贴上了她的……

“你今天没出现场吧?”裴吾骥无声问道。

“没有。”

得到满意的回答后,裴吾骥跨坐在他身上,将脸埋进他的肩窝细闻着他身上的气味,“还好,没有臭味。”

袁斯年耸起肩膀嗅了好一会儿,委屈道:“?!虽然男人一直被女人叫臭男人,好歹我不抽烟不喝酒,跟你在一起这么久也不吃油腻食物,今天还没出汗,应该不臭吧。你怎么可以嫌弃我?”然委屈之后他很快就冒出一个念头,“要不你监督我洗澡?”说着眼睛不住往浴室方向瞟去。

裴吾骥的浴室摆着许多的香氛和精油,但清一色都是柑橘香味,他想到她身上的香水也大多是柑橘味,柚子味最多几乎占了百分之八十,然后是柠檬和香橙。还有她的浴缸,浴缸径深朝过两米,深水区也不过一点五米到一点八米,她的浴缸却有两米之深?

袁斯年一手楼着她,在自己胸口处比划了一下,笑问道:“媳妇儿,你这身高还弄个两米深的浴缸?是要学潜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