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沉书采集了血液样本,重新做了一次比对,事实也如之前一样,NDA虽然高度相符,但依旧不是同一个人。
因为流言舆论的缘故,裴沉书在国外待了一个月,可当他回国后依旧没有恢复活力,整个人还是萎靡着,垂着头,丧着气,脸色白得跟纸一样,整个人就像是一株失去水分的百合,全然没有在舞台上激情四射弹奏钢琴的模样。
程可立虽然对表弟有所怀疑,但这次的检测结果依旧显示他与案情无关,这不禁让他松了一口气。见到表弟兴致不高,他有心宽慰,却不知道从何说起,于是随便掰扯了一句“这几天我加班累死了,很想吃你做的草头圈子”,裴沉书闻言竟在唇边凝起了一个微笑。“我跟我妈说了,你今天回来住。”
裴沉书面露喜色,当即表示今天住回去,并且还会给他做草头圈子。
当然,加班狂魔和护崽大哥程可立怎么可能在所有支队刑警连轴转的情况下擅自准点下班回家吃饭呢?于是乎,草头圈子自然而然是以盒饭的模样出现在了程可立的面前。
“食堂今天的晚餐又是中午剩下的,就添了两个大荤,”吃完饭的两人叼着牙签相互吐槽,“那个油菜哦,叶子都黄了,啧啧啧。”
“那你可以不点油菜啊,不是还有洋葱、芹菜、西葫芦嘛。”
叼牙签的辩解道:“当我跟你们一样啊,我每餐都要有绿叶菜的,小年轻不懂事,专门挑肉吃,等你们到了我这个岁数——”牙签哥看到门卫送来一个饭盒,伸出胳膊肘子捣了捣身边的同事,“那不是程支的专用饭盒吗?”
“啥?”
“以前都是他弟送饭的,今天怎么让门卫送了?”
吃荤不吃素的小年轻回道:“这还不知道啊,被列入嫌疑对象了呗,肯定不好意思亲自送饭了。”
牙签哥咋舌摇头,一脸惋惜,“我也是看着裴沉书长大的,前几年一直给程支送饭的,小鬼头其实就是内向啊,其实性格挺好的,还会做饭,赚钱能力也不错,现在这样的男孩子不多了。”
两人散着步消食,刚走到停车场,突然看到门卫室外一个穿着羊绒大衣的老年男人提着满满当当的水果点心往门卫手里塞。两人对视一眼,“被害人家属前来慰问?”
要真是被害人家属前来慰问,那属实有些不着调了,谁家家属晚上六点多来慰问的?牙签哥“噗”地一声将牙签啐入干垃圾桶,属实将垃圾分类安排得明明白白,他头一歪,脸一扬,“走,跟哥去看看情况。”
“哎呦,徐警官你来了,”门卫大叔暗戳戳一指,“这人说他是小袁的爷爷,说要给孙子送水果。”他吹胡子瞪眼做了个怪表情,不屑道:“小袁当初受伤那么重,没见他来看过,这会儿倒是舔着脸来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牙签哥徐欣是办过袁家的案子的,他当然知道袁老爷子此来的目的,于是上前搭话,“袁先生,你要是来报案呢,咱们按照流程走,要是走亲访友呢,麻烦回家去。”
“我就看看我孙子。”袁磐将水果塞到周鹏手里,毕竟年轻人面嫩,知道难以拒绝,最后也肯定会收下,没想到周鹏跟泥鳅似的往徐欣身旁一闪,袁老爷子塞了个空,气氛顿时尴尬了起来。“我也没别的意思,孩子这么大了,我就想看一眼。”
周鹏年纪小,说话没个轻重,他脱口而出道:“您想看孙子,上网看新闻呗,车祸、谋杀,都有照片呢。”
徐欣佯装打他,口中却不以为意,“小孩子懂什么,脸上都是打码的,”遂又道:“这几天又有新案子了,小袁也忙得很,这会儿估计在等老婆送饭吧。”
“我听说裴家那个姑娘也遭了灾了?现在没事儿了吧?”一听说裴吾骥会出现送饭,袁老爷子立刻道:“孙媳妇儿也来?那我等等她。”
“……”
“……”
徐欣和周鹏不由自主挎下了脸,不免暗自嘀咕:这老头子,平日里不声不响半点不付出,这会儿看小袁背靠裴家这棵大树了,就想来摘现成果子了,真是不要脸。
偏偏这时候袁斯年提着一个小袋子路过门卫,于是乎成功被袁磐截了胡。
“你——你是斯年吧?”
疑问句,这是一句疑问句!
“啊?”袁斯年迟疑道:“大爷,您哪位?”
袁磐心理建设了许多遍,脑补了一百多遍与孙子相认的场景,感动的、难过的、歇斯底里的,可偏偏就没想到孙子压根儿就不认识他。他一拍大腿,懊恼极了,暗暗埋冤起家里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片子。但埋冤归埋冤,他也是责怪自己的,要是当初没有不察事理,处处袒护两个孙女,恐怕今日大孙子未必如此。
“我是你爷爷,小时候我抱过你——”
徐欣“噗嗤”一笑,差点把牙上的菜喷了出来,“哎呦我去,老大爷,你是没话找话说了吧,还是说你只能说这句话?”
“……”袁磐无言以对。
袁斯年也辨认出了眼前这人的身份,但多年不见之后,又出了袁家姐两买凶杀人的案子,他作为袁家的大家长不但没有秉公处置,反而处处偏袒孙女,掩盖真相,他即便心中还有一丝温情也实难唤起。“你有什么事情吗?”
“我就来看看你。听说你要结婚了?”
袁斯年讷讷应了一句,“嗯,对啊。”
“咱们可以找个地方聊聊,你要忙的话,留个电话,我们找个时间再说。”
“如果我媳妇儿不是裴吾骥,您还会来找我吗?”
“……”袁磐无端又被噎了一句,无奈道:“傻孩子,你瞎说啥呢?”
袁斯年却自嘲着轻笑了起来,“成年人的世界,没有正面回答就是否定。”他刚要离开,袁磐一把拉住了他。
“裴家家大业大,你无依无靠在他家是过不下去的!”
袁斯年挣脱了那只手,提着自己的小袋子步履匆忙。
“傻孩子,你以为她是个好人?谁有这本事能二十来岁就坐稳那么大一个集团大?”
若说袁磐一心来摘“果子”,这话本没错,要说他说的那些话,也确有几分道理。
毕竟裴家是瑚州当地的豪门大族,与之来往的都是高官富豪,作为大家族的下代掌门人,裴吾骥可不是那些可以拼借着宠爱肆意妄为的千金,她所要担负的责任是普通人难以想象的,对豪门来说婚姻是地位阶级的巩固,是利益的捆绑,仅凭袁斯年单薄的履历根本无法在裴家立足。
徐欣看着袁斯年闷闷的样子,很想开启了热心大哥模式,开导一二,怎奈何自家财富等级太低,实在不知道从何说起。
周鹏小声地说:“裴姐姐是真心的,肯定会对小袁哥好的。”
徐欣不以为然,抿着嘴咬着牙,嘴唇没有半点翕动,每个音节却从牙缝中蹦了出来,“弄不明白的真心才是最让人提心吊胆的。小袁只有一片真心,也只能一片真心,希望他能得偿所愿。”
……………………
因为章力的倒戈,警方很快将目标设定到了裴赟身上,裴赟在知道女儿承认了罪行后,失声痛哭了许久,最后终于道出了前因后果:
裴家宗族的财富地位在分支家族眼里有着异样的吸引力,裴赟当然也很想占据,只是他少年时代就错失了良机,可凭借着家族的扶持和自身的能力,在经济高速飞长时期取得了属于自己的成就,但是他的成就与宗族那数十代人积攒的财富人脉相比根本不值一提。所以这也是为什么裴赟对进入集团那么执着,他的执着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裴灿。
此外,裴灿是他的独生女,虽然不是最出挑的、不是最漂亮的、不是最乖巧的,可只要流着自己的血脉,那份爱就一定是最真挚的。裴灿从小被裴吾骥另类“洗脑”,或许一开始他们两人都没有发现,只觉得裴吾骥性格讨喜,但久而久之总是会发现些许蛛丝马迹的,只是等发现时已然迟了。
裴灿对裴吾骥有痛恨,那裴赟对她也一定如此。
裴吾骥能对裴灿进行捧杀,那么对其他人自然也有另一套做法,同样的,裴赟裴灿会对她深恶痛绝,其他人也如此。这次的绑架案看似是一场绝望的爆发,可却在情理之中。
章力和彭彦都是裴赟花了重金雇佣来的,本想靠他两个暗害裴吾骥,却不想自己女儿竟然也有这个心思,并联系上了裴吾骥的司机邹涛。与此同时,裴易裴萃也有心加害她,但两人只是透露过一些信息,并未直接表露,蔡萍等人也不过是想为自己博一个前程。
多方的buff叠加最终还是将整件事情引至了一个无法挽回的局面,但最终的结局却不是他们意料中的。
这群人都是螳螂,可他们诱捕的裴吾骥却不是蝉,甚至不是黄雀。可以说螳螂作茧自缚,而裴吾骥——依然逍遥在外。
裴赟癫狂地笑了起来,足足笑了十来分钟,慢慢的,他的笑声止住了,眼眶中存下了满满的眼泪,他眼珠一转,冷冰冰地盯着袁斯年的眼睛,“你现在还以为她是什么好人吗?她就是一条美女蛇,被她缠上,尸骨无存!”
“你们涉嫌绑架、谋杀,还试图将罪责推卸到被害人身上,一点悔恨都没有!”
“袁警官,只要沾上裴吾骥,你的人生很快就会毁了,这是我最后的忠告!”裴赟一抹脸,低笑起来,随后发出阴郁的低吼,“她就是蛇蝎!她是蛇蝎!”
审讯室外的空气是鲜活的,袁斯年撑着墙壁深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他看到另一间审讯室里还亮着灯,仰头往里一探,章力还在奋力往外“倒水”,看来他确实很想吃这碗牢饭。
………………
袁斯年回到家时已是晚上九点多了,湿冷的空气中好似充斥着薄荷,吸上一口气便从鼻腔到腹部整个都是凉的。他把车停到了地下车库里,可熄火后却迟迟不曾打开车门。
袁斯年是个恋爱脑,倒不是因为他智商低下的缘故,而是生活的担子太重,他还有个不着调的妈,所以不得不强装,强装坚强,强装阳光,他生怕被人议论,生怕被人看轻,可一旦有了可以依靠,可以携手的人,谁不想卸下伪装依靠一下?因此他柔软的内心立刻就敞开了。
可随着他与裴吾骥相处久了,他也发现了看似温柔体贴的裴吾骥的另一面,她像是一株扎根于淤泥的花,淤泥之上清雅动人,淤泥之下却……
袁斯年做足了思想建设后才缓步朝上走去,这个时间裴吾骥通常会在卧室打一炉篆香,闻着舒心的香味,再听上几曲古曲,放松了身心后再服用一片助眠药物。他如今是无心与她一同欣赏这些惬意的,此刻他的心中像是被大石压着,胃里翻涌着岩浆,每走一步都止不住颤抖,不知走了多久才来到她的卧室门口。
在卧室门口伫立良久之后,他终于下定决心推门而入,开门见山直接说道:“今天袁磐来找过我了,说了袁缘和袁绾的事情。”
裴吾骥的手顿了一下,起篆时手没有拿稳,香浮了。
“他说想找我聊一次。”
裴吾骥转身注视着他,见他欲言又止,遂又转了回去。她抽了一根火柴点燃了香篆,但香粉浮了,点了几次都没有燃起。
“袁家姊妹两个,一个被收押了,一个去了精神病医院。”
袁斯年的声音不高,但是十分坚定,“我想开诚布公和你谈一次。”
没想到裴吾骥竟然轻笑了起来,她的长相有些幼态,可当时当下看去,那双含情脉脉的杏核眼弯了起来,竟让人觉得极为妩媚动人,雪白的肌肤,粉嫩的朱唇,实难让人挪开视线。
因为失声,她还无法说话,但从口型来看,应该是:你想问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