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可立又问起了绑架事宜,她指着自己后脑勺,在平板上写下:忘了。她捂住头又挥了挥手表示自己忘记了如何被何人掳走。
“你被打晕之前,还记得什么吗?人或者物都可以。”
裴吾骥摇头,表示不记得。她拉住袁斯年的上衣一角,示意他坐在自己身边,然后很自然地挽住他的胳膊。冰凉的手指隔着衣服的厚度感受到了一点暖意,从指尖传到手心,袁斯年不自觉红了耳朵,他低头装作摸鼻子,却稍稍偏了头看向裴吾骥,嘴角倏然弯了起来。
程可立光明正大地朝两人翻了一个白眼,几乎把巩膜和瞳孔都要翻进眼眶去,他假意咳嗽了几声,又问起了快递和断腿图片。
平板上写道:报复。
“报复?裴灿也提到过报复这个词,她说小时候你摔断腿,所以报复了她爸,让人把他撞断了腿,”程可立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似乎通过眼睛可以看到她大脑中的运转,“裴赟的车祸和你有关系吗?”
平板:没有。
“那为什么你会给邹涛五万块钱?”
程可立和袁斯年都感觉到裴吾骥此刻与之前大有不同,这种细微的变化旁人或许难以察觉,但他两人有着不同于寻常的职业敏锐感。
只见她平静地在平板上写下:工资发错了,多打钱。
“我们了解到他的工资一个月是八千块左右,五万块得是半年多工资呢,谁家工资半年一发?”程可立目光冷峻,“而且,你的说法和他家里人说的可不一样。”
平板:账做错了,没办法退,所以就算是提前发放。剩余的钱是随礼。
她的这套说辞确实很难让人信服,但她没有丝毫慌乱或者不安,脸上依旧是平静又不失礼的微笑。
“裴吾骥很会说话,她贯会做好人。但另一方面,她又会不断否定和打压你,给你制造焦虑,她不会自己对你说一些攻击性的语言,但是会利用别人来道德绑架你,迫使你做她指使的事情——”
裴灿的话像一个魔咒种在心中,让人难以忘记,因此当程可立想到裴灿说的话时,他突然将自己代入了设想:如果裴吾骥确实提到了想要撞死或者撞伤裴赟,而邹涛也确实付诸行动了,那这五万块就是酬劳。但如果邹涛拿到了钱,却被告知财务做错了账,他今后半年将不会有工资了,那他一定会愤怒,就很有可能转向裴吾骥的对头,也就是裴灿裴赟。
程可立故意说道:“邹涛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他打量着这个从小就不亲密的表妹,试图在她脸上看到一点不同于冷静的表情,可惜,裴吾骥只歪头耸了耸肩,表示很遗憾。
回到市局后,程可立将裴吾骥提供的照片交给了技术队。因为裴吾骥提到自己曾被转移过,第一次的藏匿处是一个仓库,还有叉车来来往往的声音,那肯定是一个正在使用的大型仓库区,瑚州市的郊区都有自己的产业链,拥有大型仓库区的工厂不在少数,若是以此判断搜寻实在太过消耗人力物力,而出现在那处仓库的跛腿嫌疑人,通过裴吾骥的绘图,基本可以确定就是潜逃的巴颂。
“如果她画得全部细节都是真的,那么要找应该不难,”李柠将仓库图片放大,指着裴吾骥的位置分析道:“集装箱都会用代码区别,干货箱的代码为GP、挂箱是HT、开顶箱是OT、冷冻箱是RF,框架箱是FR,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的代码标志。她在这张图片下方标注,看到了一个F,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基本可以确定的是这个字母F是位于第二个,也就是说这个箱子很有可能贴的是RF标志,是一个冷冻箱。”
冷冻集装箱适合运输需要保温的食品,而瑚州进出口食品大型仓库并不多,其中最有名的就是久汀港。但久汀港位非常大,占地面积超万,员工数量超过两千,其中区域划分也有几十处。
“能不能再细化一些?”
李柠打开文件夹,取出一份报告,不急不缓开口,“确实能细化,”她是个慢性子,做事情从来不急,但程可立却有些急躁,两人虽然是站在统一战线的同事,有时却会因为对方的性格针尖对麦芒,李柠道:“我们在裴吾骥头发里和衣领处提取到一些带有锈迹的油漆碎片,检验出里面有鱼油。”
“集装箱装的是海鲜?!”
李柠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又抽了一张纸巾,不紧不慢擦了擦嘴角,这才道:“嗯哼。”
“既然知道具体分类了,那很快就能查出来——”
李柠慢悠悠补充道:“金枪鱼。”
程可立被“金枪鱼”噎了一口,忍住即将脱口而出的话,毕竟技术队在破案中一直拥有不可或缺的重要位置,他直挺挺地扭过身子,僵硬地道谢,没成想李柠又冷不丁地补充了一句,“养殖的。”
程可立呲出一口白牙,却咬牙切齿,“谢谢你的养殖金枪鱼!”
众人跟随着领导,纷纷扭头抱拳感谢,声音此起彼伏却毫无激情,“谢谢你的养殖金枪鱼!”“谢谢你的养殖金枪鱼!”“谢谢你的养殖金枪鱼!”
坐在一旁的袁斯年出声道:“吾骥还提到了糊辣椒的味道。”
“小伙子,那能说明啥——”何旭刚开口想要调侃她怕老婆,竟把这么不起眼的小细节都拿出来说,可一脱口就发现这未必就是没用的线索,为了不打断他的思路,他立刻做出一个“请”的动作,礼貌道:“您继续。”
“虽然我一开始想到的是糊辣椒是我国G省的特色蘸水,绑匪可能是G省人士,但是我也想到一个问题:这种东西味儿很冲,喜欢的人就好这一口冲的味道,外面买不着,得现做,那是不是说明他们就住在那间仓库附近呢?”
“小伙子,有想法!”何旭摸着下巴点头。
李柠又补充道:“久汀港附近确实有一片拆迁房,只不过拆迁款都发了,房主们早就都搬走了,那边现在是无人管辖,如果住在那里不会有人发现的。”
“这个你怎么知道?拆迁房可不是仪器能分析得出的吧。”
“我外婆家就在久汀港,”李柠得意地甩了甩头,“现在姐姐我也是拆三代了。”
………………
来到久汀港之后,联系了负责人后很快就找到那间仓库后,按照裴吾骥的图片,很容易就锁定了具体位置,果然在一排集装箱边找到了新鲜的指纹和一些生物检材,还通过片段监控录像找到了巴颂的踪迹。
这间仓库的集装箱已经弃用,因此内部的空调设备都被拆除了,偶有一丝臭味飘来,众人只当是集装箱运送海产品未曾冲洗干净,直到程可立再看裴吾骥的手绘图片时发现:正对她的集装箱左侧阴影被她画出了两个层次,阴影衔接处过度生硬,紧靠在集装箱底部有一条颜色较深的印子。他对照着图片再看现场,那处果有一条黑褐色痕迹。
“鲁米诺试剂,”他一指,立刻有人拿着试剂去喷,几分钟后,在暗环境下那处果然泛出了蓝色荧光,“打开集装箱。”
众人看到那蓝色的荧光,当即都提起了一颗心,除了裴吾骥之外,邹涛失踪至今,那血迹该不会——
可集装箱打开后竟是空的!
程可立与众人此刻都是希望和失望并存,希望找到邹涛,又不希望他变成尸体,但集装箱里什么物件都没有,多少还是有些失望的,他问道:“箱子里有指纹吗?”
痕检员专注地工作着,头也不回应了一句,“有,但是要拿回去比对。”
紧锣密鼓地检测之后,证实了指纹确实是邹涛的,但那蓝色的荧光却不是血迹,而是排泄物,与邹涛家中的检材对比之后确定了那些排泄物就是邹涛的。有指纹,有排泄物,但是就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邹涛在这起绑架案中究竟是什么身份?绑匪?人质?
至于久汀港旁的拆迁房,在警犬搜寻后确实也找到了有一处废宅近期有生活痕迹,但警方到达时已经是人去楼空了。
而另一边,裴灿在得知裴吾骥获救后,没有明显的情绪波动,只回了一个“哦”,但随即她的眼泪就扑簌扑簌往下掉。她只承认了自己指使邹涛绑架裴吾骥,其余细节问题还是不愿意说,一个人呆呆地望着前方,一双美目毫无神采,就像是一只木偶。
……………………
大难不死虎口逃生的裴吾骥在接受了审问之后精神不济,早早服用了镇定药物安歇了,但袁斯年在医院被杀手袭击过,因此在医院过夜时总提着一缕精神,睡眠便轻浅了一些,半夜时分他被一阵细碎的声音惊醒。睁眼一看,发现裴吾骥直挺挺躺着正在磨牙,额头上满满一层细密汗水,两手绞扭着,面部表情十分痛苦。
“吾骥?”他拍了拍裴吾骥的脸,见她依旧是眉头紧锁,头部还左右摇晃着,仿佛梦中看到了许多可怕的事情,见她没有反应,袁斯年直接按下床头了呼叫铃。
护士是知道小花园病楼的特殊性的,一接到提示立刻带着血压计血氧仪赶来检查,额温测出37.3摄氏度,护士又掏出了耳温枪想要再次复测,没承想耳温枪还未碰到她的耳朵,她整个人的精神紧绷立刻从床上弹坐了起来,还伸手反挡,等她看清身边人是袁斯年和护士之后,这才松了一口气。
濡湿的贴身衣服在接触了空气之后立刻降温,贴附在身上激得她不自觉蜷缩了起来,袁斯年立刻扯过毛毯替她披上,接触到她的肩膀时,她无意识地耸起了肩膀还侧首看了他一眼,房间内虽然昏暗,但袁斯年明显看出她的眼神中带着浓浓的警惕,他不禁心中一荡,内心涌上一股自责。
耳温枪复测的体温是37.7摄氏度,护士又循例给她测了血压、心率和血氧,因未满38摄氏度不必服用退烧药物,护士便取来了湿毛巾为她物理降温。“安安心心睡一觉,明天就好了。”小花园病楼里的医护都知道裴吾骥这次的遭遇,知道她遭遇了绑架案,还遇到了一个连环杀人狂魔,能全须全尾活着跑出来已经是额头碰到天花板了,所以这会儿惊厥发烧也当是正常过程,毕竟生理和心理都需要过渡。
袁斯年谢过了护士后为她取了一套新睡衣,亲自为她擦身后换上,两人虽腻歪了许久,却一直是发乎情,止乎礼,从没有逾矩,因此袁斯年手上虽给她擦着身,眼睛却怎么也不敢看,从头顶到脖子通红一片,最后还磕磕绊绊扭捏道:“我,我就睡你旁边,有事,有事情叫我。”他为裴吾骥扣上最后一个扣子后,跐溜一下钻进被窝,背对着她蜷在角落,一动不动。
“……”裴吾骥还没法说话,便伸出“魔爪”吧啦他。
“咋了?”
裴吾骥指着自己的喉咙,嘴角下压,然后用脑袋顶着他的胸膛。
“喝水?”
脑袋在胸口摩擦了两次,代表“是的,要喝水”。于是乎陪护小哥迅速上线,倒来了热水喂她,又是擦嘴,又是晚安吻,一顿操作轻手轻脚萌如猫,总算是把她伺候躺下了。但袁斯年在裴吾骥安睡之后依无法入眠,毕竟这些日子过得实在太过“惊险”:车祸、谋杀、绑架、连环杀人、专业杀手、豪门恩怨,这些元素加在一起就是好莱坞、韩剧加TVB,他一手枕在颈下,一手搭在裴吾骥手上,心中自嘲道:要是拍个这样的电影,上座率怎么也得90%,赚他个一百个小目标应该不成问题吧。
正想着,手掌下那柔软的小手又绞在一起了,他挥手一扬,地灯晃悠悠亮了起来,借着那点亮光,他看到裴吾骥的身体躺得板板正正,好似站着军姿时被人放倒一般。“吾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