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煮豆燃豆萁10

早上八点整,裴吾骥又往市局送了几十份早餐,门卫见了了都乐开了花,她是准家属,又是提供情报的热心群众,当然会被放行。在刑侦办公室门口,程可立脚边放着两大袋盒装早餐,他的手抬起来两次都垂了下去。此时,第二支队的队长林训提着电脑正慢悠悠往电梯间走去,两人都是做刑侦的,知道工作的不易,便点头打了招呼,哪知道程可立一把拽住他,硬是让他送早餐。

“嘿,老程,你让我给你的队员送饭?”林训一脸莫名,“这都到门口了,你还差遣我呢!”

“帮个忙,帮个忙,昨晚上加班太晚了,我都有点不忍心打扰他们,你就悄悄送进去就好了。”

林训把电脑往他怀里一塞,提上早餐代餐就去推门,口中道:“得,就帮你一回——诶呦——”深秋的清晨本就寒气逼人,窗户不曾开缝透气,十来个大小伙子搁一块,不得不说,那味儿还是挺……难忘的。林训强忍着自己未消化的早餐在胃中翻江倒海,把袋子往沙发边一放,立刻闪身退了出来。

“我当你小子是好心,哪知道你这鬼脑筋!上当,上当!”

程可立长吁短叹一番,“我还真没那意思,就是真觉得挺不好意思打扰他们的。”

“我刚开门送饭,咋没见到你们那个小警草,提早回家休息了?”林训作势叉开话题,可不提这话还好,一提起袁斯年,程可立又是一阵沉默。林训知道这时的沉默代表什么,他偷偷拍了拍自己的嘴,心道自己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程可立默然了几秒,还是开了口,语气中说不尽的悲伤,“昨夜里被人——现在在医院,什么情况还不知道。”

“胆子这么大的吗?不对啊,”林训奇怪道:“这两个月不到的时间里,他都伤了几回了?这人到咱们这儿才三个月不到的时间,仇人结得比咱两多?”

程可立蹲在电梯口的垃圾桶旁,掏出香烟点上,沉默间他听到走廊那头一阵清脆的脚步声。这栋大楼里,即便是内勤文员都甚少有人穿高跟鞋,但他却已然猜到来者是谁,所以他自顾自抽着烟,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一双浅驼色织金缀珠的布鞋停在他面前,鞋上是一片织金绣花的褶裙,一看就知价格高昂,同样也是一看便知来人姓名。

“限时令往后延了,一开始说再给两天时间,我软磨硬泡了半天,说是放宽到后天下班前。”

程可立的声音沙哑低沉好似吞了一口砂纸,两个黑眼圈几乎要荡到下巴颏,但他依旧坚持着规定,“即便你肯帮忙,我也没办法同意你参加行动。”

“可以,我可以不参与,但是我提议你可以考虑我的意见。”裴吾骥拍了拍胳膊下夹着的一个牛皮文件袋。

林训本想陪着程可立一起抽个烟,可见到裴吾骥还是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哎呦,这姑娘是谁呀,真漂亮,有对象没……”

“我妹,我亲妹,”程可立听到她松口,不由得放宽了心,于是他立刻蹦了起来,一手揣上裴吾骥的胳膊,将她往自己办公室带,刚走两步又回头朝林训补充呵斥,“人是小袁女朋友,马上要结婚的那种,你可别想了。”

………………

耳边嘈杂地声音一阵一阵,可任凭他如何去分辨却依旧是听不清半点零星言语,眼前是茫茫一片血雾,将一双眼睛牢牢糊住,鼻尖嗅到了一股浓郁的血腥味,那气味浓烈的好似口腔中含着一口鲜血一般。他木然躺着,有一团烟雾、一团凝胶,一团棉花,堵住了他的耳孔、眼睛、鼻子和口腔,将他的感官与这个世界隔离了起来……

不知道躺了多久,袁斯年听到耳边有异响,“滴——滴——”,尖锐的,刺耳的,这个声音好熟悉,在哪儿听到过?他想抬一抬眼皮,可那两块小小的肌肉却怎么也抬不动,手指也似乎变得无比沉重,移动分毫都很难。

“滋——砰——”

急刹车、撞击、尖叫、鲜血!

他慢慢记起自己车祸前发生的事情。

“大夫,护士,他动了。”

病房里有人,但这个声音我没听到过。袁斯年分辨了一下,他对这个声音确实没有印象。

几秒钟后,几个医护来到病床前。“还没醒,但是生命体征已经慢慢恢复了,小伙子到底年轻。”

那个陌生的声音充满喜悦地道谢,“太好了,我跟家里人说一下。”

家里人?

谁的家里人?袁斯年头脑昏昏沉沉,他想到自己已经没有亲人了,而裴吾骥也还没和自己结婚呢。

“哥,医生说他生命体征稳定了。嗯,我陪着呢。我没事儿,我去隔壁床躺会儿就行。你自己当心……”

哥?谁呀?袁斯年把自己认识的人回忆了一遍,最终得出结论:这人应该就是裴吾骥的双胞胎哥哥裴沉书,而他口中那个哥应该就是表哥程可立了。

然不多时,病房里又出现了一个陌生人,那人围着袁斯年的病床绕了好几圈,床头的仪器,床位挂的病历,还有床上躺着的人,全部都拍了照录了像,这才慢悠悠地离开。

袁斯年猜想这人应该是裴吾骥派来的,这些视频照片是为了让她能够快速判断自己目前的情况。

房门被关上了,灯也被关了,黑乎乎的病房里只有地灯和床头的仪器还闪着些许光亮,袁斯年觉得心安不少,正当他要准备睡时,一阵大大咧咧的脚步声又一次惊动了他。

这次的声音却是一场熟悉的,除了那略显夸张的脚步声和招呼声外,还有熟悉的坚果咀嚼声。

“呦,又来啦。啧啧啧,这会儿吾骥哥哥不来看你啦。”钟梓琪捧着半袋开心果仁开心地咀嚼着。

袁斯年虽然没法儿睁开眼睛也没法儿说话,但他再次遇到这个老熟人还是非常高兴的,钟梓琪虽然说话有些刻薄,但为人很不错,专业技术也高,这次他再度担任自己的责任护士,大概率来说还是因为裴吾骥的嘱托。

“沉书哥,你这今儿也睡医院?”

裴沉书的声音轻柔得很,跟个十几岁的年轻女孩儿似的,他应道:“嗯,我陪一夜。”

“吾骥哥哥不会让你来吧,你自己身子骨儿也不结实啊,”松鼠咀嚼声不断,钟梓琪接着道:“我这都来上班了,你就回家睡吧,程可立问起来我来帮你圆谎。”

裴沉书小声道:“没关系的,里面有房间啊,我可以睡里面的小房间的。”

“切,睡里面晚上啥都听不到,那你在不在不都是一样的吗?还不如我呢,2个小时巡视一次。”

两人的对话没有实际价值,袁斯年越听越累,耳边又蜂鸣一片,他沉沉睡了过去。不知道睡了多久,他的意识又慢慢清醒复苏,他试着睁开眼睛,这一次还是没能睁开。

突然,病房门口一声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的“卡擦”声引起了袁斯年的注意,紧接着是一阵轻弱的微响。袁斯年听得出,那是鞋套摩擦地板的声音,但钟梓琪都敢在他面前吃坚果,可见他住的并不是无菌病房,那么查房需要特地穿鞋套吗?

来者是谁?!

袁斯年虽然有意思,可连一根手指都不能移动,根本不可能按下床头的呼叫铃,他此时只希望裴沉书可以乖乖呆在小套间里不要出来。

穿鞋套的人合上门口加快了脚步,从门口到他的床头,不过十来步的距离,他甚至能感受到明晃晃的匕首反射出的金属冷光。

“说我只会睡觉,我就要看看——啊——你是谁?”偏偏不巧,裴沉书还记着钟梓琪的冷言冷语,睡了不到一个小时就起身来检查袁斯年的状况,也就是这一声尖叫,吸引了正在值班室休息的护士。

袁斯年拼了命睁开眼,虽然只有一条缝隙,但终于看清了那人的身形。

“你,你是谁!”裴沉书没有跑,或许说也许他根本跑不了。

不,裴沉书压根儿就没想跑,他甚至扑了过去,但他这种小胳膊小腿怎么抵得过专业杀手?

钟梓琪闯进病房的时候,裴沉书已经被连捅了两刀了,但他仍然拉着杀手的裙子不撒手,错失良机的杀手见行事败露立刻越窗而逃,裴沉书则卧在鲜血之中痛苦呻吟。

………………

苏如晦又一次成了头号嫌疑人,虽然刚出ICU,可还是被一干刑警轮番盘问,而唯一能帮他的父亲在他中刀之后也没再露面。

“警官,我现在这个样子,还能做什么?”苏如晦鼻下还挂着氧气管,身上手上的管子依旧插得密密麻麻,他自嘲道:“我这口气也就这几天的事儿了。”

“11月17日晚上19:23之后,你有没有联系过巴颂和图利?”

“没有。”

“包三妹有没有来看过你?”

“给我带了换洗的衣服。”

“那你有没有指示或者示意他再次杀害袁斯年?”

“你们觉得我还有钱去请杀手杀人?”

“老实交代!”

“没有。”

苏如晦和包三妹见过!包三妹在11月17日晚上21:41已经被拘留,这一个多小时的时间里她就能安排好杀手杀人吗?

程可立看着面前的笔录,心想道:这确实不太可能,杀手杀人必收定金,章红丽已经落网,苏聪是不可能花钱买亲儿子的命的,苏如晦自己……“苏如晦有多少存款,包三妹是否知道他的银行卡密码,立刻去弄清楚。”

但是,这也有问题啊,杀手怎么知道袁斯年住院了?虽然车祸是人为的,可安排了车祸又安排杀手,这似乎说不过去吧。

程可立拿起裴吾骥留下的档案袋,拆开一看,里面竟然是纪勖的资料!程可立看到第一份资料的时候倒抽一口气,血压急速上升,差点把手里的档案袋摔出去:他是醉笙梦死会所的合伙人!难怪裴吾骥交给自己的视频里除了他一两个背影,几乎拍不到正面,若非不熟悉,他怎么敢在全城通缉的前提下去一家娱乐会所!

第二份资料打开后,他更是整颗心都“怦怦怦”狂跳不停:纪勖是裴沉书的大学校友,还曾一同留学M国!他战战兢兢往下翻阅,看完之后心绪稍有好转,他拍着胸脯心中暗想:还好和沉书没关系,只是校友而已。

后面的资料是一份厚厚的家庭档案,一共是祖孙五人:祖父袁承安,父袁扶清,孙女袁缘和袁绾。档案内容颇多,大多是网络上的百科及截图。可以看出祖父袁承安是一个老企业家,家中资产颇丰,在北方有一定的影响力;袁扶清是前任的袁氏掌门人,但不久前出了车祸,如今业已去世;孙女袁缘21岁,袁绾15岁,一个大学,一个高中。

因为样貌和姓氏的缘故,程可立很容易把他们五个人和袁斯年联想到一起,而事实上,他们确实与袁斯年有血缘,他们是袁斯年的外祖父、大舅和两个表妹。

尽管程可立鲜少看电视剧,但还是会忍不住想到一些豪门恩怨,总不能是大舅死了,老爷子想要外孙子回家继承家业吧?

档案袋里还有一叠照片,除了纪勖和裴沉书的合照之外,也有袁缘和袁绾在瑚州的照片,通过两人身边的建筑及绿植,看得出那几张照片应该是近期的。

当他差不多看完档案袋里的资料时,电话响了起来,“裴教主,你是怎么弄到这么多资料的?”

“有一种搜索引擎叫——”

“暂停!你告诉我,你是怎么会想到小袁外祖父家也有可能插上一脚的?而且你怎么知道袁承安就是小袁的外祖父呢?”

电话那头轻笑了一下,她嗤笑一声,道:“他提起过他妈妈的娘家有钱,我就顺着这条线查了查,没想到袁家在北方还挺有名的,之前商务合作的时候就接触过。本来还没当回事儿,结果绕了一圈竟成了亲家了。至于其他的嘛,家族秘辛么总是旁人茶余饭后的谈资,翻来覆去为的也就这点事儿,年纪大城府深就做得隐蔽点,年轻气盛的就蹦跶得厉害点喽。”

程可立急切道:“现在这两人在哪里?”

“我约了她们在瑚尚大饭店吃午餐,不用太大阵仗,两个小姑娘是跑不了的。”电话里隐约能够听到瓷杯与杯托相碰的声音,程可立脑中立刻浮现出了都市贵妇喝茶品茗的摩登画面,他心道:原以为小袁是个无产阶级家的苦孩子,即将一步登天入赘豪门,却不想他竟是豪门遗珠!还是正统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