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勖发现那个线人就直接把他撂倒,恐吓之下线人就把所长供了出来。在没有搜查令,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入户搜证都是不可取的,而且找到的证据也会被归为无效,”程可立有些无奈和伤感,“目前那个所长被停薪留职,而纪勖则是已经潜逃了。”
袁斯年咬着大拇指指尖,低头沉思起来,“张叁去他家盗窃,偷盗的物品已经转卖,纪勖为了掩盖自己犯罪行为没有追究,但他肯定想要拿回自己的珠宝的,”他猛地抬头,急切道:“张叁是不是也发现了他家里有犯罪证据,所以他要杀人灭口?富华山庄是高档住宅区,一个人盗窃不容易,张叁的同伙是关键!不过我们跟的是杀人案,也不知道盗窃案的情况——”他一边说着,一边转头看向站在窗口的男人。
程可立也看向那人,他抬了抬下巴,眼神与那人相碰,似乎在示意什么。
中年男人还没开口,袁斯年的目光又看向了程可立,他毫不扭捏落落大方道:“您是吾骥的老舅吧。”
“老舅?你怎么猜出来的?”老舅这个称呼在瑚州并不流行,但中年人还是认同了这个称呼。
袁斯年道:“一来,我们在办公室谈案情,如果是不相关的人员肯定是要回避的,可见是相关人员,所以基本上可以确定是福康分局或者是悦成街道派出所的人;二来能在市局支队长办公室里从容不迫的,职位总不会太低,想来想去也应该是福康分局的某位局长;三来嘛——”他卖了个关子,两边张望了一下,“你们两张脸真的很像啊。程支你是吾骥表哥,吾骥的妈只有一个弟,一猜就是了。”
这位集福康分局局长、裴吾骥老舅、程可立亲爹的中年男人程实咧开嘴笑了,他走上前去拍着袁斯年的肩膀,“不错啊,小子。这几分钟的功夫就全猜出来了。既然如此,那有个任务就直接交给你了,”说着他拿出了几张照片,充满期许地看着他,“也给你一个上班谈恋爱的福利,去找那小棺材一道找一找这些被盗的东西和被害的人。”
他接过照片莫名其妙,心道:小棺材?!(小棺材:瑚州话,虽然有一定的贬低意味,但熟悉的人使用也代表关系亲密。)
大约是周鹏拿盒饭的动静比较大,惊动了楼上几个搞技术的,何旭正带着两个技术员“没日没夜”地“兢兢业业”,这突然爆出点响动,自然引起了他们的关注。好巧不巧,他和两个技术员来到刑侦办公室时袁斯年已被叫走了,原本属于他的三份精致盒饭这会儿全都落入了他人的怀抱。
当袁斯年再次回来时,早已经饭去盒空,甚至连那三个“嫌疑人”都没瞧见,只有“目击证人”的口供可作参考。
袁斯年嗅着空气中仅存的一点牛排气味,瘪着肚子垂下了头,“你们就不能给我留一份吗?”他正懊恼时,门口传来两声清脆的叩门声,程可立拎着一个蓝色布袋站在门口。
“是我说不用留的,你老舅给你带饭了,”程可立递过一个保温袋,里面沉甸甸的,隔着厚厚的保温布料,还能闻到一点饭菜的馨香,“喏,舅妈和小哥一起做的。”
袁斯年接过布袋,疑惑道:“诶,小哥?”
“对啊,裴吾骥的双胞胎哥哥。”
袁斯年“哦”了一声,道了一句谢,回身就打开包装准备干饭,但心里还是免不了嘀咕几句:吾骥有个双胞胎哥哥?她一直提的哥是堂哥裴思远,我竟不知道她还有个双胞胎哥哥。明明都是快结婚的恋人,可袁斯年却觉得自己对她的了解似乎根本不够,心中不免有点惆怅。
但他并不是个容易纠结的人,看着饭盒里面满满当当都是肉菜,只有角落里塞了两筷子素菜,心情立刻愉悦起来,毕竟能放着这些美食不管不顾的都是天下第一大傻子!
大虾仁、青豆粒、香菇丁、豆腐干还有小笋丁躺在一些红褐色的稠稠酱料里,散发着浓浓的甜香;寸许长的鳝鱼裹着厚厚的酱汁,顶着翠绿的葱花躺在饭边,将雪白的米饭染成了诱人的褐色;嫩白的鸡肉紧紧贴着金黄油亮的皮,上面还粘着些许晶莹的细冻,几粒姜末混着焦香的葱花点缀其上……
他叼着筷子深深吸了一口菜香,肚子发出阵阵欢快的呼喊,“咕——”
果然,这才是正宗的瑚州美食!袁斯年用手捏住鸡腿骨头嗦着皮肉上的肉冻,一双眼睛已经眯成了线。
“哦呦,还有草头圈子啊,”徐欣叼着牙线凑上来一瞧,“诶,这手艺不错,丈母娘烧的?”
“不是啊,是舅妈烧的。我没见过她妈妈。”
“啥?”牙线挂在门牙中缝,徐欣吃惊道:“这不都要结婚了吗,你还没见过她妈?丈母娘家里都不去拜访的吗?”
“本来是要去的,后来我不是车祸了嘛——”袁斯年自己也觉得这话实在站不住脚,想到自己住院时,除了裴吾骥送过一餐家里包的馄饨之外,根本没听她提到过自家的情况,而自己也是直到今天才知道她有个双胞胎哥哥,这对于即将踏入婚姻的恋人来说确实是太不寻常了。
徐欣拔下牙缝中的牙线,啧着嘴想了片刻,用一种过来人似的口吻关切道:“人家家里门槛高,拜访总要去拜访的。你先跟你媳妇儿打听打听家里的情况,她是个能做主的,她都认可你了,家里人通常也不会反对。”
周鹏扔完垃圾才踏入办公室,闻到不同于自己的盒饭香味,不由得凑了上来。“徐哥,你这不是牡丹(母胎单身)嘛,怎么还懂这些?”
“小赤佬,老噶!”(小赤佬:瑚州话,虽然有一定的贬低意味,但熟悉的人使用也代表关系亲密。老嘎:瑚州话,贫嘴的意思。)
………………
张叁虽然死了,但这案子却牵扯出更多案件来,加上市委给支队的两天时限,如今也只能紧着苏家这边的案子来了。
李柠将章红丽手机里的信息复原拷贝来出来,可以看到章红丽确实和一个中介隐晦地提到过花钱买命的说法。“这个中介的信息咱们数据库里并没有,电话卡是太空卡,如今已经停用了。至于这两个杀手在医院行凶及逃逸的视频,目前还在修复。”
“这么说,是没有任何可用信息了?”程可立把头转向黄隽,黄隽不等他开口自己就开了口。
“苏如晦还在ICU,我们不方便去无菌室,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们他的情况。”
身边几个同事听到李柠的话时心情已经是十分低落了,再听得黄隽前半句话时,更是忍不住想要爆粗口发泄,直到他那句“我可以告诉你们他的情况”时立刻阴转多云,有人调侃道:“诶,大仙,你该不是掐指一算,算出来的吧。”
“我这辈子也就是个半仙了,卦也是算不准的,但小袁家有几尊大神呢,”他笑嘻嘻地望向袁斯年,“诶,你媳妇儿同学就是苏如晦所在那家顺泰医院的住院部当班医生,还是苏如晦的责任医生,他可是掌握着一手资料呢。这不,我也享受到了这个便利,人直接把苏如晦的伤势情况告诉我了。”他轻咳了两声,规避风险补充道:“当然,我没有亲自去验伤,临床医生和法医查眼伤情也有不同的侧重,但是我们还是可以做一个参考的。”
苏如晦的左肩受伤,可以很明显地看到皮肤上有鱼尾状拖刀痕,皮瓣成齿状,这就说明他的伤口是被匕首之类的锐器划伤的。伤口长8,深度并不清楚,但根据黄隽的经验来看得有4。
黄隽打开图片,将图片上的血迹画面放大,他讲解道:“我们可以看到病房被褥上有大量喷溅血迹,而床下的地板和墙壁上是挥洒血迹,”随着鼠标声后,图片变成了病房全景照,黄隽又点了一下鼠标,红色的标记标注了血迹的分布,“相信大家也都看得出,苏如晦伤的是左肩,但从伤口和血迹分布来看,我可以肯定:这个凶手是左利手。”
“图利,是图利!我和巴颂交过手,巴颂是右利手,”袁斯年肯定道,半饷之后,他若有所思,发出一个设想,道:“两个二三十年没见过面的人,突然相遇,能认出对方吗?”
众人面面相觑,二三十年不见面,要想立刻认出似乎不可能。而且就算认识,包三妹会蠢到去认一个凶神恶煞的凶手?
“还有一件事,”袁斯年的设想恰好说到了点上,众人也不打断,任由他说下去,“还有图利,他之前在瑚嘉医院打扮成女人样子是为了装护士,但在顺泰医院为什么也画了妆?如果要遮掩伪装,戴帽子,口罩,墨镜岂不是更加方便?”
黄隽立刻接口道:“哦,你怀疑他是异装癖?”
“咱们瑚州这边有没有那种——”他伸着手比划了一个S的形状,“人妖表演?”
“万一他就是为了打掩护呢?”
袁斯年抿着嘴思索了两秒钟,他继续坚持自己的想法,他道:“要伪装太容易了,但是他化了妆,装扮成女人出现在大众面前,还不止一次,这就说明他享受这个过程。所以我猜想,他会不会展示自己的‘美’呢?”
程可立认真听完他说的话后,开始分派任务,可一圈分派完后独独漏掉了袁斯年。
“这种表演都是小圈子范围的,没人带入门你根本摸不到门路,而且一旦碰到图利就是直接抓捕,你这‘肋排’和大腿还‘脆’着,肯定不能去。”
“可是——”
程可立看他垂头丧气,直接逗乐了,“别人下班都是乐颠颠的,你咋还愁眉苦脸了?放心,你也有活儿:图利这边交给别人,包三妹也有人盯着,你跟我去探探苏如晦的底。”
苏如晦仰面朝天躺在病床上,病号服被解开了几个扣子,露出骨瘦如柴的身体,上面连接不少管子,床头边上几个检测仪,仪器不时发出“滴滴”声,就像是提醒着来人:病床上这人还活着。
“他这个样子可以说话吗?”程可立出示了警官证问道。
“可以,”医生观察着中心静脉压答道:“不过时间不宜过长,最多十分吧,我等会儿再来看他。”医生在苏如晦耳边安慰了几句话,又向他打气加油,而后推门离开,人到了门口又朝程可立嘱咐了一句,“病人现在受不得刺激,说话尽量软和些。”
然而刑警问话自然是软和不到哪儿去的,加之苏如晦又是嫌疑人之一,程可立一张口他就推脱自己身体不适,或者就是平静地躺着毫无应答。
程可立的脾气虽然不算太坏,但这案子本就有时限,苏如晦又这么不死不活晾着自己,加上案子多日未破,重重压力之下,程可立就像是一座压抑了数百年的火山,熔浆早已滚滚翻腾,只要一个出口点立刻能喷薄而出。
可是——可是苏如晦这身子骨儿不碰都会倒,要是真被他吓出个好歹,那这事儿还就真陷入绝境了。他用力将记录本摔到小桌上,双手抱臂,头转向一边,呼哧呼哧喘粗气。
袁斯年到不急着问他,他走到窗边,一会拉拉窗帘,一会儿看看床头的几个检测仪,他的反常举动倒是引起了苏如晦的注意。苏如晦躺在床上,身体根本不能坐立,但他一双眼睛却露出阴鸷的神色,仿佛此刻是一只蛰伏的野兽,随时准备攻击。
“哦,这间病房一晚上得花不少钱吧,”袁斯年小幅度弯了弯腰,盯着检测仪屏幕上闪烁的小红点,自说自话道:“听说一晚得好几万元呢。还好我不用住在这里。”
他说起一晚好几万元时,苏如晦已是面露忿忿之态,当他说起自己不用住在这里时,苏如晦苍白如纸的脸上竟浮现出了些许潮红,鼻翼都微微煽了煽。这变化虽然细微,但还是被程可立看到了,袁斯年与他对视一眼,默契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