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煮豆燃豆萁2

面目青肿且瘸着一条腿的袁斯年看着狼狈又凄惨,哪里比得上丰神俊朗打扮得体的护士长钟梓琪呢?白衬衫看着凄凄惨惨戚戚的袁斯年,直接将头撇过,“案子很重要,但是也要关心好大家的身体和心理,大家都不容易——”他抬手想拍一拍袁斯年的肩膀,但袁斯年这一碰就倒的悲催样儿让他及时刹住了车,停下了手,“小伙子不容易啊,不容易。”

………………

杨祈还是蔫儿吧啦的样子,一双浑浊的眼睛嵌在布满皱纹的脸上,松弛的皮肤使他的嘴角向下垂去,给他着张凄苦的脸上增添了更多的愁苦。他靠在椅背上,眼睛望向前方,在他的面容上看不到什么表情,他似乎全盘接受自己的未来。

因为袁斯年受伤的缘故,他不便出现在审讯室,所以这次审讯的还是之前的同事。他坐在监控室里,扶着话筒声音平稳,他道:“我看过你儿子的资料,说是出车祸死的。”

杨祈没有回应,他还是同一个表情同一个姿势。

“你现在的儿子才五岁,应该是儿子死后再生养的吧,”袁斯年将视频画面放大,杨祈似乎还是没什么变化,“你儿子要长大成人,还有十三年,你家里没钱,老婆也没能力找好工作,你准备怎么养这个小儿子?”

杨祈脸上的褶皱纹路有了波动,但这种波动并不大。

袁斯年疑惑了,杨祈是个老实本分的农民,没那么多花花肠子,对这种人而言,要摸清他的弱点就一定会有情绪变化。对杨祈来说儿子一定是非常重要的,不然怎么会死了长子之后还生了一个小儿子呢?“儿子都五岁了,也快要上学了,你不想看着儿子长大吗?”

杨祈的变化还是不大。

审讯室里的同事也觉得纳闷,他们按着耳机小声道:“小袁,儿子似乎对他没效果,咱们换别的话题。”

袁斯年不置可否,又问道:“你大儿子杨元死的时候才21岁,想必很心痛吧。而且我还看到说杨元死自己横穿马路被撞的,不知道最后赔偿了多少?”

杨祈在听到杨元的名字时,眼皮情不自禁跳了几下,他的面容开始扭曲,虽然他没有开口,但起伏的胸膛和微张的鼻翼显示出他此刻必定是愤怒的。

他的情绪有波动了,他的弱点就是大儿子杨元!

“应该没有赔多少吧,可能出于人道主义赔个八千一万——”

袁斯年话未说完,杨祈便愤然起身,但因为座椅的缘故,他直不起腿站不起来,“砰——”他双手用力拍向桌板,“是故意杀人,不是车祸!”他怒不可遏地喝道。

“故意杀人?你说当时的司机是故意开车撞死你儿子的?”

能从一个不开口的人口中挖出不为人知的内幕自然是欣喜的,只是杨祈这话不免让人疑惑。袁斯年在在小纸片上记下了一笔,后又道:“那就说说你儿子的事儿吧。”

可杨祈在说出那句话后,就像一只泄了气的气球,整个人又蔫儿了,他瘫软地靠着,头歪向一边,继续沉默不语。

“既然你说出你儿子是被人谋杀的,你至少应该知道原因,是谁干的吧,”袁斯年的声音变得有些急促,他摸到了真相的边角当然不愿错过,但看到杨祈摆烂的状态,免不了想要语言刺激一下,“你忍了七年,这七年里一直老实本分,现在倒是支棱起来了?”

能让一个唯唯诺诺的老实人发狠得有一个导火索,这个导火索会是什么事件?

杨祈没有回答,他又一次陷入了沉默之中。大约是一直保持歪着头的姿势时间太久,他缓缓扭动着脖子,头依然低垂着。就在众人以为他还说不愿开口时,袁斯年注意到他的衣袖上有几点深色的痕迹,他将画面放大,果然看到杨祈正在落泪。他轻轻敲了敲耳麦,提醒审讯室里的两人,“他哭了,看来有戏。”

但即便杨祈流露了真是情感,他一百个不开口,就还是一片僵局。

“张叁的死和你大儿子有关吧,”袁斯年揣测性地提了一嘴,“你大儿子要是没有死,年纪和他也差不多,说张叁害死你儿子,所以你要报复?”

“……”杨祈无声无息哭了好一会儿,好不容易止住了眼泪却依旧沉默不语。

眼瞧着杨祈是铁了心不肯说,袁斯年也只能停止审讯,只是这样停止审讯未免心有不甘,于是他联系了程可立,要求看一看杨祈大儿子杨元车祸案的档案。

杨祈不是瑚州人,要跨省调动档案并不容易,不过好在如今的袁斯年有了裴吾骥的加持,也算是开了挂。还未到下班时间,杨元车祸案的档案就已经传了过来。

看着袁斯年一脸五彩缤纷却还是抱着着电脑查看档案的样子,徐欣忍不住想要戏谑几句,但见到付德在一旁喝茶,硬塞把话咽了回去,但心里的气没撒终究是觉得憋闷,于是踹了脚边的一把椅子。

老付再有两三年就要退休了,但退休前也没混到个正职,还被程可立这个不到三十的毛头小子压了一头,众人都以为他会不忿,却不想老付倒是想得开。他拍拍桌面,又指了指被徐欣踢到一边的椅子,示意他坐下。“你小子急啥?就不能耐心点?”

徐欣“啧”了一声,忿忿道:“我说杨祈那小老头啥都不肯说,压根儿问不出,他不信,现在弄出个车祸案,还去查七年前的档案,我看他查到什么时候!这案子还有得好兜圈子了!”

“这不是有眉目了吗,”付德将茶叶末吐出,从徐欣桌上乱糟糟的一堆文件里抽出一个文件夹,往他怀里一塞,“上个案子的结案小结都没改好,抓紧抓紧!”

“这明摆着就查不出啥,七年前——”

“不,有发现!”袁斯年将那几页档案打印出来,用红色记号笔画了标记,“这案子里有个人,是我们忽略的。”

徐欣没好气问了一句,“说孙河?还是孙海?”

“是纪勖,”袁斯年将做了记号的纸展示在两人面前,“开车撞死杨元的就是他。”说完,他匆匆将尸检报告整理出来研读,但越看越觉奇怪,因为杨元身上竟有碾轧痕!“我去找一下法医黄主任。”他揣上几页尸检报告,提溜着拐杖就往法医室走去。

法医室里,黄隽正抽查法医助理的验尸报告,小徒弟磕磕绊绊讲了尸体的情况,忽然听到有人敲门,如获救星,立刻跑去开门。

但一开门,“哦呦,你——是小袁哥?”小徒弟吓了一跳,忙将人请了进去,然后用烧水、找杯子、找茶叶来拖延讲述工作内容的时间。黄隽不用看就知道他的伎俩,只不过碍于袁斯年在这儿不能挑明了说。

待袁斯年说清来意之后,黄隽接过车祸验尸报告看了起来,仅看了半响他就坚定道:“这是谋杀。尸表检验左下颔闭合性骨折伴左下颔整排牙齿松动,左枕顶部头皮挫裂创8*4,左顶前头皮不规则裂口呈三角形……腿、腹部都有折叠碾轧痕,鼻腔里还有灰尘和落叶渣,说明出车祸的时候还没死,人躺倒后又被碾了几次。不过很奇怪啊,法医报告并不完整,结论没有写,”他翻来覆去又看了两遍,遂又登入了内网,查了当年撰写报告的法医,“小袁啊,这人之前吃过处分,现在已经不做法医了。”他指了指页面上的文字赘述。

“杨元的死真是谋杀,而且还涉及了内部相关人员。”袁斯年咬着嘴唇小声嘀咕着。

“来,继续说,”看到小徒弟殷勤地给袁斯年倒茶,黄隽一扬手里的文件夹,“想逃避现实,这是没有用的!”

滚烫的茶水还没来得及递出去,小徒弟的脸已经急得发白了,咧着嘴假笑,“师父,我——说到哪儿了?嘿嘿嘿。”

忙活了老半天,查到的线索都是间接的,但终究是和1007案有些关联,袁斯年正在兴头儿上,哪里还记得时间。但陪同他来的钟梓琪确实难挨得很,等待本就是焦虑的,钟梓琪把游戏打到手机没电,在接待室来回踱步刷步数也刷了上万,一个人待了一下午,除了一开始有人送了一杯茶之外,他就再没见到一个人。

他一看手表,已经是下午17:00,于是连忙联系人送饭。在吩咐人送饭的空档,他也不忘给教主发个信息,告知自己拦不住敏敏郡主对于工作的热情,只能敬请教主大人谅解。正当他长吁短叹之时,远远瞧见一人住着拐杖走来,但那姿势——

“哎呦,你这怎么回事儿?”钟梓琪将拐杖抢过,让他直立站着,“受伤的腿能踩地上吗?”

袁斯年扶着墙壁站直身子,一脸莫名,不解问道:“咋了?”

“有没有人告诉你,你现在这个脊椎有点侧弯?”

“嗯?”袁斯年虽然没有学医,但基本常识还是直到的,脊椎骨若是出问题可是大事儿,他立刻拿出手机百度起来,同时连发四问,道:“怎么样?严重吗?会死吗?会偏瘫吗?”

钟梓琪扶着他的肩膀去摸他的脊柱,半响之后才模棱两可道:“我毕竟不是学骨科的,要不咱先回去瞧一瞧大夫?我给你联系咱们骨科主任。”

袁斯年回头看了一眼办公室的方向,面有难色说道:“我这还有活儿没做完呢,你先回吧,我明天早上回去——”

钟梓琪立刻截口,他双手在胸前比划了一个叉,“哒咩,教主知道非宰了我,我是你的责任护士,你现在是我的病人,得听我的,”他故作恶狠状,道:“放风时间到,立刻回去!”

两人正拉扯着,只听得钟梓琪手机铃声大作,接通一听才知道,裴吾骥突然身体不适,此刻已然将医院搅得翻天覆地了。

“内出血?伤到神经了?骨折了?”袁斯年自责不已。

钟梓琪毕竟是与裴吾骥相识多年的好友,他很清楚从二楼跳下去对裴吾骥而言根本不算什么,可教主大人此举无疑就是勾起袁斯年的愧疚之心。他越想越觉得好笑,可暗笑过之后却是无尽的苦涩:一个对任何事物都能唾手可得的人来说,费尽心思就为骗来一点点的愧疚,这得是多么深爱啊。

“哦,这就不知道了,”钟梓琪摇头不置可否,但他仍然不忘揶揄一下,“不过你得留下办案呢!”

“我——我拿回去看。”

“哦,档案能带出去?”

“当然不行,”袁斯年这厢是急得手足无措,脑中一片混沌,他急急忙忙将资料揣进兜里,然后拖着伤腿往里走,一边自言自语着,“我看了很多遍了,我能背出来,能背出来。”

过了霜降后,日夜温差变得越发大了,白日间晒了太阳还觉得温暖和煦,到了日头落下夜风一吹,竟有些寒浸浸的。一过五点半,天才一擦黑,马路两边的各色灯牌便亮了起来,一个比一个光彩,一个比一个灿烂,在灯火喧嚣间寒意也减轻了不少。

瑚嘉医院里如临大敌,从院长、副院长到相关科室的主任都站在小花园病楼的二楼走廊里,刚瞧见电梯光标有移动,眼睛立刻粘住了指示标志,所有的希冀都在电梯门打开的那一瞬间成真了。

钟副院长一见儿子扶着驸马爷走出电梯,立刻迎了上去,脸色由阴转晴,“你不声不响把人带出去,都不跟裴小姐打个招呼吗?院里出了大事儿,警察在这里调查了很久,你还跑出去,你这不是往自己身上引祸嘛!”说着一巴掌招呼过来,但那巴掌高高举起却是轻轻落下,触碰到钟梓琪的头发时变成了亲昵地揉搓,他在自己儿子后脑勺揉了两把,然后示意他快把人送回病房。

“唔,小袁他心系工作啊,我就送他去公安局嘛,”钟梓琪抬手把一脸关心的老父亲的手拨开,抓了抓已经被揉乱的后脑勺头发,“我是跟小袁领导打过招呼的,就那个人,裴吾骥的表哥。”

“你去录过口供没?快去快去,这里是你的责任区,在你这儿出的事儿,你还游手好闲逛来逛去,”钟副院长仰头瞧了一眼电子钟,关切道:“这都过了医院饭点了,你俩吃饭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