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二下半学期,他偷了奶奶的钱去网吧,通宵玩了整整两天,他奶奶就找了他两天,两天都没合眼。他知道后感动得要死要活,听说哭了好几个钟头,在那之后就痛改前非一雪前耻——”
“你跟黄法医年纪相差应该蛮大的吧,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钟梓琪听到这话不由得大笑起来,“是吧,是吧,你也觉得吧!”他捧腹大笑不止,好不容易止住笑意后才说道:“其实黄隽也就比我大两届而已,他就是长得捉急!”
“噗——”确实捉急!袁斯年想道:黄法医一直加班熬夜,根本不注重身材保养,也不讲究穿衣打扮,看着像四十多岁,而钟梓琪本身长得俊眼修眉,又会打拳健身,身材保持得非常完美,他还喜欢打扮自己,两两对比之下确实不像同辈。
“他后来就拼命读书,老师们都知道他家的情况,见他改变这么大也都乐意帮他,中考他考进了一家区重点高中。当然啦,咱们学校本来也是很好的,学生考个区重点也不算什么,但他基础差啊,那时候年年垫底,所以他的事迹在我们学校那是老师们每年都用作鼓励学生的经典案例,他也成了我们学校的‘传奇人物’。”
两人还说着这位传奇人物,走廊里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个急躁的女声道:“这家医院怎么回事儿?瑚佳医院声要倒闭了吗?一会儿一个重型犯,一会儿一个杀手,这是在拍电影吗?我们要求转院,必须转院!立刻!”
钟梓琪一听到脚步声就竖起了耳朵,他伸出食指在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然后悄悄跑到病房门前去偷听,脸上露出八卦的笑容,“裴灿来了。”
“这里的负责人呢?主任呢?护士长呢?”门外又是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尖细的高跟鞋重重的跺着,好似要将走廊地板凿穿。
钟梓琪疲于应付她,于是干脆一屁股坐在病房的沙发上,很不客气地打开茶几小抽屉拿出坚果吃了起来,偏偏还要多嘴学一句天津话,“这娘们儿可不是个好人。”说着还翻了一个白眼,十分不屑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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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程可立亲自来到医院告知袁斯年从他和钟梓琪指甲缝和身上提取的皮屑确定了两个杀手的身份,同时他也说起了袁斯年那个不愿提及的父亲。
“我通知半个小时后在这里开会,所以提前来和你说一下情况,”程可立拿来一台笔记本道:“这件案子里两个受害者:你和张叁,对应有着不同的嫌疑人。杨祈的情况已经摸清楚了,要突破他的心理防线指日可待。至于你这边,涉及重案嫌疑人和职业杀手,估摸着会是一场难打的仗,考虑到你的人身安全——”他下意识往门口瞟了几眼,压低声音蛊惑着说道:“你考虑一下住到那兔崽子家去,她家的安保系统完善,家里也有保镖,衣食住行也费不了你的钱。你要肯去,她指定乐颠儿了。”
“这不好,”袁斯年断然拒绝道:“她今天都为了我跳楼了,我不想——”
程可立打断了他的话,他“出卖”裴吾骥,当即就把她供了出来,“这话本来就是她让我说的,她都不怕麻烦你怕什么?再说了,你俩早晚会结婚的,就当试婚了。”
“咳,咳——”袁斯年顿时哽住,毕竟程可立说出的是事实,他低着头红着脸,磕磕绊绊结结巴巴解释道:“我,我们了解还不够,还不够。”
“住一起不就了解了吗?”程可立仿佛迫切想要拿他去“和亲”,急切地说起裴吾骥的好处,但他与裴吾骥从小针尖对麦芒,关系并不融洽,因此即便是说起裴吾骥的好处,总有那么一点勉强和古怪。“其实裴吾骥这个人吧,人还可以的。”他干巴巴地说起,可除了一句“人还可以”之外,竟然想不到还有什么可以赘述的。
反倒是袁斯年,他一说起裴吾骥时,眉宇间便透出无尽的喜色和欢愉,一双眸子都亮了起来,唇边更是浮现出浅浅的欢喜,他说话间也不免带上了几分雀跃,“她体贴入微,很照顾我的情绪和自尊,对我很特别温柔,”他抿着嘴轻笑,“嗯,她是个内秀的人,很有涵养,不倨傲,很亲和……”
听着袁斯年说了裴吾骥很多优点,倒让程可立意外了,毕竟作为表哥,他和裴吾骥相识的年份可比袁斯年多得多,怎么就一点没发现呢?他假意干咳一声,硬生生将话题掰回,“你和那个杀手搏斗的时候为什么不叫人?”
“那两个人很明显是想要调虎离山干掉我的,所以一个跑进了住院楼引开了吾骥,一个躲在饭车里准备干掉我。当时我们在一楼,但这栋住院楼的一楼是没有人的,而且因为这栋楼的特殊性,房间都是采用了隔音设备,我在一楼喊,二楼也是听不到的,”他摸了摸自己受伤的腿,继续道:“我只是挺奇怪的,一会儿是重型犯,一会儿是打拳的,这会儿还有两个杀手,这全是冲着我来的吗?”
虽然数据库里找到了那两个杀手的线索,可他们与之前监控视频里出现的两人是否是一伙儿的还有待商榷。照程可立办案多年的经验,通常一个雇主不会同时雇佣这么多个杀手,费用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这些人大多都具有反社会人格,一般人是没有绝对把握可以完全掌控他们的。俗话说“请神容易送神难”,搞不好到了最后这伙人还能把雇主送走,那就得不偿失了。
“我们还没深入调查,不能武断,除了那个章力没有犯罪记录外,其他三个人都是行走的一等功,”程可立将视频线连接好后,带着些许期盼,:“如果咱们支队可以将他们一举拿下,那今年的集体一等功就稳了。”
不多时,参与此案的几位同事先后到了,众人将话题聚焦在杨祈的口供上,徐欣提到杨祈原来有过一个儿子,名叫杨元,可惜21岁时就死了。
“怎么死的?”袁斯年问道。
“出车祸。”
“车祸?”袁斯年惊愕道:“肇事者该不会就是张叁吧?”
徐欣连连摆手,“想象力太丰富了,哪儿能啊。人家就是普通车祸,查了档案,就是张元自己乱穿马路,人家司机是正常驾驶。”
根据《刑法》第一百三十三条规定违反交通运输管理法规,因而发生重大事故,致人重伤、死亡或者使公私财产遭受重大损失的,处撒年一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
在张元的车祸中,司机是正常驾驶,而张元是因为自己的行为导致死亡的,也因此司机是不用承担刑责的。
袁斯年听了这话不由得点头,“所以他家也拿不到多少赔偿金,人司机也就出于人道主义给点赔偿喽。”但转念又想到杨祈和张叁不过一面之缘,即便是痛恨小偷和行为不端的人,又为何一定要杀人?“我总觉得有点怪,我可以看看审讯视频吗?”
“……”徐欣脸孔一板,“你这是不信任我?”
袁斯年年纪轻,毕业也就一年多,刚调来瑚州不过一两个月的时间,照理说这种没资历的人落在其他局里都是打杂跑腿的,而他这一来就进了瑚州市公安总局,还参与了大案侦查,这就够让人眼红了。若是旁人,得到这样的际遇怎么也应该安分守己不与前辈起争执,可袁斯年对这些人情世故并不敏锐。他道:“我只是觉得很奇怪,想去看一看,如果能让我和他聊一聊就更好了。”说完他抬眼看向程可立,眼神中是一片坦然的期待。
“你现在重伤未愈,恐怕不方便。”程可立这话明显就是给徐欣面子,同时也是给袁斯年一个台阶。
可偏偏袁斯年执着于破案,竟说道:“我可以的,借一副拐杖就好了。”
“……”
……………………
日头已经褪去了燥热,但午后的阳光依旧刺眼,衬着碧蓝天空和丝丝缕缕的白云,带着一点暖意洒在肩头身上让人格外舒适。
袁斯年在医院待了几天,觉得整个身子都僵硬了,难得打了报告出院一回,自然是格外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时光。即便是——憋在狭小的车厢里。
“你就不能弄一辆大点的车吗?我看到车库里不还有一辆越野车吗?难道那辆车不是你的?”他身高超过一米九,坐在车厢不大的跑车里本就不算舒适,更别说他此刻还住着拐杖不能将腿伸直。
“那辆越野车是你的聘礼,我怎么能开呢?”钟梓琪打了转向灯后一把方向打到位,油门一轰,红色的跑车从一众车流里蹿出,怎奈身后一辆小跑十分看不惯他的举动,轰着油门将车兹了上来,两车并列,那小跑放下车窗就开骂。
哪知车窗一放看清了来人后,小跑竟乐开了颜,“呦,芷若,怎么带着病人呢?最近好这口?”
“滚,”钟梓琪墨镜一掀,当即啐道:“本座心里只有无忌哥哥!这是我情敌,被我揍成这样的,本座要把他送局子里去!”
“嗯?”
那人正想再攀谈几句,只见钟梓琪不再应答,反而是将转向灯一打,直接右转绕开了。
钟梓琪用余光瞟见袁斯年的表情,当即就解释了起来,“那是一心想往上攀的人可多了,有的人离上一层圈子就差一步,当然会更殷勤些,但往往差上一星半点也很难逾越那条鸿沟,”他瞅了一眼导航后又转了个弯,眼瞧着湖州市公安局大楼近在眼前,他幽幽然道:“不是每个人都跟你一样,福从天降的。”
袁斯年被这突如其来的“福”砸得眼冒金星,他哪里想到过这种堪比陨石装地球的事儿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简直就是堪比贾宝玉神游太虚幻境!他摸摸自己的鼻子,又撸了一把头发,期期艾艾地说:“钟护士,你把我放路口就行,我自己走进去。”
钟梓琪虽然嘴巴刻薄,但到底还是心善,他不忍心袁斯年住着拄着拐杖走去市公安局,于是将车停好之后搀扶着他往市局走去。
可这天不知是什么领导来视察,一进门岗就觉气氛紧张,袁斯年正想要问一问情况,却见大楼里走出几人。因相隔约有三十来米,只能看到为首那人是个生面孔,他穿一件白衬衣,看不清警衔,而走在他身后两步的正是局长常固。
袁斯年见状便朝钟梓琪说道:“今天大概有领导来,你把我送到门口就好了。”
“你是因公受伤,我是正而八经的护士,没啥见不得人的,有啥不能进去?”钟梓琪有些气恼,他头一甩,拉着袁斯年就径直往大楼走去。
袁斯年一把将他拉住,正色道:“是光明正大没错,但是卫健委领导来你们医院检查,院长陪同领导,你这时候冲上去?不都得躲开点吗。”
“嗯,你说的有道理,”钟梓琪抚了抚手腕上的手表,点着头若有所思,但下一秒他又戏谑地笑道:“可我偏偏不走寻常路。”说着害吐了舌头做怪脸,然后强硬地扶着,不,拖着他往大楼走去。
远远听到白衬衫领导正在与常固说话,白衬衫道:“听说你们这里新来一个小伙子,说是专业课和文化课都是第一?”
常固笑眯眯地回道:“是啊,小伙子姓袁,在首都实习过一年,因为女朋友是瑚州人,所以打了申请调过来。小伙子人长得可精神了,一表人才。”
“哦,这跨省调动可不容易啊。”白衬衫点着头不置可否。
早在袁斯年调来瑚州时常固就察觉出了异样:专业课和文化课皆是第一的好苗子确实值得争抢一番,但能够让公安部跨省调动绝非易事,况且一个他一个刚毕业没多久,没资历不露脸的小小的警员能让眼前这个厅长提起,就更让人觉得稀奇了。
常固正想着,却见到钟梓琪硬是扶着袁斯年一瘸一拐走过来,他和袁斯年打照面的次数不多,而此刻的袁斯年套着一件圆领T恤衫,披着病号服,一手拄着拐杖,一脚朝前翘起,额头绑着绷带,整张脸仍是青肿紫涨的,这简直就像是打架斗殴后从医院逃出来的嫌疑人,他压根儿没认出眼前这人是谁!常固指了另一栋楼,脱口而出道:“小伙子,报案往那边去,报了案再验伤啊。”
“常局,我回来办点事。”
“?!”常固眯着眼睛仔细辨认了许久,终于从袁斯年一只不怎么肿胀的眼睛里看出了几分原本模样,“你是小袁?”他不可置信地上下打量一番,眉毛皱称一团,他悄悄往白衬衫厅长瞟了一眼,神情中不自觉透出几分心虚。
白衬衫厅长听到小袁两个字眼皮一跳,“这就是你所谓的一表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