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黄金周一过,气温大跳水,工作日的头几天又接连下雨,阴雨绵绵将最后一点燥热也带走了,可谓是一秒入秋。瑚州市的季节变化并不明显,网友们戏称瑚州的季节半年是夏天,半年是冬天,春秋两季是附赠的。即便没有分明的四季,但对于北方人而言,立秋这个节气还是要过的。
立秋就要贴秋膘,农贸市场的五花肉价廉物美,而五花肉在餐桌上最常见的做法就是红烧肉。只不过,这等浓油赤酱的滋味却讨不得裴锦书的欢心,她看着案板上那块红白相间的肉,无奈道:“除了红烧肉,东坡肉,南乳肉,我还有其他选择吗?”
袁斯年一手执刀一手拿碗,刀刃斜斜抵在碗底,用力磨了几次,颇有“磨刀霍霍向猪羊”的即视感,只见他眉梢一挑,下巴一扬,神色倨傲,“我可是继承了我妈的绝佳厨艺,袁大厨今天就给你来个家庭版的意式小麦面包裹浓酱肉眼扒,出锅前再给你来上一把中式香料,那滋味美不胜收。”
“……”裴锦书努了努嘴不以为意,“你包个饺子还整这么个名堂?”她睁着眼睛往他身上瞟了一眼,只把对方看得“毛骨悚然”连连后退,可转瞬她又笑了起来,“只是这一斤猪肉能包多少饺子?够你吃不?”
袁斯年是个北方人,但却是纤细高挑的类型,他摸了摸自己腹部,那里确实便扁平平,但他毫不在意,他打开冰箱拿出一颗蔫儿吧啦的白菜,扯掉几片老叶,冲她犟嘴道:“我们单位伙食好,我最近都胖了。”他撩起衣摆,示意女友可以随意摸。
裴锦书当真摸了一把,年轻的身体皮肤紧致,但他是真瘦,一手根本捏不起肉来,只剩了一层皮。“我今天如果不来,你是不是不买菜了?你就在单位里吃点荤腥,回家就这么简单对付了?”冰箱里除了一颗白菜和半袋榨菜,就只有半碗剩饭,连一个鸡蛋都没有。
“那不是条件不允许嘛,”袁斯年拿了洗了白菜准备剁馅儿,“我虽然没钱,但是如果我只有一块肉,就把这一块肉都给你吃。”
裴锦书顿觉愧疚之情无以言表,她舔了舔嘴唇,不知道应该怎么向眼前的男人解释自己所隐瞒的一切,毕竟——袁斯年为了自己是真的背井离乡。“我爸说明天在家包馄饨做点心,我明天给你送点过来。”
“嗐,他老人家都一把年纪了,怎么还能劳动他呢?改天我有空上你家去做饭。”袁斯年切下半颗白菜,将剩余的半颗用保鲜袋装了起来放进冰箱。
小情侣正享受着难得的休闲时间,一个电话打断了这难得的平静。
“我的车找到了,”袁斯年收了手机,匆匆将剁了一半的菜馅儿归置到碗中,又扯了一块纱布盖上,“我现在要去出现场了,饺子改天再吃。”他急急提了件外套,刚走出家门又不忘回身提醒道:“你走之前把门带上就可以了。”
裴锦书应了一声,然后拨通了自己家中的电话,请来了“田螺姑娘”。
袁斯年的代步车是一辆不起眼的二手小Polo,原主人是个姑娘,开车也算当心,所以即便是开了近十年,车的外表和内饰看着并不算太破旧。这么一辆原本价值就不高的小车,二手的价钱自然更低,这才被袁斯年“收入囊中”,只是没想到这辆小破车竟也有人“惦记”。
国庆值班后的一天,袁斯年因为抓捕罪犯,忘记关了车门,这直接导致他的车被人“顺”走了。好在交通大队也算给力,仅查了一天就把人给找到了。
只是这顺车的小贼却——死了!
“追尾碰撞导致减速,”痕检员指着马路上一条轮胎痕说道:“递上有零星的尾灯和前灯碎片,初步认为是货车撞击的。”
交警刚从收费口提取了录像,正与技术队一同查找货车,见到袁斯年立刻招呼他一起看。因为车祸地点离收费口不足五十米,再加上瑚州交通系统又新换了设备,因此视频里可以清晰地看到那辆货车的车牌及驾驶员的脸孔。
“嘿,这驾驶员反侦查意识还挺强,还带个口罩挂个墨镜!”袁斯年盯着屏幕看得认真,可当他看到驾驶员开着货车驶进收费站时,却让人暂停了视频。“刚是在阳光下,人身上可能有阴影遮挡,但你们看,在收费口阴影下,他这两条胳膊都颜色,是不是一个色?”
技术员还是个刚毕业没多久的新手,他顺口接话道:“人的胳膊可不是一个色的吗?”
“这个驾驶员要么是个新手,操作失误导致追尾,要么就是——”程可立站在三人身后答道。
三人闻声,立刻转身与他打招呼。
程可立,瑚州市公安局刑警大队第一支队的队长,也是袁斯年的顶头上司。
袁斯年丢车的事情并不算是大事,因此他只是和程可立提了一嘴,希望交通大队帮忙查一下车辆,哪里知道领导竟然亲临现场。
“如果是第二种,可涉嫌的就不单单是肇事逃逸,而是故意谋杀了!”袁斯年接口说道。
程可立板着脸孔不动声色,“这件案子咱们队接了,我会打报告给局长,交通大队配合一下,”他朝后挥一挥手,市局技术队的刑摄、痕检、法医各个都穿戴整齐进了现场。
这场面看得袁斯年一愣一愣的,他来到程可立身边问道:“程支,这虽然可能涉嫌谋杀,但是咱们市局刑侦队不是接大案吗,这应该不算吧。”
程可立的脸板了又板,在即将成为一块板砖前一秒,抬起手来,他大约是想拍一拍袁斯年的肩膀,可因为身高原因,只能拍他的背,以话语掩饰尴尬,“人民群众无小事,小袁,觉悟要高!”
这帽子一套,袁斯年便没了话说,不过这案子看着也不大,他心想到:估计也就熬个两天就能破案了,到时候回家给锦书补一顿大肉饺子。他正想着,肚皮意外拉长了音调叫了一声“咕——”
袁斯年正感到尴尬,却不想身边的程可立从从容地掏出手机,给一个实习警转了五百块,吩咐道:“车祸现场要勘察得仔细,你去给大家买点盒饭和水,今天要加班。”
袁斯年因一年前工作调动,从首都调往去了瑚州市公安局,目前是一名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刑警。不过袁斯年虽是新瑚州人,但他倒是非常喜欢瑚州,因为这里完全没有让他感到排外感,身边的领导和同事,全部都是和气得很,今天这个多买了水果分他两个,明天那个买衣服尺码买错了送他一件,这让他感受到了难得的归属感。
因车祸地点在高速公路旁,来往车辆很多,报警的是收费站的员工,因此询问也只能询问收费员了。据收费员声称,车祸发生与一个小时前,当时只听到“砰”的一声,但因为载重货车体型大,将那辆小车遮挡住了,完全看不到小车的情况。
收费员并没有看到血腥的场面,况且车祸已经发生了一个小时了,因此她的恐惧感并不重,因而在做笔录时显得较为镇定。“但是货车司机没有下车,倒了把方向直接加速跑了。”
袁斯年这厢正询问着收费员,而另一边痕检发现了更严重的问题。
“小袁,你这车时前天丢的吧,”痕检主任何旭提着几个物证袋气喘吁吁地爬上地面,他指了指被撞下高速路面的车辆,道:“这车被人动过手脚,刹车被人剪断了一半。”
“!”袁斯年惊讶极了,自己这辆小破车竟会被人动手脚,这是对付自己还是对付被害人?
他还没开口问,程可立却已然出声问了,“上面有没有提取到有用的物证?”
“还在检查呢,”何旭将物证袋分别贴上标签,然后一一归置好,遂又用胳膊肘捅了捅袁斯年,朝程可立努努嘴,小声揶揄道:“瞧你们程队,对你紧张得嘞,他是不是怕你跑了?”
“我是壮劳力,当然不能跑了,不然谁干活儿?”袁斯年虽然嘴上说得不在意,可心里还是打起了鼓,若说是程可立对下属照顾,可除了自己,也没见他对谁这么和善的。近年来的社会风气越来越开放,就算袁斯年是个大直男也在查案中碰到不少“例外情况”,他倒吸一口气,呲牙咧着五官扭曲,越想越奇怪,越想就越看程可立越觉得必有“内忧隐情”。
“你看什么?”程可立当然不了解他此时的内心os,他递来一瓶矿泉水,“小袁,车是你的,你去认一认,看看有没有少什么东西或者多什么东西。”
何旭虽带着口罩和护目镜,但光从他的眼神里就看到了不同寻常的玩味,这让袁斯年更觉尴尬,这水,接还是不接。
袁斯年的小窝位于瑚州市市郊的一个低端老旧小区,这小窝只有三十多平米,不过好在是一厨一卫一卧的布局,私密性也算尚可。
裴锦书呼叫的“田螺姑娘”,不,是“田螺阿姨”来后立即对整间出租房作了大清洁。
“小姐,”田螺卫阿姨用食指和大拇指指甲尖儿捏住一块破了N个洞的布料,一脸嫌弃地对裴锦书道:“小姐,我长这么大,没见过这么暴露的裤衩子,这位先生的屁股后面是长尾巴了吗?这么大个洞?”
裴锦书瞟了一眼,立刻扶额,“……”
田螺卫阿姨放下裤衩子,提起一只破旧袜子,“这袜子有三个洞,脚该从哪儿伸进去?”她摇着头,望向裴锦书,只见她这回连头都不肯抬了。
厨房那头,田螺蔡阿姨也感到分外吃惊,因为调味罐里只有盐,而那瓶开封的料酒也已经变酸了,别说蚝油、鱼露,就连最普通的酱油和醋这间厨房也没有。再当她打开冰箱,除了那半颗白菜,冰箱里干净得连半点异味都没有!“这是‘决胜厨房’挑战赛吗?”蔡阿姨看着眼前仅有的食材,不知道如何才能做出两菜一汤,蔡阿姨第一次对自己的手艺感到没有信心,遂从厨房探出头来,一脸唏嘘,“小姐,我自掏腰包买点食材可以吗?”
看着破烂的内衣袜和空空如也的厨房,裴锦书自然是看出了袁斯年这是真穷,亦或者说,他是真的自甘清苦。“去买吧,多买点,”她打开一把折叠凳,一屁股坐了下去,哪知那凳子并不牢固,臀部才堪堪沾上去,身子还未沉下,凳子就豁然散了架,“这凳子——”
卫、蔡两人相视一瞧,又长长叹了一口气,她二人此刻脑中想的是:裴家这么好条件,小姐的长相也是秀美端庄,怎么就看上了这么个穷得连老鼠都不待见的家伙:家里的米是农贸市场上最便宜的碎陈米,买的面粉看着挺白,但也不是高档货,家里更是没啥值钱东西,唯一能夸一夸的就是打扫得还算干净,但这又算什么呢?两人眼神交流吐槽了一番,再看向裴锦书时,无疑眼神里都闪烁着怜悯。
“不,别多买,就买便宜的,千万不能多买。你们等着,我列个清单。”裴锦书买东西向来不看标价,她所用之物都费工费料的独家定制款,如今却似变了一个人一般,竟然还让佣人买便宜货,这是在——不可思议。
“现在是特殊时期,我还瞒着他家里的情况,如果现在坦白,那一切就全完了,”裴锦书把一堆让她摔了屁股蹲儿的折叠椅小心翼翼踢到一边,“我们要考虑他的经济状况,要买在他能力范围,可承受范围内的物品,就买些看上去比较廉价的高档货。”
卫阿姨压制住内心深处想要吐槽的欲望,颤着声音解释道:“现在的便宜货都想模仿高档货,哪里有高档货模仿便宜货的呢?”
“……”裴锦书一想,确实如此,既然这般困难,那边只能退而求其次了,她转身看向两人,笑容可掬,“那就麻烦你们spy当他的邻居了!”
于是乎,田螺卫阿姨和蔡阿姨“被迫”沦为了破旧低档小区4号楼404室袁斯年警官的“绝世好邻居”。
两个小时后的瑚州市公安局刑侦支队会议室。
法医黄隽解剖了尸体之后证实了死者是因脑挫裂创、穿透性心脏损伤及大血管和肺损伤导致死亡。“车祸导致的。”他双手一摊,表示尸体除此之外没有他杀的迹象。
而痕检那边给出的情况则表示死者所驾驶车辆被人动过手脚,导致刹车失灵。何旭说到此处,又提出了一个猜想,他道:“我们初步检查过刹车系统,从破坏痕迹来看,也是近期为之,所以现在我们要确定的是,究竟人家要杀咱家小袁呢还是车里那个人。”
支队副队长付得也汇报了己方的情况,“死者张叁,年27,H省人,一个月前刚出狱,之前因为偷窃被判有期徒刑4年,”付得翻过一页材料,扶了扶自己的老花眼镜,又啜了一口枸杞菊花茶,“前日小袁那车就是被这小子偷走的。”他“呸呸”两声吐掉了嘴里的枸杞子,叨叨道:“这小子脑子有坑,瑚州的电子设备放眼全国也是数一数二的,又不是十年前偷手机还能卖卖,偷个车还能转卖给谁去?昏了头了!”
程可立道:“小袁那辆车是最低配置的二手车,还手动挡的,全新的买了来也就七八万,二手的也就万把块——”他原本说得正顺畅,突然想起什么来,偷偷瞄了袁斯年一眼,话锋立刻一转,“二手车,咳,也不错,能遮风挡雨。先去查查张叁出狱后的经济来源和以前的上下家,载重货车那边也继续查,现在高速上都有高清探头,我就不信这辆车还真能凭空消失。”
袁斯年的家庭条件本就与其他同事有差距,但他性格豁达,并不计较别人的说辞,此时的他也没有在意同事们就事论事讨论案情,倒是程可立自觉说话不妥当这才将话头收住了。
“交通和技侦继续追查货车的踪迹,痕迹这边除了发现刹车被破坏,是否还发现了其他的线索?”
何旭还未开口,会议室门外匆匆闪过一个人影,那人跑得飞快,一个来不及竟跑过了会议室,只听“砰”的一声,然后又见到他手脚并用,手忙脚乱折返回来,“报——报告——痕迹还有发现——”来者是一名实习警周鹏,他胳膊肘下夹着文件袋,大约是想站得直挺些,可偏偏因为刚跑过了头,一头撞在了墙角,让他此刻的模样十分狼狈。
程可立接过周鹏递来的报告,打开只瞧了一眼,脸色顿时变了,“刹车被动过两次手脚,何旭初检的是新破坏的痕迹,内部还有一处时间较为久远的破坏痕迹。”
“……”袁斯年干笑起来,“我没钱没权,刚来瑚州,应该没人想要我的命吧。”
黄隽立刻点头,“可不,也许是要你这车卖家的性命呢?”
“我怎么听着好像是在说我倒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