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朝颜早知萧天逸是个什么德行，懒得搭理他那副嘴脸，若无其事地笑笑，没说话。
萧衍修却不乐意了。
“太子慎言。求娶乃本王自作主张，与阿颜无关。”
萧衍修声音不疾不徐，但听在人耳中却有种莫名的压迫感。
“太子贤德之名在外，想来不至于得不到便口出恶言吧，实乃非君子所为。”
萧天逸原本对着沈朝颜含恨而视，这话正戳在他的痛处，立刻收回目光。
“九皇叔教训的是，是皇侄一时失言。”萧天逸暗自咬牙切齿。
众贵女不敢直视萧衍修，心里却又惊又感慨。
与太子和沈仲书相比，摄政王明显是更顾及沈朝颜声名和感受的那个。
寻常男子能在外替正妻说句公道话已是难得，而摄政王当众将矛头引在自己身上，每字每句都在袒护沈朝颜。
这样看，若沈朝颜真能嫁给摄政王，似乎也不错……毕竟女子选夫，最心仪的便是能选个知冷知热的。
更何况，摄政王可是安缙权势滔天的存在啊！一时间，两个求娶之人高下立判。
沈仲书还沉浸在震惊中，没缓过神，连萧衍修与太子在说什么都没听清，满脑子都是，他要做摄政王的老丈人了？！
这种犹如当头棒喝的惊喜，震得他脸上笑意抑制不住。
他本以为，能攀上太子已是沈家祖坟冒青烟，把女儿嫁给摄政王这种天大的好事，他是想都不敢想！
惊喜来得太突然，一时真不知该如何选了！
如果沈朝颜做了太子妃，他以后便是国丈了，少不得要封侯拜相……
可若女儿是摄政王妃，他也是国戚啊，何况安缙的朝堂局势，谁都明白，那个位子不管坐着谁，身边都有个扳不倒的猛虎。
真是两难啊……
萧衍修看向表情变幻的沈仲书：“沈侍郎，你有何想法。”
“卑职，卑职诚惶诚恐！”沈仲书忙恭敬拱手。
也不知是乐得还是吓得，在萧衍修淡漠的视线下，他额头真起了汗意。
“犬女无才无德……”
萧衍修闻言立刻打断：“本王看阿颜就很好。”
“是是……卑职说错话。”
沈仲书用袖子擦擦额角，态度愈发谦卑，“卑职只有这一个嫡女，自然该为她谨慎择婿……可王爷您看，此事太突然了，婚姻乃人生大事，卑职也没做好心理准备，一时间难以抉择。”
萧天逸闻言，立即用余光瞪向他。
察觉到太子的怒意，沈仲书赶紧找补：“事先……事先确实卑职已口头允诺殿下，殿下亦得到圣意应允，王爷，您看这事……”
萧衍修闻言挑眉，薄唇勾起意味不明的弧度，沈朝颜则是漠然冷笑。
她太清楚自己的父亲了，定然是左右都放不下，好处全想要，却哪边都不想得罪，索性一推四五六，让神仙自己打架，横竖最后他都不亏。
也就是摄政王所代表的意义足够吸引人，他才会明知太子不悦，也敢放手一搏。
恐怕真换个其他的公子哥来，同样的情况下，沈仲书只会是另一张满嘴仁义道德的脸！
沈朝颜正想开口，却听萧衍修道：“松凌。”
只见松凌上前，双手递上一卷明黄色的布帛，俨然是一封圣旨！
众人见状，忙跪伏在地。
松凌展开圣旨，肃穆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吾爱子萧衍修心悦户部侍郎沈仲书嫡长女沈朝颜，此女娴熟大方，品貌出众，朕躬闻之甚悦。为成佳人之美，特将沈朝颜许配摄政王萧衍修为正妃。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
此旨一出，众人满脸不解和震惊。
他们以为会听到圣武帝的旨意，可这圣旨内容，分明是先帝口吻！
说句大不敬的话，先帝已经逝去许久了呀……
唯有萧天逸猛然抬头，瞠目结舌紧紧盯着那圣旨，浑身都是惊惧。
他作为安缙皇室中人，早就听过传言，先帝曾给过萧衍修空白圣旨，若有朝一日当朝天子不成器，萧衍修可凭一己之力废之！
这也是他猜测父皇忌惮九皇叔的缘由，可未曾想……
萧衍修怎会将如此重要的信物，用在儿女大事上？！
他怎么敢的啊！
见这些人皆被吓得魂不附体，松凌看了看满眼错愕的沈仲书，暗自无奈，转身将圣旨交给沈朝颜。
沈朝颜其实也惊骇不定，没比别人好太多，手指微抖地接旨，跪拜起身。
萧衍修面上没什么情绪，但他下意识想去摸腰间玉佩，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玉佩已经送人了。
他唇边扬起自嘲笑意，稳住心神，环视四周宾客，最后视线落在沈仲书身上。
“沈侍郎，此旨可否解你两难之困？”
“可，可以。”沈仲书只觉得自己一双脚轻飘飘的，“谢……谢王爷！”
“嗯，能解便好。”萧衍修依旧不冷不热的语气，“后续成婚事宜，本王会另行择日与贵府商议。”
“是！卑职……”沈仲书忙应承。
可不待他说完恭维话，萧衍修已然不再看他，起身离开。
事情最后这样结束，萧天逸对沈仲书也很难当众斥责，可纵使他再抑制情绪，脸色也比锅底还黑。
在众人神情各异的瞩目下，萧天逸冷哼一声，紧随萧衍修走了。
宾客们瞧了这么大的热闹，眼下参不参与生辰宴已经不重要了，巴不得赶紧回去奔走相告，一时间纷纷道喜，与沈仲书告辞。
沈仲书还沉浸在巨大的喜悦里，嘴巴快咧到耳根了，此刻已经不在乎宾客参不参宴，挺起腰杆得意洋洋地送客。
片刻后，屋子里很快安静下来，只剩原本在此处的几个贵女。她们原就是与沈朝颜交好的，又亲眼目睹过程，比旁人对沈朝颜多了几分关切。
周诗诗小心观察沈朝颜的表情，关心道：“此事你自个儿怎么看？”
沈朝颜倒还算镇定，勾唇扬了扬手中的圣旨。
“这不有圣旨吗？我自个儿怎么看，还重要么？”
“是啊，先帝的旨意……怕是陛下也无法收回的。”周诗诗忧虑道。
旁边一个与白漪菱交好的贵女便劝：“做摄政王妃也不是坏事儿。”
“哪能不坏呢！”白漪菱撇嘴，明显不高兴，“你想想京城都怎么说那位爷的……我表姐真嫁给他，岂不是被打断腿都没处叫冤？”
“我看摄政王今天的态度，似乎很在乎朝颜呢，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那贵女反驳。
“你怎的胳膊肘朝外拐呀！”白漪菱娇斥，“那你瞧着王爷好，你去嫁给他呗！横竖我表姐不嫁！”
那贵女又气又无奈：“漪菱你说的什么话，那人家摄政王也得要我啊……”
“好啦。”沈朝颜失笑，忙制止两人。
“别为了我的事伤姐妹和气，我离及笄还有整一年呢，有时间转圜……春兰，快上菜，搁这说了半晌话，快把人饿死了！”
见沈朝颜似乎自己有打算，几个人便也不再多言，刻意避开这个话头，用完膳才离开。
临走前，白漪菱仍然闷闷不乐：“表姐，这件事我回去便同祖母说，到时你有什么想法，尽管知会国公府，我相信长辈们一定不会袖手旁观的。”
“嗯，是要告诉长辈们。”沈朝颜颔首，“至于旁的……且给我几日时间。”
所有人都走后，沈朝颜回到沧汐院，缓缓将那圣旨展开。
她仔细看了看，圣旨落款印泥颜色已有些陈旧，但圣旨内容却是新的，心下对圣旨的来头也猜了个七七八八，对萧衍修既无可奈何，又有些想笑。
这人真的是……要么冷漠无动于衷，要么出手便是大手笔。
如此重要的圣旨用来赐婚，他前世怎么就没寻个媳妇，最后做了鳏夫？
“大姑娘。”莫风进来。
沈朝颜将圣旨妥帖收起，问道：“何事？”
“王爷托属下带话。”莫风小心翼翼斟酌措辞，“王爷说……他那些话只是对外的权宜之计，最终还是要看您自己愿不愿意，”
“他真这么说？”沈朝颜手中动作一顿。
莫风连连点头：“千真万确，是王爷的原话。”
这下子，沈朝颜的神情反而有些茫然。
她从来没想过这件事……
愿不愿意？她以为圣旨便是一锤定音。如今萧天逸目的明确，能帮到她的，只有萧衍修一人。
是萧衍修为她解围，而她并没有资格质疑别人用什么方式帮她，能帮她便已经很好了。
跟嫁给萧天逸那个表里不一的魔鬼相比，嫁给萧衍修她并不排斥，甚至感观上更好些。
见沈朝颜不说话，莫风又道：“王爷特意说，您不必急着回答，可以好好想想……他可以等。”
闻言，沈朝颜扬起唇角，心里真的有感动。
能顾忌到她的意愿，能照顾她的情绪，这种被妥帖安抚的感觉，她两世都极少有。
萧衍修做得很好。
沈朝颜心有所感，不自觉地又打开萧衍修送的木匣。
她伸出手，本想拿出玉佩，想了想，又将木匣轻轻阖上。
“你去转达王爷，说我知道了，会尽快给他答复的。”
“是。”
……
过了两日，沈朝颜便听闻，沈青瑶被京兆衙门放回来了，一进府便去沈仲书那里发脾气哭闹。
“也不知老爷与二姑娘说了什么，只听说她又哭着跑出来……怎的也没来咱们这儿。”春兰咂摸着道。
“左不过是打一棒子给个甜枣的话。”沈朝颜眉眼平静，“那翠桃呢？”
“那丫头已经疯了，听说京兆衙门不愿意在牢里养疯子，阿澄又去衙门问了几回，那李大人便下了斩刑判文。”
沈朝颜叹息一声：“能有这个结果便好，多少能宽慰阿澄一二。”
另一边，沈青瑶哭哭啼啼回了自己院子，顾不上清洗身上污垢，见到方姨娘便哭嚎。
“姨娘！我被沈朝颜那贱丫头摆了一道！呜呜……父亲还训斥我，我要去找她算账！”
“莫哭莫哭……”方姨娘连忙给她拭泪。
“你先洗洗，受了好多苦吧？换身干净衣裳，好好睡一觉……”
沈青瑶却一把挥开她的帕子，尖利叫道：“你们一个二个都这么唬我！都说睡一觉便好！可我受的板子谁替我挨过了？！”
她一连串咒骂，犹不解恨，死死盯着方姨娘。
“你说！那贱丫头到底给你和我父亲灌了什么迷魂汤，我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们竟一句公道话都不为我说！”
方姨娘面露为难，沉默片刻，才低声道：“老爷没同你说吧……如今那丫头，已经不是咱们能惹得起的了。”
“她不就是个郡主吗？”沈青瑶不屑地唾了一口，“又不是真的皇亲国戚，也就是你和父亲当成宝！等以后镇国公府倒了，她屁都不是！”
“你声音小点……”方姨娘如同受惊了般，去捂沈青瑶的嘴。
沈青瑶又是一巴掌挥开，脸上扬起诡异笑容。
“姨娘，殿下可是亲口应允我的，那丫头只要能为他所用，殿下便会迎我入东宫……”
沈青瑶越说越高兴，连带着神情也神经兮兮的。
“等我进了东宫，到时与方琳玲联手，还能斗不过那个贱胚子？”
方姨娘却一把将她嘴捂住，脸上惶恐之色更甚。
“你不要命了说这些？！那丫头现在的倚仗可不止这些，她马上就要做摄政王妃了！”
沈青瑶闻言，只觉得自己听错了，面容全是不可置信，连挥开方姨娘的手都忘了。
方姨娘见她这般，心里不忍，便又劝。
“你现在知道了吧？老爷不是向着她，而是人在大树下，不得不低头……以后大姑娘，你还是少惹为妙，以免惹祸上身。”
沈青瑶瞪着眼睛，呆呆坐着，不知在想什么，而后面容逐渐扭曲，“啊——”的一声尖叫，将目之所及的所有物件都挥打在地。
怎么可能？她不信！
她不信短短几日间，沈朝颜不仅成了郡主，还要做摄政王妃！
难道就因为她是嫡长女，而她只是个庶女？
亦或者，她有身份显赫的外祖家，而她没有？！